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说刘雷雨要陪同阿瑶进城, 给阿爷送衣服,她没有反对, 只是一再叮嘱刘雷雨路上小心。

  刘雷雨满口答应下来, 牵上驴子就出了门。

  去阿瑶家需要从里正家路过, 刘雷雨只顾着兴冲冲往前走,并没留意到里正家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人影躲在门里头,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一路走到阿瑶家门外。

  阿瑶正站在自己卧房里, 对着床头的针线笸箩, 满脸纠结。

  笸箩里头都是阿瑶做的针线,女孩子用的手帕、做了一半的荷包、给阿爷缝的袜子等等什么都有。

  直到听见外头有驴子的叫唤声,她才急匆匆的从笸箩里随手抓起一双什么东西, 紧紧捏在手心里, 随后出了门去。

  阿瑶匆匆忙忙从屋里跑出来,不知是不是太着急,她脸都红了。

  刘雷雨见了便劝她:“时间还早呢,不着急的。”

  阿瑶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刘雷雨被瞪的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她想,阿瑶肯定是太担心阿爷着凉,才会这么着急。

  那她刚才还叫阿瑶不要着急,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显得她一点都不担心阿爷,明明阿爷一直也很照顾她啊。

  刘雷雨觉得她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可又想不好该怎么说。

  她着急呢,眉头都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幸亏刘雷雨不是愚笨的人, 她念头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说辞:“阿瑶我的意思是外头太冷了,你跑急了身上容易出汗,风一吹反而容易着凉。”

  趁着阿瑶锁门的功夫,刘雷雨把这句话在肚子里练习了好几遍,感觉不会再造成什么误会了,这才对自己感到一点满意。

  等阿瑶锁好了门,刘雷雨也练习的差不多,她马上就准备开口。

  谁知这时,阿瑶却先一步,递了一样东西过来:“雷雨哥,这是送给你的。”

  “啊,谢谢!”刘雷雨赶快接了过来。

  阿瑶紧接着说:“这是谢礼,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

  刘雷雨连忙说不用谢,她定睛一看,阿瑶送给她的竟然是一双鞋垫。

  纯白色的鞋垫上简简单单绣了一个福字,看上去清新大方又好看。

  阿瑶送出了礼物之后就一直看着刘雷雨的神情,这会儿她连忙解释道:“我最近在帮阿爷做鞋垫,这双裁布时不顺手,给裁小了,你不要嫌弃啊。今天这种天气,咱们走上一个时辰的路,鞋子肯定要被雪打湿了,这鞋垫你留着换换脚吧。”

  刘雷雨哪里会嫌弃啊!她喜欢都来不及呢!

  这可是阿瑶送给她的鞋垫呀!

  刘雷雨认认真真的贴身放好,她才舍不得把这么好看的鞋垫踩到脚底下呢!

  “谢谢阿瑶,我特别喜欢!”

  “你先别忙着收起来呀,要不要比一下大小?要是差不多还能将就,差太多的话穿不了的。”阿瑶贴心的问。

  刘雷雨一听,立马把鞋垫又拿出来,用手掌比了比。

  当着阿瑶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脱了鞋来试,幸亏自己的脚,大小她也有数。

  “嗯阿瑶真厉害,这鞋垫我穿正好!”

  刘雷雨试好了,美滋滋的又把鞋垫收起来。

  阿瑶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抓紧时间出发了。

  路上果然积雪半融,又湿又滑,十分难走。

  刘雷雨牵了驴子来的,但是这路人走不好,驴走也不稳当,更别说骑着驴了。

  倒是她跟阿瑶一人一边扶着驴子并排走,彼此有个依靠,走起来反而稳当些。

  走出了村子到了村外山路上,由于这会儿时辰尚早,天气不好山里人出门的也不多,山路上基本还没什么人经过。

  洁白无瑕的雪一路向前延伸,刘雷雨和阿瑶两人一驴经过,雪地上就留下了三行脚印。

  山路拐弯时刘雷雨回头看见了,驴子的脚印小小的一个洞一个洞的模样,她跟阿瑶的脚印倒是差不多的大小,连步伐的距离都差不多,看上去分外和谐。

  又走了一段,刘雷雨突然意识到,阿爷的脚比她的脚可要大的多了。

  真要给阿爷做鞋垫的话,裁布时得多出来一大截。

  刘雷雨的心为了她自己的这个念头猛地多跳了一拍。

  难道,阿瑶送的鞋垫,并不是她所说的裁小了,而是专门为她做的吗!

  刘雷雨偷偷看一眼阿瑶,阿瑶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面,什么都没有发觉。

  倒是刘雷雨自己做贼心虚的收回了目光,她脸上有些发烫,嘴角又忍不住的扬了起来。

  平时要走一个时辰的山路,今天由于积雪,格外耽误功夫。

  刘雷雨跟阿瑶一路紧走慢走不敢歇脚,也花了小两个时辰。

  然而当黑瓮城门终于出现在刘雷雨视线之中时,她不仅感觉不到赶路疲惫,反而觉得怎么这样快,一眨眼就到了。

  进了城,城里的大路上并没有雪,沿街的人家全都一早自发出来,把自家门前的雪都清扫作堆。

  城里有专门拉积雪的车夫,沿路过来将堆在路边的积雪铲走,装在车上拉到城外去。

  刘雷雨一路上听路人闲聊,说是黑瓮城的县令大老爷豪爽,给今天做工拉积雪的车夫每人二十文钱,还管一顿热饭食。

  这差事可真不错,好些人想做还抢不到呢。

  刘雷雨跟阿瑶听了,一路上也闲聊几句,说起别看城里人家,住在城中日子过得体面,其实也是大不容易。

  城里不能种田,一根柴一粒米都要花钱买,倒不如乡下,只要肯花力气,总不至于就饿死了。

  一夜大雪,天气骤然转冷,老人和小儿这样的日子就难熬。

  陈家医馆今日格外忙碌些,人来人往没个消停。

  往常阿瑶来医馆找阿爷,都是直接在后门打个招呼,就自己进去了。

  但是今天后门上换了个面生的门子,人又严肃古板的很,不好说话。

  他不认得阿瑶,也不肯去帮阿瑶通传喊人,只将阿瑶拦在外头不准进去。

  幸亏阿瑶眼尖,看见医馆里头有个杂工是相熟的,她喊了人家赵叔,将带给阿爷的衣裳包袱递过去,请赵叔帮忙转交。

  杂工赵叔手头差事忙得很,他倒是并不推脱,接下包袱就走了。

  阿瑶和刘雷雨在医馆后门外面等了一会,没等到阿爷过来。

  那后门外头阴暗背光,冷风嗖嗖吹得格外凶猛些,阿瑶和刘雷雨站久了,冻得受不了。

  眼看着已到了晌午,阿瑶摇头不等了:“雷雨哥,咱们吃点东西去吧,在这儿干等也是浪费时间。”

  “也行。”刘雷雨答应一声:“阿瑶你想吃什么,我带了钱的。”

  阿瑶摆摆手:“是我请你陪我走这一趟,该我请你吃东西的。我听说有一家食肆,从这里过去不算远,那家做的杂鱼烩味道特别鲜美,咱们去尝尝好不好?”

  在追寻美食一道上面,阿瑶相比于刘雷雨就是个老饕。

  黑瓮城哪家有什么好吃的,她几乎都能说上名字来。

  刘雷雨不挑食,只要是阿瑶说好吃的,她一概捧场。

  于是,她俩牵着驴子转身出发。

  她俩前脚刚走,那接了阿瑶包袱的杂工赵叔突然从医馆里追了出来,那位不近人情的门子与赵叔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什么也没说就放了人出去。

  只见那赵叔飞快的追出了医馆,不远不近的跟上了刘雷雨和阿瑶的脚步。

  刘雷雨跟阿瑶全然未觉。

  虽然下了雪,但临近年关,黑瓮城里的热闹程度不减反增。

  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哪怕平日里再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主妇,到了这时候,也是恨不能化身三头六臂一般大肆采买。

  卖吃食的铺子是最热闹的,阿瑶喜欢吃的冰糖葫芦今天没出摊,但她买了蜜饯果子,用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子盛着,提在手里沿路走,顺手就塞一颗进嘴里吃。

  刘雷雨也买了一包,金黄的酸梅,鲜红的杨梅干,粉嘟嘟的水蜜桃干,还有挂着白霜的柿饼子,都是阿瑶说最好吃的口味。

  她每种都尝了一颗,舌尖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甜味,感觉胖丸子应该也都会喜欢的。

  阿瑶多吃了几颗,就捂着腮帮子跟刘雷雨倾诉她的烦恼:“我不能再吃许多糖果子了,牙要疼呢。”

  她说话时,言语间也全是甜甜的香气。

  刘雷雨低着头忍着笑,然而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瑶佯装生气,故意快走几步不理她。

  然而一看到前头有什么新鲜玩意,还是忍不住冲着刘雷雨连连招手:“雷雨哥,你快来!”

  两人边走边逛,没人催促也察觉不到时间。

  倒是后头那跟踪的赵叔挺尴尬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混在满街的大娘小子之间,本就已经挺显眼的了。

  刘雷雨和阿瑶走走停停买买吃吃,赵叔他既要掩饰身份又不能跟丢了目标,只好也胡乱挑些东西拿走付钱。

  这么豪爽不还价的主顾,自然格外讨掌柜的喜欢。

  这不,遇上一家卖年画的,摊主是个大妈,见赵叔买走了一张男娃娃抱金鱼的年画,说什么也要给他推荐另一张女娃娃捧莲花的。

  大妈说了这俩年画是一对,回家贴在房门上头,看着喜庆,没有单买一张的道理。

  大妈嗓门大,她一说,旁人全围过来点头附和,大妈一见这情形,更加卖力的吆喝自家的年画颜色好花样漂亮。

  赵叔被圈在人群里头,眼见对面摊位上闲逛的刘雷雨和阿瑶就要走远了,偏偏大妈拉住了他走不脱。

  等他气急败坏的掏了钱买下女娃娃年画,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挣出来一看,整条街上哪里还有刘雷雨和阿瑶的身影呢!

  赵叔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他拔腿就往前追,走到街角处,愤怒的将两张年画几下撕扯了个稀巴烂砸在地上。

  其实就在街角的绣房里头,刘雷雨正陪着阿瑶在看花样子。

  绣房临街的门面不大,里头展示着售卖的商品,逛的人也不少。

  旁边有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走进去里头是绣房的工房,一间屋子里头摆满了绣架,好几位绣娘在里头飞针走线的忙碌。

  逛街时阿瑶跟刘雷雨聊起,自她们的块根生意停了之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跟玉雪姐姐学绣工。

  玉雪姐姐什么都会,骑马跑商特别出色,女红也是极为在行,一双巧手飞鸟游鱼样样绣的惟妙惟肖。

  “我的手艺跟玉雪姐姐比,根本不值一提。”

  “才不是!阿瑶我觉得你绣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刘雷雨恨不能立马掏出怀里的鞋垫,拉个路人来评评理。

  阿瑶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了:“那是你没见过别人的绣工啦。”

  然后阿瑶就拉着刘雷雨进了绣房。

  “我听玉雪姐姐说,城里人家的姑娘,会将自己做的荷包啊手帕什么的卖到绣房里,有的手艺好的,一条手帕也能赚到几十上百文钱。”

  阿瑶也带了几条自己绣的帕子来,她跟绣房的小二说明来意之后,就被引到了绣房门面后头的工房里。

  刘雷雨牵着驴子跟着阿瑶,就这么跟赵叔擦肩而过,无知无觉的躲过了一场危机。

  绣房的老板娘验看了阿瑶的帕子,点头夸赞阿瑶的绣工很有灵性。

  阿瑶一脸谦虚,倒是刘雷雨得意的嘴角都翘起来。

  绣房老板娘当即拿了几个花样子,让阿瑶回去先试试手,约好了等阿瑶绣成帕子之后送来,每条帕子给五文钱。

  阿瑶郑重的接下了,刘雷雨却皱起了眉头。

  等出了绣房,刘雷雨才悄悄问:“阿瑶,你绣一条帕子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卖五文钱,是不是太少了?而且我听我娘说,绣工伤眼睛,又累人。”

  她还想说,若阿瑶要挣钱,还是继续跟她合伙来卖药草比较好些,她虽然不种膝杖草了,但也有不少药草是冬日里产出的。

  “这五文钱的帕子,不过是老板娘考校我的手艺,给的帕子本钱。”阿瑶一听就知道刘雷雨不懂行情:“你别担心啦,我整日里在家无事可做,做做绣活正好打发时间。只要不起早贪黑做活,不会伤眼睛的。”

  阿瑶主意已定,她过了年十四,后年就及笄了,往后抛头露面什么的也都不大方便。

  做绣活可以在家里做好了,每隔一段时间送到绣房来交一回货;也可以来绣房当绣娘做工,每天能跟阿爷一道进城。

  阿瑶来的这家绣房,她听玉雪姐姐提过,老板娘人和气好相与,给工钱也爽快,在绣房做事的绣娘,每个月最少也能拿一两银子。

  她自己的绣工,玉雪姐姐说至少有中上水准。

  刚才阿瑶在工房里特意留心看了看绣娘们手头的活计,她心里也有了底,以她的绣工是能胜任的。

  刘雷雨听了阿瑶的话,知道阿瑶已经拿了主意,她不方便在劝说。

  只是不知怎的,她心里生出一股子酸意来,仿佛是那“玉雪姐姐”硬将阿瑶从她身边给抢走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阿瑶在前面领路,带着刘雷雨转了几个弯,到了一条小巷子跟前。

  “雷雨哥,我说的做杂鱼烩的食肆到了!”

  刘雷雨抬头一看,那食肆门外挂的招牌上分明写着“小栗巷食肆”。

  小栗巷?

  这不是那“玉雪姐姐”的住处嘛!

  不用说这什么杂鱼烩,肯定也是“玉雪姐姐”推荐给阿瑶的了!

  刘雷雨头一回觉得,阿瑶推荐的吃食,也有不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