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和凭西随着秦安出来, 秦安气急败坏,对于母亲不许她带两个美人儿进自己院子的决定尤其不满,可几乎同时范氏身边的老嬷嬷已经出来带柳氏和凭西, 秦安再生气也不敢拦着。
只是看他平平无奇的娘子越发觉得讨厌, 才离开范氏院子没多远,就一脚踢在邓氏腿上,邓氏一个趔趄摔倒在石阶处, 额角渗出鲜血,人似乎也眩晕了一阵。
“瞧你那副克夫克父的受气样子, 你爹要是不生你, 也不至于是个短命鬼!哪个男人娶了你能过得好就见鬼了, ”秦安不仅没有半分疼惜, 反而恶狠狠地指着邓氏骂,“还不起来?等着我去扶?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邓氏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些, 目光里毫无波动,她默默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土。
“瞧你那副样子!”邓氏刚站起身, 秦安就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来,她眼前一花, 又摔倒了。
“方才母亲那么说,你难道不会替我说几句?我不过是带两个女人回来玩玩,瞧你那死鱼眼瞪得什么似的。每日如个醋坛子一样, 嫉妒乃七出之条, 老子早晚休了你!”秦安继续骂。
不少秦家下人偷偷看热闹,对于这位二少奶奶她们没有半点鞠意。
邓氏又默默起来, 低着头,只是这次跟在秦安身后, 没敢再离他太近。
柳氏和凭西就在范氏院外将一切看了个清楚。
“咳咳,”范氏身边的嬷嬷咳了两声,“我姓冯,你们可以叫我冯嬷嬷。我们秦家不是没有规矩的人家,你们既然来了,不论过去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秦家奴仆,做奴才的就守好奴才的本分,主子的热闹看去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是,多谢嬷嬷教诲。”柳氏受了教训,不仅不委屈,反而露出几分欣喜,仿佛当真十分受教。
这不禁让冯嬷嬷多看了她几眼。
跟信嬷嬷的风风火火不同,这冯嬷嬷看着就更精明些,她知道以这二位的美貌,不可能做一辈子下人的,故而虽然范氏有所暗示,也没有往死里打压她们。
柳氏和凭西被带到一处低矮的下人房,里面是八人的大通铺,每人只有勉强能够躺下的地方和一个公用的洗脸铜盆,以及一个放衣服的架子,别无他物。
凭西捏了捏柳氏的手,对这里十分不满。
柳氏却只是笑笑,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推给冯嬷嬷,“嬷嬷辛苦,我们姐妹二人以后还要多承您的照顾。”
冯嬷嬷似乎对于一个下人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很惊讶,转而一想她们的身份也就释然了。
她依旧低垂着眼皮,却没有阻止柳氏将银锭放入她怀中,“你们二人要做的事,就是在后院为主子洗衣裳,天亮起床,干完活儿睡觉。谁敢多走一步,双腿打折,敢对主子心存不良,小心自己的命。”
“是,奴婢知道了。”柳氏笑盈盈的行礼。
忽然,传来一阵啜泣声。
“谁呀,青天白日的哭什么丧?”冯嬷嬷听见皱着眉过去。
原来是个十三四岁小丫头觉得苦累受不了,委屈的哭了,不想被这边的人听见,赶紧过来给冯嬷嬷磕头赔罪。
“嚎什么嚎,今日你再多洗三盆衣裳,晚饭也不必吃了。”
“嬷嬷……”
这小丫头年纪虽不大,却又黑又胖,骨架很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粗糙劲儿,难怪被仍在后院做粗活,冯嬷嬷对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半点怜惜,她很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处置完了小丫头,赶紧走了。
柳氏与凭西对视一眼,放下包袱一起过去帮那小丫头提水。
“你们、你们是谁?”
小丫头见柳氏与凭西衣着不凡,以为又是来为难她的。
“你莫怕,我们是少爷新带回来的下人,以后也负责浣衣,”柳氏道,“三盆衣服罢了,我们帮你。”
小丫头哭着感谢了柳氏。后院人不多,秦家厨房和平时洒扫的下人都各司其职,白天不会回来,柳氏趁机问了她很多,短短一个时辰,几乎把她知道的关于秦家的事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这小丫头名叫小绿,六岁就被父母卖进了秦家,还是秦四海看她可怜,长相丑陋无人肯要,才好心买了她。是以小绿年纪虽不大,对秦家却十分了解,因为她面貌丑陋,平时主子不许她去前院,才在后面专门负责浣衣,别的下人见她憨憨的不知争抢也无法争抢什么,对她也还算好。
晚上,小绿见柳氏和凭西去吃饭,眼巴巴地看着她们离开,冯嬷嬷在秦家下人里可谓说一不二,她说不许吃饭,厨房就不可能许小绿去吃饭。
好在有柳氏和凭西的帮忙,要洗的衣服提前洗完了,也能多歇息一会儿。
很快,柳氏和凭西回来,只见她们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柳氏笑着打开,里面竟然是几块只有主子和那些十分得宠的婢女才能吃到的甜糕!
小绿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甜的食物,她就着夕阳的余晖,吃的十分高兴。
“哟,这就是今儿新来的两个狐媚子?”
小绿刚吃完,前院伺候的婢女们纷纷回来,有不长眼的知道范氏不喜欢她们,自然跟主子一个鼻孔出气。
柳氏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眼圈忽然就红了,还悄悄拉着凭西,道:“这位姐姐,我知道我们的出身不好。可你我都是小时候被父母卖的可怜人,六七岁的小女孩,还不是父母推给谁,就要跟谁走,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那个婢女没想到柳氏这般示弱,顿时说不出话了,秦家发迹不久,所有下人都是买来的,这满院子有七成都是从小被父母卖了,自己虽被卖入大户人家,难免有姐姐妹妹表姐表妹被买入青楼,柳氏这么一说不知勾起了多少人的伤心事。
“我们姐妹,也只是想过安稳日子而已,”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柳氏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尤其我这位姐姐,原本是西域大户人家的姑娘,却被歹人给拐来中原,作践半生,看尽主子们的脸色。难道姐姐还要跟那些臭男人一样为难我们?”
“我……我不是……”那个婢女一下成了作践姐妹的坏人,有点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我们都是秦家下人,才能吃上饱饭几天,何必弄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又有个年纪较大的婢女说。
柳氏又行礼,“多谢姐姐们,我与凭西姐姐白日也留在后院,姐姐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真正主子的贴身丫头是住在主子院子里的,住在这后院的都是不得宠的,每日有做不完的粗活,自然没那么多心思,有人在中间说和,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更何况柳氏把身段放的这么低,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卑卑怯怯地一口一个姐姐,这些最低等的婢女心里十分满足,自然不会再为难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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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秦明月拒绝了信嬷嬷给准备的好些东西,到还没醒的方絮房里去看了看方絮,就上了马准备去海州。
刚要走,只听身后有人喊,“带上我,带上我!”
秦明月回头,竟然是背着大小包裹的刘焱明,难得他还能有那么多行礼。
“带上我,”刘焱明气喘吁吁停在马前,“我到了海州给钱。”
“刘公子,我们这次走得急,你……”秦明月犹豫。
“你可别小看人,给我一匹马,说不定谁跑得快呢!”
“你去海州做什么?”
刘焱明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荷包,“没钱了,回家。”
秦明月目光闪烁,比起岫洲,海州要大很多,乃是秀水郡刺史所在,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省会城市,那里的大人物要比岫洲多很多,刘焱明本就身份不凡,现下他要回海州,秦明月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不管他这人如何不正经,但他能把应九带在身边,就说明其身份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比拟的,有这身份在,又多少有些交情,有他或许事情更好办一些。
秦明月吩咐下人给备了马,三人一起往海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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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和凭西换了以前的衣裳,穿起了秦家下人的粗布麻衣,当真像是毫无野心一般每日在后院做些粗活,偶尔还帮别的下人打扫打扫房间。她们很听话,冯嬷嬷派了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她们,但没有找到一点错处。
要说规矩,这秦家是个武夫出身,比起方家还有不如,更别说以此为难柳氏,她可是硬生生把方家下人都给带规矩了的。
这天晚上,柳氏怔怔地望着天上,刚好有一轮明月当空。
“怎么,想她了?”凭西过来,打趣道。
柳氏扫了一眼满脸促狭的凭西,自然知道她对情爱之事其实不懂,不愿与她说太多。
“她究竟哪里好?”凭西问,“再怎么也是个女人,连姨娘的名分都给不了,你跟着她,就只能是没名没分的,万一哪一天秦明月死了,你立刻就要被赶出来。”
“她若是死了,我给她陪葬。”柳氏语速极快,打断了凭西接下来的话。
“你……”凭西一时无语,“你疯了不成?既然有给她陪葬的决心,为何不好好留在她身边?”
柳氏沉默,再不言语。
月朗星疏,凭西就坐在柳氏身边,“其实有个人能让你为之生为之死,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总是不白活这一辈子。好过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柳氏垂眸,却还是不说什么,她有太多太多话,对谁也不能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凭西不再聊什么请明月,已经在后院洗了两日衣服,她试图与西域商队联系的心越发急切,生怕不知哪天商队就走了。
关于商队不可能是从凭西故乡来的这件事,秦明月同柳氏讲过,柳氏也告诉了凭西,可她还是不死心,哪怕最终真如秦明月说的那样,她也算是安心了,不然这以后总是要为现在轻易放弃而后悔的。
柳氏皱眉,她知道许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有时候就是要耐下心来等,可她的时间也并不多。
“柳姐姐,”二人正说着,小绿从窗下偷偷摸摸探出头来,“你们过来,我有件事说与你们。”
“二少爷要我把这个给你们,他说戌时在门口等你们。”小绿拿着一块玉坠道。
柳氏看了看天色,距离戌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
还没等柳氏回答,忽然一个叫弄儿的丫鬟从门口一闪而出,她看了看小绿,“小绿,我有话同你两位姐姐说。”
小绿识趣的退了下去。
弄儿却是拿出了两个金镶玉的镯子,那玉石翠绿翠绿的,入手升温,是难得的好东西。
“大少爷想要见见你们,就在戌时。”
柳氏顺手接过镯子,又拿了些碎银子推给弄儿,她看了一眼凭西,刚刚还愁不知怎么办,机会这不就来了。
“多谢弄儿姐姐,我们一定去。”
“以后成了姨娘,可别忘了我。”弄儿高高兴兴收了银子,便去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