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从最糟糕的人口中说了出来。

  “其实很简单,母亲她坐月子的时候,因为觉得无聊所以偷偷出来玩了,怕你哭,所以带了你一起出来。”

  莫望满是嘲讽:“结果呢?我们的母亲大人在卫生间补妆的时候,把婴儿车落在了那里。”

  “她在逛完了名牌商场后,仍浑然不觉,等她发现你丢了,她才觉得害怕。”

  莫望渐渐收了笑意:“所以她逃跑了,回了家,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谁也不敢见,直到晚上,保姆怕太久没喂奶,饿出问题来,于是找来了父亲。”

  莫离只感觉呼吸困难,在这十三年,她表达愤怒与悲伤的方式,都是用拳头,用指甲和牙齿。可这是第一次,温热,咸湿的的眼泪夺眶而出,流进嘴里,滴在手背上。

  她用力抓着椅背,根根青筋毕露,声嘶力竭。

  “闭嘴!闭嘴!”

  莫望毫不留情地拔高声音,压倒了她的负隅顽抗。

  “其实凭着高级商场的监视系统,这时候去找你,还来的及。”

  “但是父亲怕接下来的搜寻惊扰了媒体,闹出莫氏夫人不负责任的丑闻,于是先堵住了各大媒体的嘴,然后动用了最有限的搜救资源。”

  “结果就是,拐你的人乘坐的通往贫民窟的那辆列车,在他们赶到的五分钟前——”

  “我叫你闭嘴你听不见吗!”

  莫离掀翻了凳子,满脸泪痕与怒意,冲着莫望挥拳。

  莫望比她大了两岁,高了她半个头,不费吹灰之力地攥住了她细瘦的手腕,任由莫离在手臂上留下一行带血的牙印。

  她微微皱眉,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已经启动了。”

  莫离很快松了口,捂住脸,滑坐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即便知道莫父莫母的秉性,她也从未想过是如此荒唐的失误,这十二年挨打挨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值得的,在贫民窟时对于亲生父母的美好幻想,就像是鞭子,抽打着她最后的自尊。

  莫望永远不会顾及她的情绪,平铺直叙地阐述着事实:“所以你在贫民窟的那几年,其实与我毫无干系,只是爸爸妈妈抛弃了一个不受看重的孩子。”

  “至于你,纵使你有千万般委屈,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当年的一个小小的,迫不得已的失误罢了。”

  莫望拍了拍莫离的肩膀,蹲下凑近她耳边。

  “知道家里下人为什么肯听我的吗?因为爸爸是个自恋的控制狂,妈妈则是自私幼稚的小孩子,而我是个赏罚分明的冷酷疯子。”

  窗台开着,吹起莫望的丝丝长发,莫离抬头,觉得她的眼中如浓墨,铺开千万点说不清道不明。

  “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你得先学会失望,然后顺从这该死的命运,学聪明点。”

  ……

  那天莫望还是叫人来包扎手臂的咬伤,顺便替莫离包扎了身上的各道伤口,有莫父打出来的,也有和同学争斗中划伤的。

  莫离回房间时,身体还是精神都无比疲惫,但她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了。

  她在床边和窗台的夹缝里坐了许久,就像是第一次回这个半山别墅时那样。

  就这样天色渐亮,莫离洗好脸梳好头,照着纸条挨个联系了家庭教师,然后面色如常地下楼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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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还早,莫父莫母还没下楼,只有莫望在那儿摆弄她那点猫食。

  见莫离下楼,她微微挑眉。

  “不是说你今天不用去学校了吗?”

  莫离没有理她,直视着她身边的下人:“给我一套餐具,今天我在餐桌吃饭。”

  那名厨子刚想征求地向莫望投过视线,莫离就一字一顿地发号施令:“听不懂吗?我。要。在。这。吃。饭。”

  她语气认真严肃,厨子不敢耽搁,转身加了一份餐具,还送上了她平时喜欢的早餐食物。

  莫望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反而插起一片西红柿送进嘴里。

  莫父莫母也如胶似漆地下楼了,只一个晚上,两人似乎就忘了昨天的不愉快,和好如初。

  只是在看到莫离的时候,莫父脸上笑容消失了,转而呵斥。

  “既然要去上学,就给我省点心。”

  莫离慢条斯理地吃了一片火腿,不顾莫母拼命地使眼色,回敬道。

  “我觉得前十二年给您省了挺多的心的。”

  “你!”莫父气急。

  “你这孽种!”

  “随了您的孽根?”

  莫父抬手就要打,莫离毫不客气地瞪眼,准备硬生生地受下。

  “噗!”一声突兀的笑声打乱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莫望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憋了很久的笑,此时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着,肩膀不断耸动着。

  平时的莫望都是假意的微笑着,或者温顺地扬着嘴角,可看起来从不开心。莫离从没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样子,一时间竟愣住了。

  她这一笑,连着莫父也觉得莫名其妙来,扬在空中的手也打不下去了。

  “女孩子家的,注意点仪态,少给我丢人。”

  他摔下这一句,可能是觉得两个孩子都疯了,带着荒唐的表情摔门离开了。

  莫母本想再说教两句,可迎上莫离桀骜不驯的眼神,再加上莫望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她有些畏缩地收回视线,转身快步上楼了。

  莫望的笑声渐歇,她擦去笑出来的眼泪,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学聪明吗?你一大早下来吃早饭,就是为了挨顿打再上去吗?”

  莫离看着她脸边微微飞起的红晕,突然有些理解校花一名为什么会落在莫望身上了。

  她别过视线,倔强道。

  “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来学聪明?”

  “是你们不正常,那凭什么我来改变,我来受欺负?”

  莫望拄着下巴,笑意还未散尽,眯着眼睛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昨天我不该劝你的。”

  莫离瞥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了视线,不自在地嘟哝着:“虽然你昨晚把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净,但你还是用了我的身份在莫氏吃饱穿暖了十二年吧?你也得——”

  话音未落,只听叉子重重按在盘子上的叮咚一声,周遭气温降到冰点,莫离转过脸,莫望不知道何时收起了笑意,猛然站起身来,眼眸一寸寸向下,像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

  “你说谁,替你在莫家吃饱穿暖?我又得对你感恩戴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