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放屁!”刘里正大喊大叫着,扑了过来想抢人。

  薛平一脚把他踹翻:“你给老子老实点儿!”

  杨氏冲着刘里正冷冷一笑, 继续解释:“前几天我进山, 在山里捡到了这可怜的孩子, 她掉下了山崖,摔断了腿, 被困在山谷中不得动弹,要是我再晚去一天, 她就要死了。”

  众人都看到了刘香月面目全非的模样, 她躺在马车车厢里,不能说话,但眼角却不停的落下泪来。

  她满脸都是疮口, 泪水从伤处流过, 化成一行血泪,看着触目惊心。

  “我问她,你是怎么掉下山崖的?这孩子根本不敢说。我想送她回家,她居然宁可当场在石头上碰死, 也不敢回去。好歹她也叫我一声婶娘,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把她带回我家里养病,谁知道病还没养好,竟然听说刘里正在嫁女儿办喜事了。那我倒要问问看了,这喜事,到底是怎么个办法?”

  “你管不着!”

  刘里正嘴还是挺硬气, 但人已经缩在了一旁,并不敢动弹。他紧张的看着薛平:“女,女婿啊,你看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要不?”

  “哼。”薛平冲着刘里正冷笑一声:“要不,你先去看看,你女儿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特么要娶的是个大活人,你把个快死的给我算怎么回事?”

  薛平可没有耐心被刘里正这样糊弄,他只不过要娶个妻而已,有二十两聘礼,什么样的大姑娘娶不来?

  这刘香月要真是美若天仙花容月貌,他倒还有几分兴趣;可瞧着如今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纵使活得下来,也毁了容了。

  他娶这么个女人回去有什么用?

  他只想要回他的钱。

  刘里正不想给钱。

  但刘书贤还在粪水里躺着,大夫被薛平给赶走了,药方也让薛平给撕了。

  刘里正看看满目疮痍的家,房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变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杨氏要走了,她赶着马车,想把刘香月带走。

  刘里正闹了起来:“不行,我不准你带她走,她是我女儿,我就是杀了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杨氏猛地转过身去。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她冲着刘里正扬了扬手。

  刘里正瞬间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彻底哑了。

  他一张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嗓子眼里上上下下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

  杨氏收回了手心里的东西,她沉默的转过了身。

  围观的村人们好奇的看向她的掌心。

  但杨氏什么也没有说。

  她当场赶着马车,带着刘香月回了静山。

  刘雷雨去了阿瑶家里,因为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外头还有陈达在不依不饶的闹腾,阿爷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便跟着刘雷雨一块,也去了静山。

  当天夜里,静山上热闹非凡。

  刘雷雨和阿瑶她们彼此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双峰村里的事情,吴成他们也没有问。

  晚上,吴成家里办了一桌席面,大家全都坐下来吃酒。

  老吴被推坐在了主位,不管他自己肯不肯承认,刘雷雨和阿瑶都诚心诚意给他敬了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一开始大家不熟悉的时候,彼此都放不开。

  但几杯热酒下肚,大家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老吴跟阿爷意外聊得特别投缘,杨氏本就根李婶儿处的相熟了,吴成跟老吴的儿子是堂兄弟,虽然年纪差了几岁但打小也玩的好,阿瑶最讨吴成的小儿子喜欢,就连刘雷雨跟李叔也说的热切,李叔虽然现在腿脚不行,但年轻时候种地也是一把好手,他给刘雷雨讲起农经来头头是道,刘雷雨听得恨不能当场要来纸笔抄录下来。

  这场欢笑一直热闹到月上中天。

  阿爷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平时是滴酒不沾的,今夜里也破例喝了两盅。

  于是他就被众人看穿,酒量实在不行,两小盅酒就喝的他面红耳赤,话格外多,拉着人说个没完。

  阿瑶几次劝他该回家了,他也不肯起身,只说喝得开心聊得开心,要尽兴才行。

  就这样,喝到尽兴时,夜色已深,他想走大家伙也不能同意了。

  幸好静山上头房子是管够的。

  吴成家隔壁不远就有两间空屋,原本就是给阿爷家准备好的,屋子里头家居摆设一应俱全,桌椅板凳床铺衣柜什么都有。

  刘雷雨山上山下多跑了好几回,亲自从自家里抱来了新的被褥枕头,将阿爷安顿了下来。

  老吴和他儿子原本是要在吴成家里挤一挤,凑合对付一晚。

  但刘雷雨根本不能同意薄待了救命恩人,又连夜收拾出来了阿爷家隔壁的两间屋子,给老吴和他儿子住下。

  就这样一直到把大家伙全都安顿下来之后,四更天都过了。

  老吴喝的也醉,吴成关照堂弟多照顾老吴,刘雷雨站在屋外等他俩说完了话,一起告辞往回走。

  吴成回了他自己家,屋中众人喝酒吃菜留下了杯盘狼藉,李婶儿和李叔要连夜收拾,被刘雷雨一个劲劝住了,她说明早会让牛桂花来帮忙。

  李婶儿一开始不肯答应,不过是自家吃的几副碗筷,哪里就要刘雷雨喊人来处理了。

  刘雷雨佯装生气:“那我现在就去叫牛桂花?”

  “那可别,她带着娃儿呢,叫她歇着吧!”

  就这样好歹将吴成家里也劝得休息去,刘雷雨这才从吴成家里退出来。

  吴成原本提了灯出来,要送刘雷雨上山。

  但被刘雷雨拒绝了,这点山路她走的熟了,闭着眼睛也走不错。

  恰好吴成新生的小女儿哭起奶来,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响亮,连站在院外都能听着。

  刘雷雨赶紧劝吴成回去帮忙奶孩子。

  她自己提着灯笼出了吴成家的院子,本该直接转身上山的,不知怎么的她心中一动,却转头往阿瑶和阿爷的住处走去。

  大概有情人只见是心有灵犀的吧,刘雷雨不过刚刚走到阿瑶家外头,房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一条细缝,阿瑶脚步轻快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俩看到了对方,谁也没有惊讶,只是飞快的并肩走到了一起。

  夜深了,两人也没有走远,就沿着上山的山路,一直走到了半山腰的药田边。

  因为刘雷雨每天都要在药田里劳作的缘故,所以在药田边搭了一座歇脚凉亭,还搭了个草棚收拾存放农具之类。

  她和阿瑶就在凉亭里找了个避风处,坐下来歇歇脚。

  凉亭里头有炉子,刘雷雨生了火,又烧了一壶热水,两人围坐在炉边,倒也不冷了。

  阿瑶看她忙前忙后的跑,心疼的不行:“过来坐吧,别忙活了,我就想看看你,等会就回去。”

  刘雷雨哪里肯听:“我看你刚才在席面上,一直忙着照顾阿爷,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她变戏法一样,捧出来三五个大红薯:“看!有红薯!我给你扔在炉子里烘熟了好不好?又甜又糯,我白天在田里做事时都会烘几个,饿了垫垫肚子,可好吃了!”

  说起吃来刘雷雨就眼睛发亮,阿瑶看着她的眼睛,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刘雷雨的草棚里,旁的吃食库存也不少,她就是个大吃货,最好从早到晚嘴巴里都有东西吃不停下才好。

  “我还有芋头和板栗,烘着吃也好吃的!”

  她看阿瑶坐在凳子上,嘴角只噙着淡淡的笑意,情绪不高的模样,心里头一阵酸楚,便故意喊:“阿瑶你陪我一起去拿吧,我收在草棚最里头了,不提着灯看不见。”

  阿瑶原本要拒绝,刘雷雨径直走过来,拖着她的手。

  刘雷雨在冷风里跑来跑去,一双手被风吹的凉凉的,阿瑶心疼的牵住她,便没舍得再松开。

  “好吧,我陪你。”

  她俩并肩走近了草棚,刘雷雨果然在最里头的角落里,找到了满满一竹筐的板栗,她指给阿瑶看:“瞧,有那么多,明天我让牛桂花炒熟了,那才好吃呢!”

  刘雷雨故意用夸张的语气,给阿瑶形容炒板栗的香气。

  “你等一会。”

  阿瑶突然这样说。

  她先将灯笼挂在了墙上,然后才回到刘雷雨身前:“我要抱你了。”

  阿瑶的声音很轻,尾音还有些沙哑,不知怎么听得刘雷雨心头酥酥痒痒的。

  她站着没动。

  但阿瑶也没动,她似乎是在等刘雷雨的许可一样。

  于是,刘雷雨自己主动上前了一步,她将自己送进阿瑶的怀里,还拉着阿瑶的手,环在自己腰间。

  “我也想抱着你。”

  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之后的夜里,在一间堆满了杂物的草棚里头,两人紧紧相拥着。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拥抱,比这更亲密的接触她俩也都曾试过。

  但这个拥抱却不一样。

  就像是两条在惊涛骇浪之中颠簸的扁舟,终于寻到了彼此最安定的港湾一样。

  是安心的感觉。

  她俩都累极了,靠在对方的肩上是最放松的,但又都因为体谅对方而很快分开。

  回到凉亭里坐下后,她俩一边闲聊,一边等红薯烘熟。

  “对了,雷雨,阿爷告诉我,说刘书贤不会死的,我喂他吃的毒鼠药剂量不够。”阿瑶状似轻松的告诉刘雷雨,她耸着肩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倒也无所谓,他不死,我还省得为他脏了手。”

  刘雷雨乍一听到这消息有些着急:“那,会不会被人看出来,他被喂了毒鼠药?”

  “阿爷说不会的,毒鼠药也是山中毒草制成,刘书贤自己买的那药粉就不干净,里头都有什么东西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

  “好吧。”

  刘雷雨应了下来。

  阿瑶原本想给刘雷雨道歉,毕竟刘书贤那人性格阴毒,这次没能杀死他,等他恢复了,肯定还会想办法报复。

  以前刘书贤想伤害的,只有阿瑶一个人,但现在刘雷雨却被拖下水了。

  只是阿瑶一抬头对上刘雷雨的眼睛时,她就知道,在她和刘雷雨之间,有些话是用不着说的。

  她们两人,是一体的。

  无论她们俩中的谁受了伤害,对方都会豁出一切去保护她。

  果然,刘雷雨在阿瑶的目光中扁了扁嘴,她有点想哭,声音里藏着压抑过的哭腔:“阿瑶,都是我不好,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阿瑶被她这模样一下子就逗笑了,心中原本因为白天的事情而郁结的不快,瞬间消散了干净。

  她挨过去,紧靠着刘雷雨:“说说看,你哪里不好?”

  刘雷雨当真认认真真检讨起来:“第一,我早该想到刘里正家办喜事,是有所图谋,但我昨天没有把你和阿爷提前接过来,才着了道。第二,我没有好好跟我娘练习拳脚,连陈达也打不过,不能保护你。第三,我想事情考虑不周,顾头不顾尾,没能把事情全处理好。第四……”

  阿瑶伸手按住了刘雷雨的唇。

  “你说的都不对。”她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摇头。

  刘雷雨一下子被阿瑶给唬住了。

  她提着一颗心,小心的问:“那,那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吧,我都会改的!”

  “嗯。”阿瑶点点头:“你最错的地方,就是没有早点娶我。”

  她郑重其事的说完这句话,一直看着刘雷雨的眼睛,仿佛接下来就要问听懂了没。

  不过她再开口时,声音却柔软的像二月春风:“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好,哪里都好,好的我恨不能现在就亲你抱你,再也不让你走。”

  刘雷雨在阿瑶的目光里,逐渐红透了脸。

  后来她俩谁都没能吃上刘雷雨烘的红薯,等她俩想起来的时候,红薯早已烧成了碳。

  不过那时天也快亮了,东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刘雷雨把阿瑶送下了山,一直等到阿瑶回了房间,熄了灯睡下,她才回山上自己家去了。

  她走的时候,并没注意到阿爷就在房间窗户后头站着。

  阿爷虽然满脸通红的酒意,但眼睛却没醉。

  他目送着刘雷雨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一个人非常不满意的叹着气:“哎,我就知道不能搬来静山住。”

  不过,他又想起前几天杨氏来找他,商量刘雷雨和阿瑶成亲的日子。

  当时阿爷觉得有个九月里的日子不错,秋天嘛万物丰收,刘雷雨药田里种的药草也该有了收成。

  到那时他才好检验看看刘雷雨种药草能不能行,算不算是个正经营生。

  不过现在看这情形,阿爷觉得,他还是再看看往前有没有合适的日子好了。

  “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