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坐在案前, 手上拿着那本奏折,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一眼便就看穿,李竹盈是故意的,她明明知晓自己与师泱的关系, 竟然写了这一份赐婚的奏折上来。
卫若漓看着那文章里的字眼, 鹣鲽情深, 长相厮守……
她何时要与别人长相厮守!
与自己纠缠近十年之久, 那最后的关头,明明与她说好了此生都不离不弃的,可转眼就用断魂散几乎要了她的命,如今怎么, 就要与别人长相厮守了么?!
没有这样道理的事情, 那道伤疤依旧鲜血淋漓,她又凭什么要与别人长相厮守!
卫若漓紧紧捏着手中的奏折, 随手就扔了出去。
自然, 李竹盈将赐婚奏折呈上去之后, 就一直等着卫若漓的批回。
按照规制, 朝臣将奏折呈上去后, 按照当今圣上朝政勤勉的程度,最多不会扣留超过三天, 便会有朱批退回。
不论卫若漓同意与否, 李竹盈都要收到那本奏折。
可距离她将奏折呈上去, 已经五天了,也不见任何消息。
整整半个月,皇帝也没有上朝, 只推脱说身子依旧不好,但是每日的奏折还是按期批阅分发的, 从不落下一日。
李竹盈不见回音,只好利用自己的交情人脉,找到了方芊,询问情况。
方芊只告诉她,几天前,璇玑殿窗台外的花池子里,泡了一本奏折,整整泡了有五六天,有宫娥要去拾,结果陛下怒意冲冲,劈头盖脸骂了她一句,说不许拾。
阖宫上下,都一时不知所措,不明白新帝为何突如其来发了这一通怒火。
方芊也偷偷地想去看一眼,那本奏折是哪位大臣呈上来的,可深夜去看的时候,奏折已经被雨水泡的四分五裂,更不要上面的字迹了。
方芊笑着看向李竹盈,问她:“原来那本奏折是状元郎呈上来的,不知状元郎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让我们的主上如此大动肝火?”
其实,从卫若漓解毒醒来之后,方芊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竟会发这么大的一通火。
失去师泱,她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都掩藏了起来,喜怒全都不形于色,虽然依旧勤勉,整日将自己关在璇玑殿里,独自一人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可方芊却能看得出来,她将自己完全封闭了,那颗心里再也起不了任何波澜。
失去师泱的这近一年里,她并不快乐。
李竹盈一听卫若漓发了这么大一通火,瞬间明白过来,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原本想着,能逼一逼卫若漓做出什么来,谁知,竟然将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方芊看向李竹盈,见她神色不对劲,再次问她:“那本奏折上,你到底写了什么?”
李竹盈抬头看她,忙摇了摇头,只说没什么,并没有告诉她,她要卫若漓赐婚她与师泱的事情。
回头要是真是惹怒了卫若漓,她这头顶上的乌纱帽可能保不住。
可转念又想想,卫若漓能为这件事发这么大一通火,就说明,她心里依旧是在意师泱的,只是拉不下脸来,不肯原谅人。
还真是个傲娇的人。
李竹盈转身就要往回走,方芊见状,忙伸手拉住她,“诶,你上回给我的那本《胭脂录》,大结局怎么还没写完?”
李竹盈现在没心思想什么大结局,她甩开方芊的手,胡乱道:“断更了。”
方芊一下动气,拉住李竹盈不依不饶,不满地诶了一声:“断更了,你怎么还拿这一本给我?!”
方芊一早就是李竹盈的忠实书粉,从她第一本书就开始,到如今,认识她已经五六年了,看着她从一个名不经传,连说书摊都不愿意说她的书,到现在这样名震天下,去书局买她的书,都要提前登记等库存。
一个状元郎,对她而言是锦上添花,叫她彻底名声大噪。
李竹盈转头看她,道:“你不是说,让我找一本市面上都没有的书给你么?”
方芊愣住,气急说:“那你也不能找一本太监文给我啊?!”
李竹盈故意逗她:“你又没说?”说完,拔腿就要跑。
方芊:“不许跑,你个杀千刀的老贼!枉我还是你的老书粉……”
“方大人!”身后长廊上有内监跑来,朝她喊道。
方芊这才停下来,眼前的李竹盈早已冲出了宫门。她拍拍手,转头看过去,看见是璇玑殿里的内监,忙道:“黄内侍,有何吩咐么?”
那内监道:“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方芊愣了下,点头说:“知道了。”
璇玑殿,依旧还是从前师泱住的地方。
这里原本其实就是皇帝的寝宫,皇后住在漪兰殿。后来慕容氏谋反宫乱之后,璇玑殿里烧毁了许多东西,但卫若漓依旧让人重新修缮了宫殿,然后独自住了进来。
一应陈设,还如从前。
方芊候在殿外,等着卫若漓的传唤。
她站在廊庑下,抬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细雨飘丝,这样无休无止地下着,已经整整近半个月了。
不知不觉,冬天就快要来了。
身后有仪仗靠近,方芊余光只瞥见一道明黄,她没有抬头,微微躬身,恭敬往后作了一揖。
满宫上下,只有皇后才有这样的规制。
钟怀珍停在方芊身旁,淡声道:“方大人是有急事么?”
方芊依旧垂首没有去看她,她恭敬道:“是陛下传唤。”
钟怀珍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宫女手里拎着食盒,她笑了下,道:“陛下该用膳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也该先用了膳再说。”
方芊没有多说什么,只淡声再次作揖:“娘娘说的是。”
方芊候在门上,看着钟怀珍转身接过身旁宫女手中的食盒,然后独自一人迈脚进了殿中。
这近一年来,钟怀珍对卫若漓无微不至,几乎形影不离地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作为皇后,她也的确是一位贤能温婉,受人爱戴的皇后。
只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她再也越不过任何界限。
殿内卫若漓坐在案前看奏折,旁边的黄内侍正要出去传唤方芊,回头迎面撞上皇后,忙请安问候道:“皇后娘娘万福。”
卫若漓听见声音,抬头看过去,见是钟怀珍。
钟怀珍走过来,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然后自顾自地将所有的奏折移到另一旁,一边笑着和卫若漓攀谈:“今日小厨房里有菱角,我做了一道菱角酥,又鲜又甜,我还给阿姐也送了一份,阿姐说很好吃,陛下试一试,看看好不好吃?”
卫若漓看她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的吃食,几乎全都是她爱吃的菜式。
面前还有一碟白灼虾,卫若漓记得,其实那是师泱爱吃的。南方池塘水池多,所以鱼虾烹饪总不需要多繁琐,就会很鲜美。可她尝不出来,只觉得寡淡,可偏偏师泱极爱,所以每回传膳,她总会习惯多传一道白灼虾,久而久之,连她也习惯了这道菜,偶然尝起来,也会觉得不错。
习惯太过可怕,满眼回头看从前,生命里到处都是师泱的影子。
她努力地想忘记,想摆脱,可快要一年了,在不经意间,她总还是要想起从前,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上朝的时候,与大臣说起平燕州的时候,甚至在睡梦中,她还是会梦到师泱,梦境有时候悲伤凄哀,有时候却很温馨,她梦到师泱依赖地贴靠在她怀里,眉眼弯弯叫她阿漓,有时候还会梦见,她们亲近欢好的瞬间……
忘不了,她如何也忘不了那些融进她血肉的记忆。
她也终于在这一刻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
立了怀珍为后又如何,只不过是给了她幻想,她给不了她刻骨铭心的至此唯一,那颗心里早已盛满了别人,即便没有师泱,她依旧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这样日复一日,不过都是折磨与伤害。
“怀珍。”卫若漓低头看着面前碗里的菱角酥,忽然开口道,“你不用如此待我,除了皇后之位与一生富贵无虞,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殿外方芊进来,刚走到捎间外,便听见这样一句话。她停住脚,没有再往前,因为知晓,这时候,不应该进去。
桌案旁,钟怀珍为她夹菜的手一下顿住,她停在半空中,像是一瞬掉进了冰窖之中,彻骨冰寒。
她踌躇着指尖,在这一瞬间,似乎天与地之间,她都没有了存在的余地。
怀珍知道,她动摇了,只要师泱回来,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摇,连曾经受到的那些伤害与背叛,也全都抛诸于脑后了。
努力了这整整近一年,她也终于,什么都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