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仁城的风平浪静只持续到这一天。翌日, 从京中传来急报, 乐平公主并曹皇后、瞿皓一干人等谋反篡权,挟持帝君出逃,令各州严守要塞通道,一见叛军,格杀勿论。

  百姓尚不知情,衙署已是一片哗然。这种关头大家再也顾不上琢磨许孝文是真病还是假病, 纷纷前往刺史府想请许孝文出来主持局面。

  “我家老爷真的病了,大夫说他须得卧床静养, 诸位请回吧,等我家老爷身体康复了自会去衙署公干。”管家周富挡在府门前,将几位求见的官员拦在门外。

  在他身边还有两名家丁, 和他一样都被喂了毒药。府门只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人看不见, 可他们三个却知道, 门后藏着好些个持刀的士兵,一旦他们有任何不轨之举,顷刻间人头就会落地。

  周富心头惊惧, 额上密密绵绵全都是汗,好在现在是夏日,他这一脑门汗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那几个来访的官员只当他是被缠得急了热的。

  “等?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万一一个没处理好,咱们整个寅州都得完蛋!这责任你担当的起吗?”寅州的录事是个急脾气,他不好骂刺史怠慢公务, 便指着周富骂个不停。

  “是是,小人担当不起。”周富鞠躬赔笑,“但是我家老爷真的身体不适见不了客……”

  “什么不适连人都见不了,他是快——”

  眼见着那录事要说出以下犯上的话,一旁同他一道来的长史吓了一跳,连忙把人的嘴捂上。

  “嘘——曾兄,话不可乱说。”长史一边安抚快要暴走的同僚,一边挤出一个笑容对周富说道:“我们也知刺史生病在家,若不是事出紧急,断不敢来打扰他休息。劳烦周管家再帮忙报个信,给说说好话吧。”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周富手上。

  周富拿了银子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对身边的家丁吩咐道:“你再去跟老爷通报一声,就说曾录事和康长史在外面等候半天了,这天也怪热的,要不请他们进去喝杯茶?”

  那家丁躬身进了门,片刻后回报:“老爷说诸位想问的事他已知晓,只是现在有事不便见客,请诸位爷先回去,今日晚间他会在府上设宴,倒是再请诸位来一同商议。”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那姓曾的录事黑着脸小声抱怨。

  姓康的长史扯了下他的衣袖,对几位同僚略使眼色:“许是刺史现在正在见什么重要的客人,既然已经答应了见咱们,咱们晚些时候再来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立刻联想到许孝文与陈太师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陈太师在这时候没准真会派密使来寅州与许孝文相见,交代些什么秘密任务。

  这样一想,众人便不好再闹,一同先回衙署,等着晚间再去刺史府。

  刺史府书房内,乔琬盯着周富把她列出的名单一一誊抄到请柬上,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然后从袖袋中的锦囊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周富服下。

  “还需再服三次你体内的余毒才能肃清,今晚好好干活,明日便把这锦囊里剩余的解药都给你。”

  周富大喜,许孝文被杀那天他原以为自己也要没命了,不想事情竟然还有转机。当日他被关在柴房担惊受怕了一整夜,说起来还是面前这姑娘把他放出来的。

  他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但看华英对她的态度应当来头不小。除了防止他泄露消息胡乱走动,这姑娘并没有多折磨他们,要他办的事也不难。周富想得很开,只要有口饭吃,管她是谁,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请帖一一发到相应的人手中,衙署内众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着这次的急报,即便是休假没来衙署的那些官员也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这件事,秘密邀上二三好友商议着该如何处理。

  对于乐平公主挟持圣上谋反这件事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信,但不管信与不信,现在坐镇京城执掌大权的乃是陈太后。不是所有人都在意真相,在权力的斗争中,比起追求那飘忽不定的正义,如何明哲保身甚至还能从中捞上一点好处才是大多数人在意的事。

  字迹同往常刺史府发出来的请帖字迹相同,送请帖的人也都是熟面孔,众人的关注点都放在这次宴会要讨论的内容上,哪里想得到这次宴会本身竟然是一个陷阱。

  日头逐渐西斜,城中不知何时停了风,热浪从被晒得滚烫的大地蒸腾向上,周遭的空气好似被煮成了一锅粘稠到化不开的浓浆,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一名穿着官袍的中年人伸手遮在眉前抬眼望向天空,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依稀能见到些薄光。

  “这天儿怕是要下暴雨啊……”他放下手扯着自己的前襟抖了抖,勉强让自己凉快一点。

  “就这不上不下的才最难受,真要下下来倒也还叫人轻快些。”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时辰差不多了,走吧,去听听咱们许大老爷有什么想法儿。”

  申时四刻,受邀参与宴会的人陆陆续续聚到刺史府,管家周富满脸堆笑将众人引致堂上安坐。

  若是有人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府中的奴仆比平时少了许多。然而众人的注意力都还放在讨论朝廷局势上,即便有一两个有所察觉,也只以为是今日府上大宴,后厨需要的人手多,所以从前头调了些人帮忙去了,并未往心里去。

  酉时,宾客到齐,坐在左上席的华英忽然击掌三声,堂外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堂上众官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门窗均已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怎么回事?许刺史在哪儿?你把许刺史怎么了?”

  众人变了脸色,再仔细回想近日种种,终于有人从中察出了阴谋的味道,七嘴八舌地质问华英。

  “诸位稍安勿躁。”华英习武多年,虽然年纪大了,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声音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堂上其余诸人,“老夫不过是想给诸位同僚介绍个朋友。”

  众人经过最初的惊诧之后渐渐安静下来。堂外消失了半日的风忽又重新刮起,仿佛要将这半日缺席的份儿在这一刻全部补上,直吹得树叶沙沙沙响个不停。少倾,轰隆隆的雷鸣由远至近,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劈啪作响。

  此刻时辰尚早,但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未入夜天便已经黑了。昏黄的烛火灯光毕竟比不上亮堂的日光,屋内昏暗不明,众人的心情亦随之阴沉下来,紧张与不安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一名盛装女子从主位屏风后走出,她柳眉细长,眼如月弯,明明是一张清丽温和人畜无害的脸,却在场众人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人绝大多数没有见过乐平公主和南康郡主,但对这二人的相貌也略有耳闻,此时此刻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南康郡主还能有谁?!

  “末将参见郡主。”华英率先一拜,立场再鲜明不过,众人被这场变故惊得瞠目结舌,竟一时连议论都忘了。

  “华将军免礼。”乔琬右手虚抬,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朗声道:“诸位今日想必都已知晓,京中局势大变,陈太后意图逼宫,皇后娘娘与瞿皓将军拼死保得陛下出城,现如今已在来寅州的路上。我知在场诸位里有不少人往日与陈家私交甚密,为避免被歹人迷惑犯下大错,委屈大家在此屈就几日,待局势明朗后自会送诸位回府。”

  一番话说完,她没有丝毫停顿,转向周富问道:“周富,府上的房间都收拾好了没有?”

  周富这才知道眼前这姑娘竟是位郡主,不过郡主不郡主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要按这姑娘说的话办,保住自己的命就行。

  “都收拾好了。”周富恭顺地回答。

  乔琬点点头:“送各位客人去休息,今夜天凉,记得给客人们多准备床被子,可别让客人们觉得咱们怠慢人家。”

  “哎!”周富满口应道。

  乔琬吩咐完,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径自转身从屏风侧面的通道离开。华英一声令下,数百名身着甲衣的士兵从堂外涌入,将堂上诸官押送至各房间看守。

  这些人来时设想了种种议事说辞,不想事情居然是这么个展开,满腹准备都没用上。他们见到乔琬出现在此,原以为今夜必是一场腥风血雨,结果人家话一说完就走了,完全没给他们表明态度的时间。

  众人稀里糊涂地被人从堂上请出去,又稀里糊涂地被软禁起来,再想要有什么动作都为时已晚。

  表忠心也好,表烈性也罢,总得是表现给人看不是?乔琬把他们这一分开,让他们仿佛装进了一团棉花里,有劲儿使不出。

  再说这闹事也讲究个气氛正当头,乔琬在众人情绪最为激动之时强行将这股火苗掐断,想要闹事的人在最佳表演时机没表演出个威武不能屈,等被单独关押后再想要搞什么上吊撞墙的戏码怎么都好像少了点那味儿,隔着门骂上一阵也就消停了。

  与许孝文被刺那晚一样,乔琬与华英的行动相当果决,他们软禁了松仁城中的大小官员,将随各自主人一道来刺史府的家仆们打发回去,说是雨急路滑,刺史体恤下属,留大家在府上过夜,顺便继续商讨公务。

  家仆们不疑有他,各自回家复命。

  天光乍破,随着晨钟敲响,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百姓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各家院子里出来,街头巷尾叫卖声此起彼伏。于他们而言,昨夜只不过是众多夜晚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却不知松仁城在这一夜之间已经彻底完成了权力的更迭。

  午后,乔琬拿到了她要的铠甲。这么短的时间里来不及打造一副新的,这是华英从前给他女儿打造的,华英按着她的意思在铠甲原来的基础上稍作了些改动。

  “看着像么?”乔琬将铠甲挂好,叫来楠竹问道。

  “不仔细看差不多。”楠竹打量了一番回答。

  “我瞧着也是。”乔琬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将头盔取下,还没来得及再拨弄拨弄,就见屋外进来一人。

  “启禀郡主,城北五十里外发现两股交战中的人马,正在向北门靠近,将军让我来问郡主要不要上城墙看看?”

  乔琬心中一颤,总算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分别了一万年,总算要见面了

  琬琬:是时候算总账了!

  阿凤:那咱们从头开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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