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筝册封之日在即, 一大早,礼部便派人送来了吉服,并嘱托了一些要注意的流程。
师泱还候在门外,她是过了凌晨回到兴德宫的。卫若漓折腾了她几乎一整夜, 到最后, 她累的筋疲力尽, 拖着破败的身子回来, 回来之后,又怕慕容筝又要折腾,遂顶着寒风,四更天就候在了殿外, 因此, 她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
此刻,她脑子里混沌一片, 漂漂浮浮的, 昏沉得厉害。
身上一阵发冷, 又一阵出汗,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光是站在那里,就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
慕容筝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碌着册封的事情, 今日是她好日子, 谁知看见师泱那张脸, 突然想起昨夜的事情,于是顿时所有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
可偏偏知道卫若漓在意她,她不能动她分毫。
一大早, 凤宣殿内慕容音忽然派人送来贺礼。
是素安亲自送过来的。
素安是慕容音的近身老嬷嬷,跟了她很多年, 在宫里也算是有头脸的老人了。
明面上,慕容音虽然失了势,但好在还是她的姑母,也是这宫中的太妃,论规制,慕容筝是应该要谢恩的。
除去一些珍玩贺礼,慕容音还送来一杯喜酒。
素安脸上堆着笑,道:“这是娘娘特意派老奴给姑娘送来的喜酒,恭贺姑娘与陛下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慕容筝盯着那杯酒,怔怔踌躇了好一会,随后才淡声道:“谢姑母美意,先放着吧。”
素安微怔,末了又补了一句:“娘娘赐酒,姑娘还是尽快饮了才好,方不辜负娘娘美意。”
慕容筝本就疑虑,听见素安这句话,心中疑窦更甚了。
她笃定酒中有问题。姑母如今失势,就连她进宫时,父亲都曾嘱咐她,要小心姑母的算计。她们虽都是慕容氏一族的亲人,可她到底中间隔了一层,她只是她的侄女,不是亲女儿。
姑母如今失势了,慕容氏一族的荣耀也仰仗不上她了,她如今就是慕容家的弃子。
卫若漓与慕容音不共戴天,她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卫若漓,如果因为一个对她毫无帮助的慕容音,而惹恼了卫若漓,那才是得不偿失。
慕容筝一改平日里的恭敬乖巧,使出她贵人新妇的派头,对素安颐指气使:“本宫要何时饮下这杯酒,就不劳烦嬷嬷操心了,替本宫向姑母问好,等本宫册封礼结束,得空了,会去看望她老人家的。”
素安双眸轻垂,听见她的话,默默没有说话。
一朝飞上枝头,连场面话都不愿意说了,她大概是忘了,这个贵人,如果没有慕容音在背后的功劳,在卫若漓那里,什么也不是。
素安什么也没有多说,她神色从容,不卑不亢,弯身道是,随后退出了大殿。
素安离开后,慕容筝盯着桌上的那杯酒,她静静沉思了片刻,侧目瞥见站在门旁的人,忽然开口:“本宫赐给你了,你把它喝了。”
慕容筝望着的方向是门外师泱的方向,师泱听见她的话,抬头与她对视,随后目光又移向旁边桌上的那杯酒。
大殿内所有的人都静声屏气,都认定那杯酒里有问题。
就连慕容筝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师泱紧紧抿着唇,她虽然不知道那杯酒里到底有着什么,但有八|九分笃定,那杯酒不会是毒药。
卫若漓杀了慕容音的子嗣,她二人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慕容音只怕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杀死卫若漓,好报丧子之仇。
可她如今没有子嗣和朝臣的支持,要想扳倒卫若漓,谈何容易。
内宫之中,慕容筝虽然愚蠢,却是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对象。
这一点,谁都能猜到。
所以,不管慕容音对这个侄女有着什么样的打算,都不可能会要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杀手。
师泱轻垂长睫,遮住眼中神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慕容筝怒意渐甚,她昂起下颌,厉声道:“怎么?本宫好心赏赐你一杯喜酒,是不愿意喝么?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殿内所有宫女全都大气不敢出,没有人敢上前,谁都清楚,不管慕容筝怎么折磨闹腾,依照着卫若漓对这个前朝公主的在意,最后吃亏的都会是她们这些下人。
慕容筝见没有人动手,气得大骂道:“都是死人么!”
不等慕容筝再次发怒,师泱迈步走过去,端起桌上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香入喉,一阵辛辣划过她的喉咙,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整个大殿内的人全都盯着师泱看,连慕容筝也不例外。
等了半刻钟,也不见师泱有任何的闪失。
慕容筝低头看桌上的空酒杯,心道或许是她猜错了。
这不过就是一杯普普通通的喜酒罢了。
慕容筝看着眼前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庞,咬牙切齿开口:“滚开,本宫今天不想看见你!”
师泱抿唇,目光冷若冰霜,掀起凌厉的长睫,镇定地注视着慕容筝。
不知怎么的,慕容筝突然被这道眼神盯得,心里登时升起一阵颤栗。
有的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女,她们有俾睨众生的气场与高贵的气质。
那曾经接受苍生朝拜的人,即便跌落至尘埃之中,那身上的王者之气,也永远不会消失。
师泱收回视线,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迈脚出了大殿。
殿外不知何时天空放晴了,太阳从云层中透出来,烈焰的光芒从头顶上照下来,猛然一道暖意,叫她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住脚。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师泱脸色惨白,抬起头看见眼前的卫若漓,像是负气似的,她攥起拳头挣开她的手掌,整个人跌跌撞撞往旁边走去。
由春站在旁边,见她满头都是汗,忙扶着她回了房。
由春扶着她躺下来,她蹲在床边,看着师泱面色苍白,以为是那杯酒有问题,声音里带着哭腔,忙吓道:“公主,你怎么了?那酒里有毒,是不是?!我去找太医来!”
师泱忙抓住她,撼住她的胳膊,嘴角浮起无力的弧度,笑着说:“不是,酒里无毒。是我头有点疼,睡一觉就好了,你不要再出去受辱了。”
由春咬住唇,心疼地看着她。都病成这样了,心里却还记挂着她。
由春垂下双眸,眼泪无声一滴一滴落下来,她伸手替她掩了掩被角,心酸道:“我去给公主守着门,您好好睡一觉。”
师泱闭上眼睛,她唇瓣无力地扯了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兴德宫正殿内,卫若漓看见刚刚师泱的脸色极难看,从进殿后,就一直神色恍惚。
慕容筝同她说了很多的话,可她一句也未听进去。
最后册封吉时将至,礼部来人来接慕容筝。
慕容筝身着一袭华丽红色吉服,回身央她陪着她一起过去,卫若漓面无表情,眼中并无半点情义,只漠声说着:“不必了,朕回太元殿,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晚间朕再过来。”
慕容筝听她不愿意陪她前往,虽有些失落,但也清楚地明白,她只不过是一个贵人,既不是皇后,又不是贵妃,是有没有资格叫皇帝陪同册封的。
所谓册封礼也不过是一个过场,只有金册,又无宝印。
可又听见卫若漓愿意晚间来陪她,所有的失落,又在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论如何,她都是卫若漓册立的唯一一个妃子,就算不是皇后贵妃,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机会么。
慕容筝离开后,卫若漓又驻足了片刻,她转头看见桌上那只空酒杯,想起刚刚师泱的脸色,忙急声问:“谁送来的酒?”
旁边宫娥浑身颤栗,结舌道:“是,是太妃送来的。”
“谁喝的?”
宫娥浑身抖似筛糠,整个人跌跪在地,不敢撒谎,如实说道:“是,是师泱……”
卫若漓忙撩袍起身,夺门而去。
日上三竿,兴德宫内宫人来来往往,全都在忙着册封的喜事。
偏殿厢房内,此刻并没有人。
由春守在门外,坐在门槛子上,撑着头打盹儿。
忽然眼前一阵劲风飘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从她眼前略过,待她定睛一看,才看见是只身而来的卫若漓。
由春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卫若漓恶狠狠地命令她:“不许出声!”
由春被吓得愣了神,一个字不敢发出声音。眼看着卫若漓推门而入,进了房间。
房间内,师泱侧身躺在床上,她闭目熟睡,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光洁的额头之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子。
卫若漓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探她腕间脉搏。
只是有些虚弱,并无其他大碍。
卫若漓这才放下心来,她松了口气,抬眸重新看着床上那张睡颜,满是疲惫。
昨夜太过疯狂,她甚至忘记了她的武功内力全无,从来娇生惯养的人,如今体力都不如一个常人。
卫若漓掀开她身上的被子,伸手贴在她小腹上,将掌中内力渡了一些给她。
床上人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卫若漓看着她脸色慢慢恢复了一些气血,不似刚才的苍白无力。
因为出汗,额间的发丝全都潮湿地贴在鬓角,卫若漓掏出怀里的帕子,伸过去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又用手背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
有一点发烫,但小腹上却又冷得很。
看来,是昨夜更深露重,在外面游荡了太久,她怕她受风寒,特意带她泡了温泉,谁知竟还是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