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车前, 厉映雪打开车尾箱，伏嫚把伞给她，探身进去将行李提出来。
厉映雪安静注视着她的动作，察觉有雨飘进伞内, 欲淋湿女人身后的衣服, 厉映雪隔着墨镜出神看了几秒，等她反应过来时, 伞已经挪过去一些, 给她挡住细雨。
伏嫚提出行李箱后，放在地上, 合上车尾盖, 望了一眼远处空濛的山色, 雨滴在她们面前淅淅沥沥奏着音符，视线里多出来一截莹白皓腕。
是厉映雪撑伞的手背, 细而修长。
伏嫚的视线顺着手腕看上去，入眼又触及她的红唇，冰冷却烈焰如火。
因为戴着墨镜，她看不到她的情绪表露，伏嫚只能转而看向远处, “你有没有一种，世上只剩下我们的感觉？”
尤其在这空濛雨幕里，世间万物都消失了一样, 只剩下身旁之人。
厉映雪抬头看她平静的面容，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雾蒙蒙的雨天要么让人难受, 要么让人多愁善感。
喉咙发出一声嗯，赞同她的话。
她甚至感觉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孑然一身。
伏嫚对有人感同身受自己那份感觉有点开心, 笑了下，“是吧。”
“我们回去吧。”伏嫚拉起拉杆，往回走。
“好。”
路上，经过一个绵羊圈，一只只小绵羊在羊圈里躲雨。
伏嫚好奇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手上猛地拉住厉映雪，“角落里那只羊好漂亮，好像你。”
“……”
厉映雪扫了一眼，把所有的绵羊看了一遍，才看向角落里那只，颜值确实比其他羊高很多，干净整洁，身上的毛发泛着一层格外柔顺的亮泽。
“你好无聊。”
“……”伏嫚被噎了一下，跟着她继续走，边走边说：“我在夸你。”
厉映雪：“不需要。”
“……”
回到旅馆，旅馆很小，小到木质楼梯只能一个人上下，鞋踩在上面能听得到回声，伏嫚拎着行李箱上楼，厉映雪跟在她身后，寻着门牌号进去，奶奶在窗边看雨。
她听到回响，转过头来：“你们回来啦？”
慈祥的声音含着爱意。
厉映雪心头感慨万千，边换鞋边点头：“对。”
奶奶看她们身上都淋湿了，心疼劝说：“你们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奶奶你别急，我们现在就去洗澡。”
伏嫚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翻出换洗的衣物，递了一套给厉映雪，“你先去洗。”
厉映雪接过，喉咙嗯一声，拿着衣物转身进浴室，不一会儿里面就亮起暖黄的光，和淅沥温吞的水声。
伏嫚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扇门，问起奶奶：“奶奶，你要喝水吗？”
“给我倒一杯吧。”奶奶笑眯眯看她。
伏嫚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小心烫。”
奶奶优雅地靠着椅背，手里揣着水杯：“小嫚，你觉得我们家映雪怎么样？”
“她人挺好的。”伏嫚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
“哪里好？”
伏嫚顿了顿：“心肠好。”
奶奶又问：“除了这个呢？”
伏嫚：“挺聪明的。”
教的小法术教一两遍就会了。
“还有吗？”
伏嫚察觉奶奶问得有些不对劲，反应过来奶奶这可能是替厉映雪问，反正最后可能传到厉映雪耳里。
“她有点高冷，不怎么爱搭理人。”
但最近的情况好些了，可能是因为她给她解释自己并不是把她当做生育工具，所以厉映雪对自己的态度才缓和了一些。
“她以前不这样的。”奶奶说。
“什么时候？”伏嫚突然来了兴趣。
奶奶感慨：“她念书时性子其实并不闷，有次她说交到一个好朋友，那个好朋友对她很好，经常接她上下学。”
“接她上下学？”不止为何，伏嫚突然想到那个记忆片段，里面有闵恬，而厉映雪却在害怕的时候依赖性地抱住对方脖子。
想到这一幕，伏嫚眸里不知不觉暗下来。
“那个朋友是叫闵恬吗？”
奶奶回忆：“好像是叫什么恬，不过后来两人就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映雪性子就变得沉闷，又因为她爸妈的缘故，她越来越不想和人交心，现在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伏嫚朝那浴室投去一眼，思绪复杂。
“奶奶，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她的。”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浴室门打开，厉映雪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出来，听到那句“我会好好对她的”，眼里毫无波澜。
来到她们面前，厉映雪直接坐下，“该你去洗了。”
伏嫚拿着衣物进去。
厉映雪吹着湿头发，奶奶同样是揣着手问：“映雪，小嫚对你怎么样？”
吹风筒发出呜呜的声响，厉映雪关了吹风筒，想了一下，“她对我……挺好的。”
从目前来看。
除了偶尔吓自己。
“那有没有对你不好的地方？”
“暂时还没有。”
奶奶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奶奶也觉得她人挺不错，你看，别人出来旅游都懒得带一个老太婆，觉得碍事，影响心情，小嫚却不一样，她坚持带我过来，亲力亲为，也不歧视我一个Beta老太婆，之前我还担心你爸会为了钱给你介绍一个特别糟糕的对象，但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奶奶，这事和爸无关。”厉映雪提醒她，要不是知道现在的伏嫚不是原来的伏嫚，她也许也会以为她爸没有那么糟糕。
可上辈子的经历历历在目，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女儿的感受。
“好，我听你的。”奶奶叹气，转而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把婚事订下？”
“……”厉映雪哑口无言，颇为头疼，“这事没那么快。”
甚至根本就没有。
因为最多半年之后，那女人就要回去化身成仙，她要化作神仙庇护她的子民。
“小嫚出来了？”奶奶看到伏嫚出来，眼里不禁浮出笑意，“过来坐。”
“奶奶不洗澡吗？”伏嫚把擦头发的毛巾搁到沙发上，转手推着轮椅调转方向，“走吧，给奶奶你洗澡。”
厉映雪注视着伏嫚这一举动，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直到伏嫚喊她拿奶奶的衣服过来，她才如梦初醒。
她是认真的吗？
她真的会毫无怨言给一个不能走且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家洗澡？
厉映雪拿着衣服过去，站在门口，迟疑地看进去，只见伏嫚把奶奶身上的衣物取下，抱起一副已经有了许多岁月痕迹的皮囊，没有半点嫌弃或厌恶地轻放在一张凳子上。
抹了泡沫后，伏嫚挽起袖子给奶奶擦洗，奶奶起先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就想开了，也不扭捏。
“小嫚，你怎么想到要给我洗澡？”奶奶盯着她。
伏嫚笑了下：“是我要带你过来的，自然负责你的一切。”
“那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太婆？”
“皮囊而已，奶奶不用太介怀。”
虽然她平时确实颜控，爱美女多一点，但对于自然的衰老她会平等地看待。
奶奶欣慰地望着她，又瞧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厉映雪，似乎在跟她说没看错人。
伏嫚给她冲洗过后，让厉映雪给她拿过来一块大毛巾，擦干水分，再给奶奶穿上衣服。
最后把奶奶抱到轮椅上，推出去。
厉映雪的目光就这么一直追随她，由不敢相信到心口渐暖。
晚饭后，三人围着小茶几玩起扑克牌。
伏嫚在了解了具体玩法后，依旧菜得有些离谱。
但她又有一副好胜心，从某一局开始，她把把赢，每次斗地主都能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厉映雪屈腿坐在沙发上，红唇紧抿，在犹豫着出不出四个K炸时，伏嫚挑眉直接开口：“奶奶手头上没有比四个K炸更大的了，直接使出来，炸她。”
奶奶：“……你怎么知道她要出四个K炸？”
伏嫚脸不红心不跳：“我猜的。”
厉映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正搭在四个K上面，而她的牌全都是背对着伏嫚，正常角度来说她不可能会猜得出自己要出什么牌。
除非她“看”得到自己的牌。
厉映雪隐约猜出她为什么知道自己要出什么牌，剜了她一眼，改为打小牌，冷声说：“一个3。”
伏嫚看着那个3不怎么高兴：“你为什么……”
厉映雪：“她是我奶奶。”
这句话换而言之就是她要打亲情牌。
伏嫚眉头紧锁，玩了几把就不想玩了。
“奶奶，我抱你到床上，别打了。”
安置好奶奶后，屋里只剩下一张床。
伏嫚和厉映雪都躺在上面，许是没有家里的大，两人的距离有些近。
伏嫚闻到她秀发上的湿气，“你头发是不是还没干？”
“干了。”厉映雪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摸摸看。”伏嫚抬起右手插进她发根里，揉了揉头皮，“还是湿的。”
“就这样吧。”厉映雪不想再起来，也不想吵到别人。
可下一秒，发根突然变干燥，她迟疑地摸了摸，竟然完全干了。
“好了，睡吧。”
厉映雪盖着被子没说话，身后又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她说：“厉映雪，奶奶跟我说你几乎没有朋友。”
厉映雪浑身一僵，眉头紧蹙地转过身来，撩起眼皮看向正昂躺的女人，等待她的下文。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当你半年的朋友。”
厉映雪眉眼一冷：“你在可怜我吗？”
伏嫚张了张口想解释，却看到厉映雪直接背过去不想再理她。
伏嫚发现她可能隐约有些生气，懊恼凑上去，“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不想我当你朋友，当你姐姐也行。”
“少来可怜我，我更希望你我直接当个陌生人。”
这话一落，身后直接没了声音，厉映雪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可到嘴边她又闭上。
身后传来翻身的声响，显然身后的女人被这一句伤到了，厉映雪没有动，只是攥紧了被角，一瞬不瞬盯着黑夜，直到眼睛有些涩疼才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