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人来人往, 卫若漓穿出人群,疾步往外走,像是在逃跑。
师泱跟着她一起追了出去,可长街上的人实在太多, 她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在离她越来越远, 最后就快要消失不见。
她找了近快要一年的人, 终于出现了, 可却在下一瞬又要再次消失在她的眼前。
师泱大声喊她:“阿漓——”
前面那人听见身后凄厉的嘶声,蓦地停住脚。
师泱见她停下来,眼泪也渐渐止住,她拖着千斤重的步子, 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不能跑, 不过才那么一小段的距离,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
卫若漓站在那里没有动, 像是能察觉出来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也在等着师泱一步一步走向她。
师泱走到她的面前, 鼻腔再次泛起酸涩, 她从前从不喜欢哭,可如今不知是怎么了, 光是见到眼前这个人的背影, 连一句话也还没有说出口, 就开始忍不住掉眼泪。
她像是掉进了无边的漆黑之中,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光亮, 可阿漓,是她生命里仅剩的唯一, 除了她,她什么都抓不住了。
“阿漓……”师泱声音沙哑,泣不成声地喊她。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可这一刻,她却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低头站在她身侧,唯一想起来的,就是和她道歉,她道:“对不起阿漓,生辰那日,我不是有意要……”
“够了师泱!”卫若漓站在那里,紧紧攥住手心,听见她的话,毅然打断了她。
那像是她的耻辱,证明着自己曾经有多愚蠢,会将一颗真心放在她那里。
前尘是非,如今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卫若漓忽然只觉得可笑,连她今日鬼使神差跑来见她,仿佛也是一场笑话。
“你以为你用糟蹋自己来逼我就范,觉得很得意,是么?”
卫若漓牵唇苦笑,“你永远高高在上,将别人的真心践踏至脚底,你这样的人,又懂得什么是真心?你赢了师泱,看到我此刻眼巴巴地出来见你,你心里一定觉得畅快,是不是?”
师泱忽然愣住,她抬头望向她,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不住地摇头:“不是的,阿漓,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是我错了,阿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卫若漓听见她一遍一遍的道歉,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忽然笑了,心口像是被刀割开来,鲜血淋漓。
“你哪里会错呢?师泱,我不恨你了。生死关头走一遭,我如今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匆匆那几年,只当我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也不用再寻我的下落,我很好,不用你牵挂了。”
说完,卫若漓再没有任何留恋,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迈脚就要走。
师泱听见这一番话,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她甚至来不及思索,只是本能地去伸手拉她。
她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唇瓣颤栗,嘶声道:“阿漓,不是的,我……我不想让你走……”
师泱知道,她彻底伤透了阿漓的心,此刻不论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也甚至无从解释,因为不管如何解释,都再也无法挽回从前了,她也只本能地拉住她,不想再让她离开。
比起阿漓说不恨她,她宁愿阿漓恨她怨她。
因为不恨,也代表着,她再也不会在乎她了。
师泱攥住她的衣袖,却不敢去触摸她掌心一下,从前,她们也有过争吵,可只要她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拱进阿漓的掌心里,她总会消气地回握住她,然后将她拉进怀里。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是她自己太骄傲太自负,总以为,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她回头,她的阿漓总会站在原地等她。可她却忘了,真心也有被损耗的一天,是她亲手,将她的阿漓,彻底从她的身边一点一点推离的。
卫若漓站在那里,感受到袖子被牵住,她忍着心疼,漠声道:“你走吧,此生,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她伸回手,彻底与师泱隔开距离。
可师泱却不依不饶,她明白,从前是她错了,从见到阿漓的第一面起,她们的关系就不是对等的。阿漓说的没有错,是她将那颗真心,从一开始就一点一点践踏,到如今,终于全都没有了。
“你爱上别人了,是不是?”师泱忍着锥心之痛,终于开口问她。
京中那些有关帝后的传闻,她早已听了无数遍。
是啊,她不愿意珍惜的人,自有别人珍惜爱护。她践踏的真心,也自有别人呵护如至宝。
卫若漓沉默良久,忽然自嘲地牵唇笑起来,她依旧不去看她的脸庞,只开口告诉她:“是啊,我爱上别人了。你凭什么笃定,我还会等你,又还会将你放在心上。”
师泱的眼泪止不住一直流淌,连心痛也仿佛觉得麻木了。
她不甘心地只紧紧攥住卫若漓衣袖的一角,那是她如今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她咽下喉间的酸涩,想抿唇笑,却又笑不出来。
像是不甘心,又像是自欺欺人,师泱努力寻找着一丝一毫卫若漓还在意她的佐证,终于仰头看她的侧脸,她抿起唇笑,眼泪却从眼尾拉出长长的两道泪痕,她颤抖着声音问她:“我不相信,阿漓,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今天又为什么要来见我?你骗我,阿漓,你骗我……”
卫若漓攥紧衣袖下的掌心,讽笑道:“师泱,你以为你是谁。我来,只是不想让你再纠缠下去。如今,你要糟蹋你自己,那是你的事情,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师泱凝着她的侧脸,听着她将话说得疏离凉薄,只觉得一颗心坠到了深渊里,漆黑得深不见底,空空的,然后是无边的悲沉与哀痛。
她迈开锥心之痛的脚步,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仰起头去看她,看着那双曾经触摸了无数遍的眼睛,她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问她:“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重新告诉我,你不再爱我了。只要你说,我立马离开,再也不纠缠你。”
卫若漓轻怔,她忍着不去看她,可余光依旧还是被那抹雪白刺痛了双眸,她转过视线去看她,眼眶也一点点酸涩住,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我不爱你了,师泱。”
师泱一颗心猛然碎裂开,耳边满是嘈杂,可她还是听见了那一句话。
整整九个多月,她其实一直都还抱着幻想,幻想着只要她能见到阿漓,一切就都可以挽回。
可此刻,幻想终于破灭了。
眼眶酸涩如碾沙,她仿佛连站在她眼前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要失去阿漓,她在这世间,就再无留恋了。
“阿漓……”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叫师泱恍惚拾起思绪,她抬起头去看,看见眼前有个身穿华服的姑娘,欢快地走过来。
她笑得温婉,两只眼睛弯得像小月牙儿,满心只有眼前的人,她双手撼住阿漓的手臂,仰头笑着问她:“怎么在这里,叫我寻了好久。”
师泱恍惚愣住,她记起了眼前这个女孩儿,是那一回,阿漓发烧,守候在她床边的那个人。她看着她袖口处纹的金丝鸾凤,那只火红的凤凰,刺痛了她的双眼。
钟怀珍牵住卫若漓的手,对一旁的师泱像是恍若未见,眉眼弯起来,只看着卫若漓,道:“不是说好了,今晚要在漪兰殿陪我用晚膳么?我备了菊花酒,还有你喜欢的酥烙。阿姐说你出宫办事,怎么样,事情都办完了么?”说着,她又将手里的披风展开来,垫脚披在卫若漓身上,一边嘱咐道,“今晨起床时,不是还说头疼受了寒么,怎么也不多穿些。”
卫若漓轻垂下长睫,伸手反握住钟怀珍替她系披风领带的手,淡淡应她:“都办完了,我们回宫吧。”
说完,卫若漓牵起钟怀珍,余光未瞥师泱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师泱浑身冰凉,一双眸眼里黯淡无神,见眼前的人要走,忙凄声喊她:“阿漓……”
卫若漓微停住脚,却没有回头看她。
钟怀珍却忽然转过身来,脸上堆起温婉的笑容,看向她:“匆匆数月,公主别来无恙。阿漓自那一场大病之后,身子一向不好,天越发沉了,她受不得寒,恕我们不能多陪了。”说完,钟怀珍没有再看她一眼,脸上依旧神定自若,保持着她如今为一国之母的端庄与威严,独留师泱一人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