从应水河畔到寅州, 平襄王追了七天七夜, 常风带人尽挑着山林野道走,岷州军贯会翻山越岭,平襄王的几万大军在这样的地形里反倒发挥不出足够的优势。

  双方且战且走,待到进入寅州地界,骆凤心带来的岷州军和此前被她救下的瞿皓部下总共只余下不到三千人。

  常风率兵断后,队伍正中有一辆十分显眼的马车, 车上安放着生死不明的骆凤心,几名亲卫簇拥在马车周围, 挡住往来的飞箭。

  前方就是松仁城,放眼望去城楼已是隐约可见。常风一干人无路可逃,眼看胜利在望, 平襄王亲自上阵与常风展开正面交锋,先前那名惦记了乐平公主首级许久的化康将领终于得到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带着一队人马从侧翼包抄, 直奔被岷州军层层护卫的马车而去。

  双方兵力相差太过悬殊,那名化康将领轻而易举地突破岷州军防线,抵达马车面前。他踩着车辕爬上马车, 一手掀开车帘,提着枪躬身便要往里钻,却在看清车厢内里的一瞬间大惊失色。

  空的!

  来不及撤退, 一杆长|枪从车内顶部斜刺而下,从那将领的眉心穿入,至后颈处穿出, 洞穿了整个头部。那将领连声都没叫出来便死了个透彻。

  车外的化康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他们的将军被人从车门口一脚踢飞,本该躺在车上的骆凤心此时正穿着她的那身亮银铠甲,手持断魂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骆凤心!你居然没事!”平襄王震惊之下直接喊出了骆凤心的名字,

  骆凤心还有一战之力却一直隐忍不出,将他们引到这里,分明有诈!

  “撤,快撤!”平襄王大喊。

  已经迟了。

  一排弩兵手持□□从城墙上对准他所在的方向,四周喊杀声起,数不清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包夹过来。

  乔琬站在城楼上,明明是夏日,她却感觉不到炎热,握着单筒望远镜的手指凉得发僵,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路跑上来的。

  看见骆凤心从车里跳出,乔琬那些消失不见的知觉才总算落回了原处。她缓了口气定神再看,刚放平下去一点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

  骆凤莫约是为了给平襄王和化康军足够的震慑,铆足了劲儿盛大登场,反击才刚刚开始,她却招招拼命,仿佛是要把身上那点能量一股脑烧个精光。

  肯定是受伤了,如果不这样燃烧自己的意志她怕自己会支撑不住,被平襄王瞧出破绽来。

  疯子!疯子!乔琬又气又心疼。就知道你要胡来!

  “一会儿我让弩兵掩护,你去悄悄地把殿下换回来。”乔琬飞快地吩咐楠竹。楠竹已经换上了华英拿来的铠甲,打眼望去,与骆凤心身上穿得也有□□分相似。

  这一战中,保持乐平公主的身影始终活跃在战场上相当重要,不仅是鼓舞己方士气,最主要的还是扰乱敌方的军心。

  一个你以为你已经打败了甚至已经死了的对手,以一种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你眼前,对象还是那个声望很高有着种种传说的乐平公主,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要看上去安康强健,就足够令敌人胆寒。

  乐平公主是不可战胜的想法很快就会席卷敌人的内心,在这种被全面包围的环境下,绝望的情绪会迅速在敌军中蔓延。

  如果可以,乔琬甚至想要自己亲自去换骆凤心,不过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犯不着拿自己的短处去跟敌人硬碰硬。

  “华将军会配合你打掩护,你自己多加小心,要平安归来。”乔琬将楠竹送到楼梯前,再次叮嘱道。

  敌军几万人,真正近距离见过骆凤心的人能有多少?何况混战之中哪有那么容易看清一个人的脸,也就是所穿的铠甲盔帽和持用的武器比较显眼罢了。只要不让平襄王几人近楠竹的身,这一招偷梁换柱的花招便不会有人发现。

  楠竹领命出城,华英早与城墙上负责守卫指挥的将领打过招呼,那将领听了乔琬的话,下令朝化康军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倾泻而下,化康军纷纷举盾躲避,楠竹趁乱摸入战局中,与带来寅州守军一道砍翻了围住骆凤心的几名敌将,将骆凤心偷偷运送回城。

  战事还未结束,但是胜负已无悬念。乔琬不再在城楼上多做停留,招呼着待命多时的医师与随护送骆凤心进城的人一起回到刺史府。

  卧房里,骆凤心整个人就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冷汗浸湿了每一缕头发,铠甲下里衫湿得快要能拧得下水。鲜血从胸前的伤口蔓出,将白色的里衫染红了一大片。

  “怎么样,有性命之虞么?”乔琬紧张地问医师,她都没问“严不严重”,骆凤心这样,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伤得不轻。

  医师解开骆凤心的衣襟,用银针轻轻拨了下伤口检查了一番,回乔琬道:“还好,没有伤到要害脏器,只是连日颠簸,伤口没法愈合,有了化脓的迹象。只要把腐肉剔除,缝合好,抹上伤药好生休养,过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至此乔琬方才长舒一口气,接着就见那医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小刀放在火上两面翻烤片刻,然后将骆凤心的衣襟再拨开些许。

  “你往哪儿看呢!”乔琬高声尖叫。骆凤心伤在右边锁骨下方寸许处,医师要除去伤口附近的衣物遮挡,胸脯难免会露一点出来。

  “老朽的孙女都跟殿下一般年纪了!不解开衣物将周围的污血擦净,如何能上得了药?”医师抖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没好

  气道。

  若是骆凤心伤得快死了,乔琬自然顾不上这些。这会儿一听说骆凤心性命无碍,再一想到要让人在骆凤心身上动手动脚,浑身的毛都快炸起来。

  那医师在松仁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夫,常年给人问诊看病,知道有些女眷可能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因此给女眷出诊,往往都带了一名女徒弟在身边,见乔琬反应这么激烈,便把刀柄递给徒弟:“你来。”

  乔琬的视线随着医师的动作落到他那名徒弟身上,只见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大约是常与药草为伴,身上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静气质。乔琬一见心中醋意更甚,愈发不乐意。

  “她也不行!”乔琬黑着脸。

  老大夫久负盛名,来请他的人不说低三下四,起码也是恭敬有加,日子久了自然也有些脾气,听乔琬一再无理取闹,白眼一翻嘲讽道:“那要不换郡主亲自动手?”

  饶是乔琬再聪慧多智,这拿刀动手术又不比别的,没练过就是没练过,哪能说来就来?万一手上一个没准儿,本来没事的都能让她捅出人命。

  见乔琬吃瘪,骆凤心笑了笑,勉强伸了下手:“那要不我来?”

  先前在战场上她还能靠着一口气维持勇猛势态,下了战场,这口气一松,伤口的剧痛连着这一段时间接连征战奔波的疲劳一起涌上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乏力,声音也嘶哑不堪。

  骆凤心这一笑,没事人似的的样子叫乔琬看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她不把身体当回事受伤在先,自己现在犯得着在这里胡搅蛮缠吗?

  乔琬当然知道自己跟人家大夫这么闹没什么道理,可心里那一股无名之火就是憋得慌。别说是跟大夫瞎嚷嚷,要不是骆凤心现在受着伤,伤口还流着血,她非得把骆凤心拉起来打一顿不可。

  “行了,就你话多!再说话信不信我给你皮都扒下来!”乔琬气归气,到底还是惦记着骆凤心的伤势,就算暂时要不了命,放着这么流血也不是个事儿。

  “该怎么治怎么治,快点儿!”乔琬心情不佳,什么端庄得体的人设都懒得装了,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生闷气,把床边的位置重新给师徒二人让出来。

  这屋子里话最多的人怪只说了一句话的人话多,屋里另外三人也是无话可说。偏生这个胡乱指责别人的主还一点乱甩锅的自觉都没有,皱着眉恶狠狠地盯着这边,大有你们敢不服就把你们全吞了的气势。

  老大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懒得再跟气头上不讲理的人多费口舌,让徒弟帮忙把伤口附近擦拭干净,在周遭垫上新的纱布,刷刷几下就将腐肉剔除完毕,利落地缝好伤口,整个手术过程耗时还不如乔琬刚才说话那会儿功夫多。

  乔琬见他们师徒二人从头到尾没用手碰触到骆凤心的皮肤,心里的醋意好歹下去了些,再瞧见骆凤心血色全无的嘴唇和捏得发白的手指,心疼的感觉又占据了上风。

  这个时代没有麻药,饶是老大夫技术再好,剔骨剜肉之痛也得生生受着。乔琬瞧着几乎快被骆凤心抓破的床单,心里酸胀得厉害,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一脸。

  处理完伤口,老医师和他的徒弟手脚轻快地收拾好药箱退了出去,房内只余下乔琬与骆凤心二人。

  乔琬坐到床边,骆凤心虚弱地牵起嘴角,抬手想要抚摸一下乔琬的头发。

  “刚才不还威风得很吗,怎么这就哭起来了?”

  乔琬不敢让她动作太大,怕牵扯到伤口,主动趴在骆凤心身侧,把头递到骆凤心手上。

  “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不理你了,疼死你算了。”她侧脸贴着骆凤心的手蹭了蹭,委屈爆表。

  “还说我,你瞒着我干的冒险事还少么?”骆凤心轻轻揉弄着乔琬的耳垂。这次她确实冒了不小的风险,但是她也没打算死,只要乔琬还在等她,她就算爬也要爬回来。

  当然,计划中的事和实际发生后的感触还是完全不同的。劫后余生,现在能平静地躺在床上,相爱的人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骆凤心的内心升起了久违的满足感。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乔琬一听话头转到她自己身上,立刻开启了装傻模式。

  骆凤心许久未见乔琬,这几日她见到的全都是刀光剑影,杀人与被杀、惨叫和死亡,宛如人间炼狱。如今这一切终于告一段落,哪怕还未完全结束,但是能看到心爱之人像往常一样贫嘴耍滑头,心中也觉得甜蜜异常。

  “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了,往后我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也一样,好吗?”骆凤心看着乔琬,满眼都是宠溺。

  乔琬伏在骆凤心的腿上,乖巧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阿凤说完话满意地睡着了,琬琬趴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我是不是又被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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