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撞进她生命时, 她不顾她的意愿。
而后奋不顾身爱上的时候,那最后的关头,她依旧不在乎她,将她伤得痛彻心扉。
来来去去, 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说了算么?
卫若漓无可奈何这样的处境, 她多想恨她, 可又控制不住那颗爱她的心。
这样的痛苦, 从重新见到师泱的那一刻起,就几乎要将她撕裂了。
师泱只这样仰头看着她的脸庞,她没有回答她的话,伸手就将人拉下来, 抬头吻上她的唇。
太久没有碰触, 彼此气息交融,像是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西枫别苑那时候, 她们彼此忘记所有的恩怨仇恨, 不顾一切地相爱相吻。
师泱伸手去解她领口盘扣, 一颗, 两颗, 然后探入。
微凉的手指碰触在心尖上,叫卫若漓一瞬间拉回了理智, 她连忙一把抓住师泱的手腕, 制止她的动作。
四目相对, 师泱双眸湿濡,眼底有浓郁化不开的神情。
卫若漓躲开那道视线,撑身放开她, 坐在床边伸手重新将领口的扣子扣好,语气冷淡:“师泱, 我不许你碰我。”
空气里漂浮着艾草与药草气味,卫若漓低眸瞥见师泱右膝上的纱布散开了。
师泱还没有从卫若漓刚刚的话里回过神来,就看见她忽然起身要离开。
师泱连忙撑手坐起来,满是难过与伤心,焦急喊她:“阿漓——”
话音刚落,却见到她走到案旁停了下来,她手里拿了两个小瓷瓶,还有剪刀和纱布,重新回头又走到床边。
师泱坐在那里,仰起头看她。
房间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只剩下微弱的月光从窗纸上透进来,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看眼前的人,她一手抱膝,一手撑在床边,眼泪重新弥漫上来,那片月光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人成了无数个潋滟生波的卫若漓。
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像是抱怨又像是委屈,她却努力压制住,哭着仰头问她:“你不是要走么,为什么又愿意留下来?”
她明知故问,不逼着卫若漓将在乎她的话说出口不罢休似的。
高高在上的人在神坛上待的久了,大抵是不明白人的真心有多么可贵。
卫若漓抿着唇瓣,想再开口说伤她的话,可眸光却瞥见她额角那隐隐泛白的发丝,又一时不忍垂下了双眸。
她一句没有说,径直走到脚踏上,在床边坐下来。
掌心里紧紧捏着那个小瓷瓶,她踌躇片刻,随即拽过她的脚踝,将人朝自己拉近了半分。
掀起她的裤腿,看见里面松散开的纱布,卫若漓伸手将她所有的纱布拆下来,看着膝盖上那片红肿,上面斑驳满是疤痕与箭伤,顺着视线往下,她又看见手掌里的脚踝上,早已伤口而留下的圈痕,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乌沉地叫人触目惊心。
她记得方芊说过,这些伤痕,都是师齐给的。
不论师泱,即便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同为一母所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姐姐,他竟也能下这样的手。
如果师齐此刻还活着,她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鞭尸挂城墙,都是便宜了他!
卫若漓深深拧起眉,伸手用拇指按了下她膝盖骨,微微发力,床上的人立马疼得整张脸煞白,倒吸了口气,她紧紧攥住被褥,喊她:“疼……阿漓,我疼……”
卫若漓心里带了气,她抬头看向她,见她额间满是冷汗,不悦地沉声道:“背叛我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疼就是了,师泱,你好好记着这样的疼,因为那远远不及我当时的万分之一。”
师泱满头是汗地看她,她咬住唇,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从头到尾对不起她的人都是她,既然要做好了豁出一切去挽回阿漓的准备,这样又算得了什么。
卫若漓没有再看她,除去所有纱布之后,她拿起刚刚的两个小瓷瓶,先后为她膝盖上涂抹,又仔细按摩了好半晌,将那些药膏一点点按至吸收,她如今没有了内力,光是这样替她上药都要好久。
按摩完药膏,她又拿出纱布替她将右膝至脚踝,整个小腿全都包扎了起来。
师泱扶着腿,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又看了看眼前的人,轻声说:“其实不用缠这么多,只膝盖就好了。”
卫若漓抬头就道:“你有什么资格指使我?!师泱,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么?”
师泱抿唇,神情里带着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的卑微和不甘心,她反问她:“不是么?如果阿漓不是担心我,今晚又为什么要来?”
一句话堵得卫若漓哑口无言。
她是不该来,明知道师泱在逼她,更明白她就是吃准了自己这一点,所以就越发的变本加厉,叫她连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卫若漓恼羞成怒,她放开她的腿,迎面对上她的视线,怒极反笑道:“是啊,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到底是谁有错在先,师泱,你还记得么?是你对不起我,先是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当成别人的替身,折磨我,□□我整整七年,而后呢?我将那颗心捧着交付到你面前,你也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要与我同生共死,可结果呢?你联合了别人来要我的命。师泱,从头到尾都是你对不起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她轻扯起唇瓣,笑容里只剩下苦涩,“挽回我……你又准备怎么样来挽回我呢?”
师泱感受到她身上的难过与悲伤,她低下头,伸手过去要拉卫若漓的手掌,可卫若漓却躲开了,她抬手飞快去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笑着站起身,一句话没有,转身就出了大殿。
独留师泱一个人兀自坐在床榻上,空空的大殿里,她低头坐在那里,没有了阿漓,这里什么都没有。
昔日誓言,与如今一句“对不起”的语言,其实又有什么两样。
苍白,无力……它们改变不了任何,无法让时间倒退,更无法让阿漓所受到的伤害全部消失。
那一瞬间的不信任,就让所有如山如海的誓言,全都成了幻灭的泡影,再没有任何分量。
是啊,挽回阿漓,她要怎么去挽回?
就靠着这一声声的忏悔与无数遍无力的“对不起”么?
太不公平了。
漪兰殿中,寝殿烛火通明。
钟怀珍坐在床边,从璇玑殿里传来卫若漓去看师泱的消息那一刻起,她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秋芸心疼她,也就这么在一旁守着陪着她。
深夜寂静,烛火被窗外的风吹得飘摇,晃得整个大殿似乎都沉进了不安与飘零之中。
窗外二门墙下,有一道小声的议论传来。
“听说陛下去了璇玑殿里,今夜召幸了状元郎的夫人。”
“都说那位亡国公主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是状元郎特意送进宫的。”
“啊,那状元郎甘愿忍心割爱?”
“你懂什么,我听太元殿的小安子说了,说咱们陛下早就钦慕于这位公主了。”
“说得也有理,这公主第一天进宫,陛下就将人留下了,看来,传言说咱们的皇后与陛下只有举案齐眉的情分,倒坐实了。陛下愿意封咱们娘娘做皇后,那都是看在钟统领为大姜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不然,怎么会连封后大典到现在,陛下都没有在漪兰殿里留过一夜呢?”
“谁说不是呢,还以为漪兰殿里当差,能富贵荣华一辈子,谁料到又有这么一遭。哎,熬着吧,没准过几日,宫里就能添一个贵妃娘娘了。”
……
外面的议论声,声音不大,可却在这深夜里,零零散散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秋芸看向床边落寞的皇后,忙道:“这群小浪蹄子,我去撕烂她们的嘴,叫她们胡说!”
“秋芸。”钟怀珍喊住她,神情孤寂无光,淡声道:“和衣睡吧。”
说完,钟怀珍没有再说一句,她转过身面朝着床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秋芸站在那里,看着那道落寞的身影,心下也忍不住悲伤。明明只是二十出头花一般的年纪,正该在心爱之人面前绽放笑颜的,可此刻却活得像个没有生气的尼姑。
纵有滔天的权势与地位又怎么样呢?
换不来别人的真心,连面上的在乎也没有。
此刻状元府外,林叶蹲守在门口,知晓师泱进宫之后,就没有回来。
她决心要去挽回卫若漓,又有李竹盈的帮忙,只要卫若漓能原谅她,即便卫若漓不肯,她们此生,也似乎是无缘再见了。
天幕上流云被风吹得四散,那明亮的月亮隐在云里,忽明忽暗。
她仰起头,静静看了许久,才曼声开口道:“出来吧,怀则。”
片刻之后,钟怀则从隐身之处迈步出来,长长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皎白的月色洒满了整条长道。
她立在那里,影子长长映射在她眼前。
钟怀则一步一步朝着林叶走过去,她站在她身前,低头看着那颗圆润饱满的头顶。
头发有些乱糟,钟怀则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常常见到林叶就是这样蹲坐在角落,然后她走到她面前,很喜欢自上而下地低头看她。
很像一只乖巧的白色皮毛的小狗,只不过,只有她知道,这只小狗,只不过是表面乖巧,骨子里却固执到了极点。
钟怀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淡声道:“就打算在这里守一辈子么?”
林叶:“如果卫若漓不要她,是的。”
钟怀则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听见那道话里透着的坚定,心底弥漫起一丝酸涩的嫉妒。
她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过去,笑着说:“还是热的。”
鼻尖下飘来一道甜腻的红薯香味,林叶低头看过去,她还记得这道味道,忽然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钟怀则知道林叶爱吃红薯,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个臭脸像冰块的小姑娘,会喜欢这么甜腻的东西。
起初,她把她当成怀珍那样去爱,可她和怀珍一点也不一样。怀珍和她同岁,小时候却很爱笑和撒娇,说话的时候也爱咬着舌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怕她将来话会说不清楚。
可林叶呢,倔强冷酷的时候,也会叫人不自觉地想笑,只不过那笑里,带了一丝叫人心疼和想守护的冲动。
纯澈真挚的爱,逐渐变成了独一无二,时时刻刻牵绕在心头,在她的心里,林叶总有一席之地,且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林叶没有去接,钟怀则笑着将手里的红薯放在她的掌心里,没有任何的过界和逾越,就还像她们从前的关系那样。
“即便是要等,也不应该太狼狈。师泱今晚不会回来了,我知晓你歇在城外的仙山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能为你避风挡雨,回去睡一觉吧。”
说完,钟怀则没有再停留,起身离开。
身后,林叶坐在那里,手心里的红薯还滚烫热着,烫到她的掌心里。
她捏了捏那牛皮纸,随同红薯包着的,还有一小袋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