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金国的开国将军,镇国侯姜家,重回朝堂之事惊动朝野。

  姜行知被封镇国侯之后,没有留恋京城的锦衣玉食和万人拥戴的虚荣,主动接了皇命开拔前往边疆,将姜家的一心为国忠良之风再次彰显。

  因此,龙心大悦,特恩赐镇国侯世子姜淮元为工部员外郎,从五品官职。

  虽是个虚职,没有明确分工,但却可领着朝廷给的俸禄,闲散度日。

  姜淮元连个秀才都未考取过,便得了京中职位,是多少京城富家官眷都艳羡求而不得的美差。

  既得了官职便不可空缺值守。

  一早霍倾为姜淮元整理着绣着一双白鹇的圆领的青衣官服,嘱咐她到了工部会有人带着她做事,不必害怕。

  姜淮元双手撑开,让霍倾整理起来更方便些,笑笑道:“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还怕人不成。”十五岁倒也不大,但却可娶妻生子。

  霍倾将她的腰中的玉带系好,眸色温和,又嘱咐道:“无论何人为难与你,都不必与他计较。只要不动手,当听不见便是。”

  姜淮元不懂霍倾为何这样说,怎么去工部任职像是入龙潭虎穴似的。

  “那他们要动手呢?”姜淮元有闲情开起了玩笑。

  霍倾微微蹙眉,她不过是告诉她最坏的事情而已,动手?谁敢打当朝镇国侯府家的世子。

  不过姜淮元一介草民,平地而起,只因父亲在边疆救驾,又吃了祖宗的余荫才得了官职,那些个寒窗苦读数十年的才堪堪到她这个位置的文官们,自是会说些个酸话来嘲讽她这个‘乡下’来的走后门的主。

  霍倾转过身,去茶案上倒了一盏茶,递给姜淮元道:“京城府尹自会给他们板子吃。喝点热茶,路上冷。”

  姜淮元抻了抻官服的长袖袍,双手接了茶盏,嘟着嘴吹了吹,小口的喝了两口,又递了回去。

  姜淮元正了正神色道:“娘子不必担心,淮元心中明白。”

  她这两日出府,茶楼汤馆间听闻了不少对她们镇国侯府的评说。穷乡僻壤州府来的,早已没了当年的风光,许是香烧多了,祖宗显灵让他们一时得了皇恩而已,等风头过了,谁还记得她们是谁。

  姜淮元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赐予她官职,除武官外,要想在朝中任职,最少也要有一个举人功名在身,可她却连个秀才的凭介都没有便当了文官,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既然已经来到了京城,成了镇国侯府的世子,那就要拿出个世子的样子来,莫要让姜行知的脸上蒙羞,让姜家被人看了笑话。

  姜淮元出了院子,霍倾站在她的身后凝望了许久。

  前几日夜里,姜淮元明知故问她是否能在黑夜里视物,想必已经猜到了数月前在月老祠的那个受伤的黑衣人就是她。但姜淮元点到为止,既不戳破也不装作毫不知情,声声唤着她娘子,倒是让她低估了姜淮元聪慧。

  待到看不见姜淮元的身影后,霍倾朝着不远处的假山旁道:“出来吧。”

  片刻,假山后有了响动。

  霍钟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脸上堆着笑,敷衍的拱手做礼:“三妹,恭喜。”

  霍倾瞥了他一眼,淡漠道:“喜从何来?”

  霍倾说着话便朝着房间走去,霍钟快走了两步跟了上去。

  “荣升镇国侯世子妃呀。”霍钟说话间,霍倾没有停留,霍钟见她没好脸色,又道:你怎么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我好歹也是你名义上的二哥。”

  霍倾顿住脚步,回望了他一眼,依旧淡漠道:“既知自己身份,为何不从正门递拜帖?”

  “递拜贴的功夫,我话都说完了。小地方就是不比京城,规矩繁琐的很。”霍钟随着霍倾停下,觉得自己选择跳墙进来是正确的选择。

  霍倾听到他的前半句,再次望向他,只是这次没有说话。

  “那么着急做什么,好歹让我喝口水。”霍钟一贯不喜那些规矩,他越过霍倾,径直朝着茶案走去。

  霍钟瞧着桌子上放着的茶盏,里面的水几乎没动过,温度也刚好,端起来,笑道:“三妹有心了,知我要来,茶水都泡好了。”

  霍倾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是微微蹙起了眉。那是姜淮元方才喝剩下的。

  霍钟将茶水递到唇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水放下了,他道:“妹夫今日任职的是工部员外郎是吧。”

  霍倾眼皮轻抬,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我听说太子说,姜行……镇国侯这次出行是三王爷亲自送到城外的。”

  霍倾颔首:“你见过太子了?”

  “回来去溜了一圈,上次交的任务没有完成,被骂了一顿。”霍钟挠挠后脑勺,紧接着又道:“不过三妹别担心,你二哥我脸皮厚着呢,不会一蹶不振的。”

  霍倾深邃的眸子轻眨,霍钟可不像是被骂几句就心灰意冷的人。

  霍钟见霍倾不上套,不接他的话,正了正神色道:“你猜的没有错,圣上已经厌弃广安王,有意扶持姜家成为朝堂中的新势力与太子抗衡。”顿了一瞬若有所思,“只是我不明白,太子为何还要去杀广安王。”

  霍倾敛眸,语气平淡道:“树死根犹在,广安王多年经营,虽没了圣眷,但也根深蒂固,若是想要卷土重来也不是没有机会。姜家早年旧部早已无存,姜行知再有能耐也不能一步登天。太子如今最大的敌人还是广安王。”

  何况皇帝也在忌惮广安王的势力,有意将广安王派出去,不就是在给太子机会吗。

  帝王之心最是狠毒,既立了太子,又要扶持与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与之争夺,如今又让这兄弟二人互相残杀,霍倾想到这里,不自觉的抿住双唇。

  霍钟点头,似是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片刻憨笑了一声,有些难以启齿:“二哥想求三妹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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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淮元乘着轿撵去了京城内的工部衙门处,门口处站着一名小吏,是霍倾差侯府管家为她寻的熟人。

  姜淮元正了正衣冠,从袖中掏了几块银锭子偷偷的塞了过去,小吏佯装推脱了一会收下了,小吏脸上带着笑,道:“世子爷今日第一次当值,小的庆锦,荣幸为您带路。咱们工部没别的,就是事多,不过您倒不必担心,上面交代的事情,您只需交给下面做便是。”

  这不是就是推诿吗,这官到还真是个闲职。姜淮元温和的笑着,点了头。

  小吏庆锦一路带她进了里面,走路的人都急匆匆的,她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工部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

  一路不少像庆锦这样的小吏与她行礼,姜淮元原本想要回礼,但庆锦提醒她,那些都是下属,只需点头便可,姜淮元才作罢。

  以前没怎么见过官,这一下见着这么穿着不同服饰的人,姜淮元便有些懵了,不过好在霍倾为她寻了这么一个小吏。

  庆锦带着她熟识了工部的各部,又为她介绍了顶上几位大人,该说的不该说的,庆锦都告诉她了。

  晌午时分,姜淮元才得到休息,散衙之后乘着轿撵回了府中。

  云章庭院,霍倾正和姜淮宁吃着新买来的酒,佐着小菜,琢磨着如何用料酿出一些来等着年底好拿出来饮用。

  “夫君这是怎么了?”霍倾瞧着她风尘仆仆,萎顿的模样。

  姜淮元从外面回来,颓着脸,直奔回了自己的院子,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便吃下了肚,擦了擦嘴,有些幽怨的道:“人家都是派人送饭菜,我这干巴巴的搁那等着,可娘子也没给我送吃的。”晨起的时候一直嘱咐自己,怎么就不想着给她送些吃的呢。

  霍倾眸子眨动,站起身瞧着姜淮元受委屈的模样,道:“我让人送了,没送到吗?”

  姜淮元撩起袍子,寻了个位置坐下,霍倾示意下人添了碗筷,姜淮元吃了一口菜,转过头来有些委屈的道:“没有。”她可是饿了一晌午呢,眼瞅着人家都有饭吃,就她没有。

  姜淮元自从那夜之后,是越发的不害怕霍倾了,偶尔还会与她撒娇般的说话。

  姜淮宁见她这样,好笑道:“弟妹让人送了的,里面还有我做的糕点呢。”

  姜淮元眨了眨眼,将木筷放下,道:“可我没见着,也没有人通传说府中给我带吃的。”

  怎么可能。霍倾把送饭下人叫了过来,下人回说,送进去了,但没有见着世子,只交给了里面的杂役。

  “什么样的杂役?”霍倾追问。

  下人回想了一下,道:“穿着工部服饰的人,他不让小的进去,只说交给他便好,小的也就没敢多问。”

  霍倾摆手让人下去了,一顿饭菜而已,估摸是哪个不长眼的故意提了去,想要作弄姜淮元。

  霍倾坐下后,为姜淮元夹了些菜,柔声道:“明儿我亲自送去。”

  “那倒不用,这几日秋风紧,眼看便要入冬了,娘子莫要因为我着了风寒,着人送便是,明儿我在门口等着。”

  一日来回,姜淮元还是心疼的,工部离这并不近,虽然霍倾会武,可毕竟也是女子。

  姜淮宁在一旁弯弯眉眼,打趣道:“没想到我们阿元还挺会心疼人的。”

  姜淮元听姜淮宁故意调侃,脸上染了一层红意,随便一扯道:“娘子身子弱……”霍倾身子弱不弱姜淮宁可是清楚的很,那日提着剑,可让她见识到了什么是女中豪杰。

  姜淮元收了声,轻咳一声改口道:“工部府衙里都是些男子,娘子过去不合适。”别人家的娘子可以去送,换做霍倾就不行了。她藏着的小心思,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反正就是不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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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天下起了雨,按说秋日里雨天并不多,可今夜的雨却是声势浩大,电闪雷鸣。

  姜淮元看了一些在工部带回来的书籍,沐浴后才上了床榻,回来的时候霍倾已然睡下,她跪在床榻间,左右瞧着霍倾眉眼间给人的感觉……

  “夫君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还没等姜淮元琢磨出来,霍倾便睁开了眼。这次姜淮元倒没有被惊吓到,但却紧张了。

  偷窥这种事情被人抓到,总是不太好的,她吱唔道:“我、我怕娘子吃了酒会不舒服。”顿了一下又说,“娘子要喝些茶水吗?”不等霍倾回话,姜淮元便下了榻,去了茶案旁倒了一盏茶过来。

  霍倾望了她一眼,神色从容,坐起身接过喝了一小口,又递回去,温笑道:“夫君有心了。”

  看着霍倾笑,姜淮元心里也不由的开心,她咧嘴笑了笑,接过茶盏回身放回桌案旁。

  ‘咔嚓,轰隆隆’外面骤然想起炸雷的响动,而后闷雷伴随。姜淮元缩了脖子,捂着耳朵快速回到了榻上。

  这秋日的雷,怎得这般吓人。

  姜淮元钻进了自己的寝被中,缩着脑袋,露出了俩眼睛。霍倾侧目看了她一眼,问道:“怕雷声?”

  姜淮元点点头。以前倒是没这么怕的,可前些日子他杀了人,小时候听说书的讲,人做了孽之后会遭天谴,也就是被雷劈死,而她又杀过人,总觉得自己也做了孽了,这雷说不定就是来劈她的。

  霍倾唇边浅笑,帮她又掖了掖被子,似是在哄她般道:“不必害怕,雷公电母不打好人的。”

  “娘子觉得淮元是好人吗?”姜淮元露着俩圆溜溜的大眼睛,寻声望去。

  霍倾楞了下,姜淮元在她眼里是好人吗?

  嗯,答案是肯定的。姜淮元用着自己的玩世不恭伪装保护着自己,这些年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成了世子,也未主动去报复。

  姜淮城这些年对她那样不好,可她却没有用自己世子的身份压着他,苛待他,该有的待遇一样也未曾少给过。

  “娘子?”姜淮元见霍倾发愣,出声唤了她。

  “嗯,夫君自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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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末,姜淮元被雷声惊醒,可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眼皮今夜异常的沉重。

  她挣扎了一会,喘息声渐重,想来是白日里吃酒的原因,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又一声响动让她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屋里有瓶子掉落的声响,可却没有点灯。

  姜淮元脑袋有昏沉,她歪了歪脑袋,想要看一眼屋里走动的人是谁,却在听到一声响雷后,看到了一身黑衣的霍倾,坐在了不远处的桌案旁。

  屋内还流窜着淡淡的血腥味,姜淮元眨了眨眼,舌尖探在了两齿间,很疼,不是梦。

  作者有话说:

  姜淮元:“我老婆又出去杀人了,哎,烂摊子还得我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