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平燕州是她们出发的第九天傍晚时分, 平燕州算是大梁和南玥交界之处,不繁华,人烟也很稀少。没法再住客栈,卫若漓就吩咐方芊找了一处农家, 并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天。
方芊是知道她的病情的, 出发去焚渡山寻鬼婆婆, 便就是即刻重要的事情。
现在却要在这里停留, 平白地耽误上好几天。
卫若漓却道:“不碍,不差这几天。”
说完,便吩咐方芊去寻庄子。
这一场蛊毒,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解。她抱着希望去寻方子, 却又怕到最后根本没有解药。可如果没有解药, 那这些陪伴的时光,就是她陪伴师泱的最后一刻。
方芊找了一个四合院, 附近人烟稀少, 但风景却极好。
找完住处, 又去镇上买了一些吃食用品, 几个人忙忙碌碌置办房屋, 师泱也跟着搬装衣裳的箱子,卫若漓看出来她心情雀跃, 早在几天之前, 她就盼望着什么时候到平燕州。
卫若漓上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笑道:“这个我来。”
师泱眼里溢满喜悦,她没有逞强,将手里的箱子递给她, 然后就转头又去搬门口的东西。
几个人齐搭手,一直到戌时才收拾好所有的家当。
方芊很贴心, 把能想到的都买来了,所有一应俱全,这个小四合院也很漂亮,虽然简陋,但该有的全都会有。
晚间,几个人还没有用晚膳。
师泱主动提出说自己来,方芊愣了下,忙道:“陛下娘娘……还是叫属下们来吧。”
师泱摆手说:“不用,我来就行。”
说完就独自转身去了厨房。
卫若漓从案上拿了一个烛台,牵唇对方芊道:“我和她一起,你们留下收拾房间吧。”
四合院里昏暗,厨房在西厢房内,卫若漓走到门旁,就看见蹲在那里摘菜的背影。
她迈步走进去,将手里的烛火放在灶台上,屋子里忽然亮堂些许,师泱忙转身,仰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人,道:“你怎么来了,我自己一个人行的。”
师泱从前十指是不沾阳春水的,后来便是她假装失忆后的那几个月里,她每日亲自给卫若漓做一日三餐。烹饪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自己想做,自然而然就能做成,且做的还很好。
卫若漓走过去,坐在灶台边,道:“我替你生火。”
她们都不是寻常人家出生,可这一刻,却一起坐着这世上最平淡的烟火之事。
有时候想想,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没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师泱莫名爱上了这样烟火气,寂静的房屋内,只剩下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声响,看着灶台里那抹熊熊红光,暖意扑在脸颊上,只觉得万事都可以顺遂了。
“我嬢嬢以前也爱自己生火做饭,我那时候还嫌弃她屈尊多此一举,宫里要什么没有。”师泱坐在灶台边,宽大的襕袖挽在小臂上,撑头看那烧着的火苗,红光映红整张脸。
卫若漓从外面抱了一堆柴火放在她脚边,听见她的声音,道:“自己动手,感受决然是不一样的。”
师泱惘惘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嬢嬢是穷苦出身,别的妃嫔也曾笑话过她,可她却懂得很多道理,她从前也说给我听过,可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明白。”
孝宗皇后是南玥历朝皇后里唯一不是贵族出身的皇后,与宗皇帝是少时相识,跟随当年先帝,也就是成祖皇帝,一起在外历练过。
他们是一起度过贫苦的患难夫妻,一生也只有师泱、师齐两个子嗣。
宗皇帝没有别的孩子,因为不想影响东宫的大统继承,所以继位之后,纵然有几位旁的后妃,但却没有一个能有子嗣的。
也正因此,师泱师齐一生都顺遂,从没有吃过半点苦,独得父皇母后的疼爱,也受尽天下所有人的尊宠。
凡事有良有恶,既被尊为神邸,生于九重天之上,那大抵就不懂凡人的生活的。
鼻尖下传来一道糊味,卫若漓拧眉,道:“凡人也有凡人的苦恼,有得一面必然就有失一面,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就比如,”卫若漓顿了一下,开口说,“你锅糊了。”
师泱啊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忙起身站起来揭锅盖,蒸气扑在脸上,一阵糊味传来,锅里的米粥糊了底。
师泱手里拿着铜勺,一时有些无措,她转脸看向一旁的卫若漓,问她:“怎么办?”
卫若漓叉腰站在旁边,看着那锅糊底了的小米粥,无奈失笑:“那就只能体会一下平凡人的苦恼了。”
师泱一怔,随即也跟着咧嘴失笑。
由于师泱的失误,晚上大伙儿勉强凑活了一顿,好在方芊有在集市买来一些瓜果还有点心,也不算饿肚子。
宫外不比宫里样样齐全,但师泱却不在乎这些。
离开大梁回到大玥的地界,踩在大玥的土地上,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她是有愧疚的,纵然身处两难境地,可桦儿却说的没有错,大玥的丢失,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是大玥的罪人。
深夜,师泱听着襕窗上风声呼啸,睡不着。
卫若漓陪在她身旁,双手环住她,将人抱在怀里,感受到她不安的呼吸。
“睡不着么?”卫若漓贴在她耳后,闭着眼睛轻声呢喃。
师泱没有应她,良久之后才转过身来,埋进卫若漓的怀里,下颌抵在她胸前,她托起唇瓣轻吻的脖颈,锁骨处有些硌人,她伸舌啃噬,卫若漓被她舔的发痒,忍着笑意推开她,“兴致这样高么?”
话还没有落音,卫若漓忽然就看见她长睫微湿,一双眼眸里满是浑浊的泪水,叫人心疼。
卫若漓伸手捧起她的脸庞,问她:“怎么了?”
师泱噙起泪眼看她,忽然开口:“阿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卫若漓愣住,心口猛然颤了下,有种被刺穿的痛,她怔怔良久,才笑着问她:“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事情?”
师泱看见她眼里的担忧和害怕,她努力扯了个微笑,双手抱住她的腰,贴了贴她的唇瓣,让语气尽量明快起来,然后说:“人都要死的,谁也不能千年万年地活着,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前面,你会不会很难过?我……”
话还未说完,有只手忽然伸上来,卫若漓手指轻轻捂住她的唇瓣,那双眸里没有打趣,只剩下坚定的目光,像是看穿了她一样,说:“阿泱,我不论你心里有什么样的念头,我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不要离我而去,不论生还是死,好么?你知道,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个你了。”
自从踏入平燕州的土地上,她能感受到师泱心里在想什么。
她回忆起了从前,想到了自己身处的矛盾与挣扎,她再次陷入了取与舍的两难境地里。她甚至能察觉出她的抉择,万不得已之时,她要选择牺牲自己。
她不想把她逼到这样境地的,她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爱她的师泱。
如果死去,那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我也同你说过,不需要你两方取舍,只要你相信我,就一切都交给我,我会护着你,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卫若漓坚定地告诉她,自己所有的想法。
这些日子,尽管她们形影不离相守在一起,可她依旧能够感受到,身旁的人其实离她很遥远,她时时刻刻在想着周全她的家国仇恨与自己的心。
卫若漓也终于承认,她们其实回不到过去了。
从前那个师泱,再也没有了。从她反叛选择了复仇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有时候想想,自己的确是自私的。
同样的家国仇恨,同样的控制不住的真心,可到头来,她依旧选择了家国仇恨,选择抛弃师泱。
如今同样的境地,她却要师泱背弃她的家国,来对她始终如一。
不公平……从一开始,这场纠葛就没有公平可言。
师泱早已泪流满面,她伸手抱住卫若漓,紧紧咬住自己的唇,埋在她怀里隐忍哭泣。
她的阿漓这样懂她,仅仅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她便知晓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
她多想逃离这个躯壳,逃离眼前的一切。她不是南玥的亡国帝姬,她的阿漓也不是大梁女帝,就这样远离所有的地方,一起浪迹天下,再也不回去。
“阿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师泱无奈地在她怀里哭泣。
卫若漓伸手抚上她的长发,指尖在她耳后轻蹭,一点一点抚慰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