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安去找刘焱明喝酒, 他这几日总跟刘焱明混在一起,虽然输了许多钱,但向来大手大脚的秦安对此并不在意, 相反在刘焱明一声声的夸赞和崇拜中与他越走越近。刘焱明又是地头蛇, 带着他在岫州玩的甚是愉快,尤其海州那边给的银子又到了,又能去些前几日去不了的地方。
五蕴馆里, 秦安搂着一个姑娘,气急败坏的跟刘焱明说起柳氏的事。
“秦明月那贱人, 心肠何其歹毒!”
“方家大太太高义啊!”
两句话一起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秦安急了。
刘焱明似乎沉浸在对秦明月的崇拜之中, 全然没在意秦安的语气, “方家太太万金买风尘女子的事岫州谁人不知?大家只道她荒唐, 却原来是那柳姨娘怀了亡夫的遗腹子,方家太太不惜重金, 也不肯让孩子流落在外。只恨红妈妈坐地起价,因着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所要天价!”
二人并未在包间, 而是坐在大堂里,他们恰巧在音乐间隙说话, 整个大堂多多少少都听见了。
大户人家后宅那点事,谁不爱说道说道?
刘焱明见好些人都感兴趣,声音更大了些, “你们想想, 那柳氏趁着方家太太回娘家的时候进门,本来就是眼中钉, 她娘家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几次三番跟方家对簿公堂, 还曾要杀了方家太太,后来双方翻脸,柳氏不知怎么就到了五蕴馆。”
“不是方家卖了吗?”有人问。
“你傻不傻,方家卖了,再高价买回来?”有人替刘焱明回答
“咦?你说得对。”那个问的人又说。
“这倒未必,恐怕这位方家太太一开始并不知这小姨娘怀孕,后来知道了,不惜重金也要留住一点方家血脉。”又有人顺着刘焱明的话推测。
“兴许她只是为了以后有个依靠而已。”
“不对,不对,她已然把方家生意握在手里,那方家是个绝了种的,连旁支亲戚都没有,这方家太太若是不仁义,带着万贯家财改嫁岂不好?”
“照这么说,这方家太太不仅不荒唐,反而是个仁义之人?”
“至少,是对得起方家了。”
“这女人一掷千金买女人的事儿,本就古怪得很,这不就说得通了,那小姨娘肚子里有方家的种。”
众人越讨论越热闹,全然没人注意秦安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只有刘焱明笑着赔不是,“秦少爷,您看我这嘴,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不想被人听了去。”
脸上陪笑,心里却算计着怎么把这事透露给秦明月,顺便要几两辛苦钱,又能去赌坊乐呵好几天。
不出三天,秦明月荒唐的恶名一扫而空,转而成了方家太太乃是仁义之人,连带着方家各处铺子里的生意也都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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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个月过去,秦安被刘焱明带着玩的不亦乐乎,而秦明月这边也因为秦安陆续还的欠款和莫名而来的美名,生意越发好了。
镖局的事宜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梁宇带着镖师们来,就可以走上正轨。
梁宇已经来了消息,海州那边,除了他们一家和杨老虎兄弟,还有四名镖师愿意过来,他们都是拖家带口,所以速度上慢了一些。离开方家的镖师其实有十几名,只是有不少人听闻是女人开的镖局,根本不愿意过来。
秦明月知道,在这个时代,但凡是个受人肯定或者收入丰厚的职业,都要上演女人不吉利那一套,什么行兵打仗,什么船上船员,甚至求神拜佛女人都是次一等的,走镖的时候,很多镖师都忌讳队伍里有女人,更别提是女人当家。
除了一直跟她交好的几人,另外四个心里也必定都有疑虑。
秦明月看着账本,柳氏就伏在案头,时不时帮她磨墨,有时还能指出一两处错误。
自从知道柳氏的真实身份,这些事秦明月就不在避讳她,柳氏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触类旁通,明明是秦明月教她,很快就变成她教秦明月了。对于商道,二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半斤八两,倒是可以互相帮助。
“冷不冷?”见她穿的单薄,秦明月问。
柳氏摇头,“主母给的披风就在屋里,奴婢若是冷就让步生去取来。”
“我这些日子忙,顾不上那么细小的事,你自己注意些,别着凉了。”秦明月像嘱咐方絮一样嘱托。
正说着,外面的小厮忽然来报,“太太,海州来的人已经进城了。”
“好,我这就去。”秦明月起身往外走。
方家刚刚办过丧事,不宜大肆庆祝,可这些镖师舍弃海州家业投奔而来,再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进方氏镖局。
新镖局就叫方氏,外面的人都夸秦明月不忘夫家,只有她和柳氏知道,这方,不是方博用更不是方万福,而是,方千盏。
她本就该姓方,七岁以前也一直姓方。
今晚,整个来客楼都不营业,秦明月特意备下了二十坛好酒,又请了岫洲十几名有名的歌舞伎前来助兴。
柳氏笑了笑,准备去换衣服,方氏镖局开张,她这真正的方家后人自然不能缺席,只可惜,她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出现,只在二楼留了一间能够看到全场的小屋而已。
来客楼添红挂彩,刚好与下一条街的方氏镖局遥遥相应,都是整条街最高的楼,都是在转角的位置,门头上又都被挂上了巨大的红布攒成的花。
镖师们及家人,前前后后总共十几辆马车,还有七八个骑马跟随的人,在这个时代,堪比一只劳斯莱斯车队了,引得周围不少百姓纷纷前来围观,县衙的衙役都来了不少,生怕这些人惹事。
不过等镖师们到了来客楼前,来客楼与方氏镖局同时放了鞭炮,一阵闹哄哄的响声后,有方家的小厮提着精巧的小盒子发给路上行人,里面的东西不算多,只是几块糖而已,但在这个时代,糖块也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所谓拿人手短,自然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一行人还没进来客楼,里面的丝竹之声就已经响起,十个大桌子上酒也早就斟满。
“诸位长辈肯来我方氏镖局,秦明月不胜荣幸。”
镖师几乎都是粗人,秦明月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她端着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在场无不叫好,喊着姑娘豪爽。
“来,今日就让明月为诸位接风洗尘!”
秦明月话落,一盘盘鱼肉流水一样端上来,倒也没有什么太稀奇的山珍海味,但每一桌都有十三四个大盘装了满满的肉,还备着喝不完的好酒。
秦明月自己则是跟梁宇一起每一桌都去敬了一杯酒。
“还是姑娘懂咱们!”最高兴的就是杨老虎和杨云豹兄弟,他们跟秦氏也是走的最近的人,“秦平弄得娘们唧唧那一套,老子看着就恶心!”
“就是,读书人那些罗里吧嗦的,拿到咱们面前来,难道他不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呸!难道那是什么好话,一看就没读过书。”
“呸!老子何止没读过书,老子压根就不识字。”
随即一阵哄堂大笑。
只是到了倒数第二桌时,秦明月感到这一桌的气氛明显不好,尤其其中一个女子,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可是招待不周?”秦明月问这一桌的人。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似乎是那女人男人的人摇了摇头,梁宇也碰了碰秦明月,示意不要问了。
秦明月只得随意说了些什么,就去了下一桌。
这一桌恰好是杨老虎和杨云豹所在的一桌,他们正大声讨论着什么,见秦明月来了也热情,一人拿了满满一碗酒,几口下肚,满身酒气的拉着秦明月不让走。
结果话说到一半,杨老虎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台上。
秦明月回头,原来是舞姬们上台了,一个个都是姿容艳丽、身段婀娜,自然把杨老虎这种糙汉子勾的什么都忘了。
“杨老虎!你给老娘转过来!”
杨老虎的媳妇,是个黑胖的中年女人,双手叉腰,大有比杨老虎这个混人还混的气势。据说她的功夫不比杨老虎差,加上这些年杨老虎始终在外奔波,她一个人操持家务、养育儿女,无论公婆还是儿女都占她这边,杨老虎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媳妇。
“哎,哎呀,你这女人。”杨老虎转过身,不敢再看过去。
杨云豹却不在乎,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一直没娶亲,见哥哥被嫂子管着,更是兴奋。
秦明月笑着与梁宇回了自己座位,梁宇梁成兄弟倒是十分稳重,只在舞姬们上台时看了一眼,就没再大惊小怪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母亲信嬷嬷就坐在他旁边。
酒过三巡,“老爷们”们看着家里已经犯困的孩子,纷纷劝自家女人不要再陪了,“体贴”地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家眷们刚走,舞姬们就纷纷下台,不多时就坐在了那些镖师身旁,到也不会做什么逾礼的事,只是划拳喝酒,哄着这些傻老爷们开心罢了。
但这些糙汉毕竟不是舞姬们喜欢的,不仅粗鲁,看起来风尘仆仆,也不是什么恩客的样子,倒是那个方家太太,明眸皓齿,自有一股傲气,比那些只会大碗喝酒的男人强多了。她一万两求千盏姑娘的事早已传遍了岫洲,她们没千盏姑娘的本事,可也没千盏姑娘的身价,万一得了这位的青眼,随便拿出几百两给她们赎身……
一时之间,秦明月身边莺莺燕燕围了四五个,来敬酒的还罢了,竟然有两个直接喂她喝酒,搔首弄姿,好不妖艳。
一个一身鹅黄色轻纱的女子将就被递到了秦明月唇边,“太太,奴家叫秀莲,来问太太安。”
“太太太太,奴家是巧儿——”
“人家叫秀清。”
……
镖师们都已有些醉了,看着觉得有趣,更是跟着起哄。
“想不到,这姑娘也喜欢咱们姑娘。”
“姑娘就喝一杯吧!”
秦明月偷偷瞥了二楼一眼,觉得这样不好,可奈何唇边的酒杯太多了,她只得接过来一杯接着一杯,起初大家都还以礼相待,后来那些姑娘越凑越近。
秦明月一时之间应接不暇,她本身是滴酒不沾的,秦氏再怎么奔放也是大家小姐,酒量在一众小姐夫人里可拔得头筹,但在这些糙汉子和风尘女子里,实在是不够看。
左一杯右一杯,除了姑娘们还有宾客们也跟着起哄,梁宇梁成虽尽力帮着挡,却也收效甚微。
一会儿,秦明月眼前就混成了一片,头脑也开始眩晕。
忽然,一个二十岁出头,面容妖冶,带着些异域风情的女子端着一杯酒凑近秦明月,她将酒杯放在秦明月唇边,却在她要喝时,猛然向前半步,在秦明月脸上猛然亲了一口。
全场骤然安静,连递过来的酒杯都失去了热情。
“快看快看!”
“大胆!”
在场的镖师们反映各异,有看好戏的,又觉得这样玷污了姑娘的。
秦明月的脑子早已经不转了,自己摸了摸脸,看着眼前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肤色雪白的女子,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亲她。
几乎同时,场上的鼓乐声骤然停下,二楼的楼梯上下来一名女子,她一身大红,丝丝缕缕的金线在明暗之间闪光,一把同样大红的扇子半遮半掩着面庞,但依然能从双眸之中看出浑然天成的媚态。双手有节奏的鼓掌,似乎也被这边的好戏吸引了。
是柳氏!
她款款下楼,在还剩两三级台阶处去洗行礼,“千盏恭贺方氏镖局开张大吉,也祝各位老爷鹏程万里。”
她下来,一步一步缓缓而来,其余舞姬似被某些看不见的气质压制了一般不得不给她让路,只有那个异域风情的女子,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目光里似燃着火苗,热辣奔放,对于柳氏宣誓主权的行为完全不在意。
柳氏也没有强行上前,停在秦明月面前,又行了礼,“更祝愿主母心想事成。”
“这就是千盏姑娘?”有人小声问,平时如粗砂一样的嗓门也多了几分婉转柔和。
“真是人间绝色。”
“云豹,你快掐我一下,这、这柳姨娘比以前还好看了吧?”
那异域风情的姑娘虽好看,可总不太符合东方人的审美,反倒是柳氏一出来,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最是可人。
柳氏似笑非笑望着那女子道:“这位姑娘,我家主母今日醉了,就让奴婢伺候主母回去吧。”
声若蚊蝇、态度谦卑,没有半点侵略性,却又不容置疑。
而秦明月此时已经面色绯红,眼睛半睁半闭,明显醉的不省人事,只靠一丝本能撑着。
但那女子却并不退,而是到了秦明月侧面,笑道:“我与你一起扶主母回去可好?”
柳氏眼波流转,“主母”这个称呼,通常是方家后院的丫头们叫的,到了外面,自然要叫方家太太哪怕是秦家姑娘,这个人这么叫,明显不合适。
“有姑娘帮着,自然好。”柳氏眼波流转,却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