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山中的温泉在深山中的一处山谷深处, 有十好几个泉眼,沸腾的滚水从地底下日夜不停的涌出, 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整座山谷终年弥漫着朦胧的水汽, 冬日里天气冷还好些, 赶上夏日,山谷里头好似个蒸笼。

  这地方草木也难长, 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硫磺,远远望去一片焦黄色, 烟气蒸腾, 恶臭扑面,像是炼狱一般骇人。

  寻常人即便进山路过此处,也都是隔着老远就绕路走开。

  然而多年以前, 那会儿刘雷雨才三四岁的时候, 有一回母亲带着刘雷雨进山打猎,遇上一头野猪。

  母亲一开始把刘雷雨背在背上,然而野猪凶猛,尤其是受了伤之后野性大发, 瞎跑乱窜,横冲直撞。

  母亲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但背着刘雷雨的话,行动时就反而顾忌较多。

  为了不伤着刘雷雨,母亲便把她解下来,放在旁边树上坐稳,叮嘱她不要乱动。

  刘雷雨当时小小年纪尚不懂什么叫害怕, 往常这样的情况也常有,她早已习惯了,一直都乖乖听话,安安静静的等母亲来接。

  谁知唯独这一回,刘雷雨不知怎的竟自己从树杈爬下来,在林中乱走,一路就走进了温泉山谷中。

  母亲杀死野猪后,循着刘雷雨的脚印追过来找孩子,起先发现刘雷雨进了温泉山谷时,母亲当即吓得头皮发麻。

  这山谷里的温泉每一眼都如同滚水锅,谷中烟气又刺鼻,刘雷雨小小的身影走在里面,根本找不见。

  慌了神的母亲一头钻进山谷里,高喊着刘雷雨的名字找人。

  幸好最后刘雷雨平平安安的被母亲找回来了,不仅如此,母女俩还因祸得福,在山谷深处找到了一处位置隐秘的小泉眼,里头的泉水温度适宜,用来沐浴正好。

  这小泉眼恰好在山谷的一道裂缝后头。

  由于山谷中常年热气蒸腾,比外头要暖和,因此在那道裂缝处,谷中热气与谷外冷气形成对流,从外头吹进来的山风冲淡了山谷里刺鼻的硫磺烟气,使得这小泉眼周围草木繁茂,自成一隅。

  刘雷雨小的时候,觉得这泉眼深不见底,她从泉眼这头游到那一头,就要花光所有力气。

  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之后,她长大了再看,小泉眼里的水深仅仅淹到胸口,她伸直了双臂,就能从泉眼这头搭到那一头。

  母亲只在泉眼中泡了一会便起来了,她说年纪大了,泡久了热气上头,人受不了。

  刘雷雨倒觉得舒服自在,温泉中的水温稍有些烫,热力熨帖着四肢百骸,瞬间融化了身体中所有的疲乏与不适,让人安逸的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

  不过,温泉虽好,却不能泡太久。

  刘雷雨感觉到有些口渴时,便从水中出来。

  母亲出门前身上带了一个羊皮水囊,里头装满了热水,不过一路走来早已冷透了。

  她将水囊浸到温泉里头,不多时水囊里的水便被温热了,母亲将水囊递给刘雷雨:“快喝点水吧。”

  刘雷雨故作神秘的冲母亲一笑:“娘,除了喝水,你肚子饿不饿?这会儿想不想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她换上了干净衣服,将湿漉漉的头发拧了拧水,随手用布巾包在了头上,随后便在谷中找了块避风处,就地生起了火堆。

  只见她进了趟灵玉空间,随后就抱了一大堆的东西出来。

  煮汤的铁锅,母亲腌的咸肉,秋天时晒的菜干,满满一竹筒的精米,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最后,刘雷雨还拿出了两块厚厚的草帘来。

  刘雷雨将草帘铺在地上,山谷中的地面因为地下有热泉水的缘故,常年是温热的,刘雷雨自己先躺上去试了试,感觉正好。

  “娘,今天请您尝尝我的手艺,让我来当一回大厨吧,您呢,就先请在这儿小憩一会。”

  母亲听了满脸笑意:“那我要拭目以待了。”

  山谷中的地面多得是坑坑洼洼的碎石,但两块厚草帘叠在一起,躺上去之后就感觉不到地面硌人。

  母亲侧身躺在上面,刘雷雨又递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圆石头过来给她当枕头。

  “娘你先别睡着,我烧点水给你喝。”

  刘雷雨直接从灵玉空间里头接了点胖丸子的灵雨,将铁锅架到火堆上,不多时水便烧开了。

  刘雷雨竟然还带了干金银花,她用吃面的汤碗给母亲和自己一人泡了一碗,喝上一口略带遗憾的说:“可惜没有茶壶。”

  母亲被逗笑了,她捧着汤碗慢慢喝着黄亮的茶汤,望着刘雷雨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知为什么眼圈有点发红。

  刘雷雨煮了一锅咸肉菜粥,她的厨艺暂时只跟母亲学到这个程度,倒不是母亲没教好,只是刘雷雨自己总结了一下,她天赋不在这上面,只能将就了。

  粥煮好后,刘雷雨先尝了尝,确定咸淡适中尚能入口之后,她美滋滋的打算喊母亲来吃,然而一回头却发现,母亲已经睡着了。

  刘雷雨将火堆里的火掩了掩,用余烬慢慢煲着锅里的粥,她自己则轻手轻脚的收拾起了带来的东西。

  温泉水摸起来滑腻腻的,泡澡是舒服,但用来洗衣服却不合适。

  刘雷雨便将她和母亲换下来的脏衣服打成包袱,带回去再清洗。

  只是收拾到她自己的外衣时,一不当心从衣服里头掉出了一小包草籽,哗啦一下全洒在了地上。

  刘雷雨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装在身上的一包膝杖草籽,撒了便撒了吧,草籽她有的是。

  草籽又轻又小,落在地上有的滚进了地面的石头缝隙之中,有的则恰好被山风卷着,不知道落向了何处。

  刘雷雨这会儿是根本没有在意,然而这一包无心插柳的膝杖草籽,往后竟帮了她好大的一个忙,这却是后话暂且不提了。

  母亲小睡了片刻,不多时便醒来了。

  她跟刘雷雨分吃了粥,随后舀水浇灭了火堆,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踏上了归途。

  母女俩有一头驴子代步,走一段骑一段,往常要走上大半天的山路,今天竟赶在天擦黑之前就回到了家。

  一夜安眠无话,第二天一早,母亲如约与刘雷雨一起,去黑瓮城为阿瑶买生辰贺礼去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早上起来就是阴天,到了午后天色越发阴沉的吓人,厚重的乌云铺了满天,沉甸甸的压在头顶上。

  母亲看这天色,说可能要下雪了。

  美人岭这地界,好几年冬日里都不曾下过雪了,刘雷雨起先还有些期待,谁料等雪真下下来,她就知道叫苦了。

  天气没有冷到滴水成冰的程度,因此天上下的雪,落不到地上就要被融化了。

  这样的雪落到身上,像是雨一样,不多时就能打湿衣裳。

  山路原本就不好走,融化的雪水和着泥浆,将路面变得越发泥泞不堪。

  刘雷雨与母亲进城的路实在走不通,只能留在双峰村的老屋中,暂避了一夜。

  夜里北风呼啸,竟比白天时更加冷得厉害。

  幸好老屋里也有火塘,刘雷雨跟母亲衣裳又穿得厚,一夜挨着火堆取暖,才算没有冻着。

  到了第二天早上,刘雷雨一打开屋门,就惊呆了。

  下了一夜的雪,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白。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明明昨天还是五彩斑斓的颜色,今晨已经统统换上了银装。

  刘雷雨站在自家大门口,院子里的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她一脚踩下去,雪地上就留下了她的一个脚印。

  她玩心大起,在院子中欢快的走来走去。

  等到母亲出来看时,就发现院里的雪地上,被刘雷雨用脚印踩出了一朵花来。

  连母亲都忍不住感叹,这场这么大的雪,有十来年都没见过了。

  刘雷雨还抓了雪带进灵玉空间里给胖丸子玩,她团了个拳头大小的雪球,用手指沾了炭灰给雪球点了眼睛,还用草茎做了短短的手和脚。

  胖丸子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缩小版的自己,它欢喜的不行,抱着看个没够。

  其实刘雷雨也很多年没见过下雪了,她上辈子这时候并没下过雪,往后数年也都没有。

  重生一回之后,很多事情并没有完全循着上辈子的轨迹去变化。

  关于这一点,刘雷雨找胖丸子问过,然而胖丸子也说不上什么原因。

  但刘雷雨自己想想,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珍惜这机会,她想要活下去,并且活得好。

  一场大雪落下来,最开心的是孩子,然而大人们可要头疼了。

  就是母亲杨氏,也望着自家风雨飘摇的老屋直皱眉。

  一夜的积雪压在屋顶上,老屋那陈年古旧的屋梁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求救声。

  堂屋的屋顶早就已经破了大窟窿,一直没有修补;若是不能及时把雪铲干净,怕是东屋的屋顶也要遭殃。

  更何况屋顶的草帘多少年没有替换过,早已经被虫蛀成了筛子,下雪时还看不出来,等雪融化了,屋里只怕是要下一场雨。

  前两天在山里,刘雷雨跟母亲为了新家打草帘时就料想到了老屋的情况,当时多打了一些草帘,装在灵玉空间里头,由刘雷雨一起带出来了。

  这会儿母亲撸撸衣袖准备大干一场,她对刘雷雨说:“雷雨啊,外头那么厚的雪,今天山路肯定难走了,咱们想进城恐怕得等一等,不如现在你就来给娘搭把手,咱俩把屋顶修葺一下吧。”

  刘雷雨心里虽然惦记着阿瑶的生辰礼,然而天公不帮忙,她也没有办法。

  老屋虽然不常来住,但偶尔她们娘俩进山出山时,总要来歇歇脚。老屋尽管破旧,毕竟还能遮风挡雨。

  万一撒手不管,回头房子真塌了,总是不行。

  尤其是,母亲对老屋是有深刻感情的,看着老屋日渐破败的模样,虽然母亲一直没有明说,但刘雷雨知道母亲是心疼的。

  “娘,先不忙干活,这么冷的天咱们先做点东西吃填填肚子吧,反正下了雪这几天咱们也没法回山里去,干脆就好好把老屋修整修整。”

  母亲一听,眉眼间露出笑意来:“瞧我这记性,火塘上头我还煮着粥呢,我看看火去。”

  刘雷雨答应一声,自己则往门外走:“娘,等会修屋顶要用梯子,咱家没有,我先去找邻居借一张!”

  乡邻人家,互相借个农具是常有的事情。

  刘雷雨的邻居家就有一张木梯,不过刘雷雨并没有登门去借,反而沿着村中小路一拐,往阿瑶家跑了过去。

  她自己也知道这舍近求远的行为,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见她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脚下走的飞快。

  可赶了个巧,刘雷雨刚到阿瑶家门外,就看见阿瑶正在锁院门。

  只见阿瑶肩上背着个包袱,身上穿着蓑衣,手里还提着一把伞,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刘雷雨走过去打招呼:“阿瑶,你要出门吗?”

  阿瑶听见声音回头一看,脸上竟露出惊喜的神情来:“雷雨哥!你来得正好。”

  她紧走几步赶到刘雷雨身前:“雷雨哥你是自己来的吗?可有骑驴来?能借给我一天吗?我现在要去黑瓮城里,我家大眼昨天早上被阿爷骑走了。昨天突然下大雪,阿爷夜里没能回来,他衣裳穿的单薄,今天这天气该吃不消了,我想给他送身衣裳去。”

  “驴是骑来了,我跟母亲一起出山来的,只是今天这天气你还要进城,路上恐怕难走呢!”刘雷雨从自家走来阿瑶家时,一路上积雪被行人踩得泥泞不堪,不少地方还结了冰,路滑难走的很,她一路严加当心,好还几次差点滑个跟头。

  “那可怎么办,阿爷没有添衣服肯定会冻着凉的!”阿瑶紧皱着眉头一脸着急。

  刘雷雨一看,也跟着着急起来:“这样吧,不如我替你送去!”

  “你一个人走难道就不怕路滑吗,要么雷雨哥你今天有空吗,请你与我结伴去吧,路上有个照应,行不行?”

  阿瑶主动提出请求,这必须得行啊!

  刘雷雨赶紧点头:“我先回去跟我娘说一声,阿瑶你在家里等着,我正好回去把驴子也牵来。”

  说完刘雷雨又转身回家去,倒把借梯子的事情彻底忘到了脑后。

  等快到自家门口时,她又想起来了,然而她给自己找了个十足的理由:她这会儿要陪阿瑶去趟黑瓮城,母亲一个人在家,爬高上梯太危险,所以她故意没借梯子。

  等下晌她回来了,再来帮母亲一块修房顶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