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赏钱, 似乎是件好事。

  但刘雷雨总觉得整件事情透着奇怪。

  今天这位陈家的大小姐找上门来,目的应该是为了要找到更多的块根用来制“凝春”。

  可一来刘雷雨并没帮上忙, 二来陈家连出产膝杖草的峡谷地址都不要, 这赏钱给的就说不通了。

  刘雷雨按下心中的犹疑不安, 在阿瑶面前什么也没显露出来,相反还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

  “阿瑶你看我就说的不错吧, 这陈家不愧是豪门大户,出手就是豪爽!”

  阿瑶也是惊呆了, 那可是整整十两银子啊!

  要知道阿爷在陈家医馆干一整年的工钱也才八两。

  这钱刘雷雨要跟阿瑶对半分, 但阿瑶却说,要么还按照卖药草的规矩二八分账,要么她一分都不拿。

  刘雷雨是说不过阿瑶的, 可她突然灵光一闪, 就想起了自己曾梦到过的那根变成干菜的银簪。

  阿瑶既然不肯要钱,那她不如就买成银簪送给阿瑶也是一样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刘雷雨脑中就自动出现了她为阿瑶插簪的画面。

  她只觉得心头一热,顿时自己把自己臊了个面红耳赤。

  插簪什么的, 好像是人家夫妻闺房才有的乐趣吧。

  刘雷雨不敢再多想,生怕自己当着阿瑶的面就喷出两股鼻血来,只得老老实实的按照二八的规矩,与阿瑶分了帐。

  当天下午,阿瑶继续留在医馆帮阿爷做事,刘雷雨回到了西集继续她跟母亲未完成的采购。

  她跟母亲也是保持着“报喜不报忧”的态度,对除了赏钱之外的其他事情一句也没提。

  既然陈家的态度不明, 就让她一个人烦恼着吧,没必要连累旁人也跟着一起忧心牵挂。

  在西集上,刘雷雨给两头驴子都配好了全套的骑乘用具,等到傍晚交给阿瑶时,她果然看到阿瑶眼睛亮亮的。

  当着阿爷和杨氏的面,阿瑶当然没有尝试骑驴,只是牵着驴子慢慢走。

  刘雷雨悄悄问她:“阿瑶,白天你从驴背上摔下来过,不害怕吗?”

  阿瑶回答她:“害怕摔倒,难不成就不骑驴了?那吃饭会噎着喝水还会呛着呢!”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刘雷雨一下茅塞顿开。

  不管陈家的用意是什么,她该怎么生活还是要怎么去过。

  因为担心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导致现在也过不好,那才是真傻呢。

  就这样,刘雷雨越发觉得阿瑶又聪明又厉害,她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到自己在心里默念阿瑶的名字,都能感觉到心头是甜的。

  入夜,刘雷雨和母亲照例宿在老屋中过夜。

  只是这一次,母亲早早就睡着了,并没有再问刘雷雨“喜不喜欢阿瑶”这种话。

  刘雷雨白白期待了半夜,导致觉都没睡好呢。

  第二天一早,刘雷雨进入灵田里收割膝杖草,赶在进山前把这一批的产出留在老屋里,等阿瑶有空来拿。

  说实话,其实往常她每天收割膝杖草时,都挺期待能挖到特别大的块根。

  毕竟那些块根在她眼里,等同于钱哪。

  可是今天,她在灵田中劳作时,每刨开一块土,眼前都忍不住会出现陈家的小姐那张被毁容的脸。

  她同样会期待自己能从灵田里挖到特别大的块根,可是这一回,她心里想要的却不是钱。

  这些烦恼她无人可以倾诉,一抬头看见胖丸子坐在它的私人花园里头玩耍赏花,便把胖丸子抓了过来。

  “仙子,你说说看,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胖丸子听完了前因后果,就一直板起了小脸。

  等刘雷雨开口问它,它一下子变得气鼓鼓的。

  “哼!”胖丸子生气的时候,原本就圆鼓鼓的身体像是充了气一样,变得大了一圈。

  刘雷雨一开始没看出来,还问:“仙子,你是不是最近果果吃多了,我怎么觉得你有变得圆润了一些啊?”

  她话音一落,就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胖丸子的黑豆眼睛里抛落下来。

  “呜呜哇哇哇!”胖丸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它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你真是个大骗子!呜呜呜!心里不知道念着阿瑶娘亲,却对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念念不忘,还嫌弃人家长得胖!人家再也不要叫你爹爹了!哇哇哇哇!讨你这个负心人!”

  刘雷雨一开始没明白胖丸子为什么要哭,等听清了它的控诉时,顿时尴尬的恨不能以头抢地。

  “仙子,仙子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负心啊!我对于陈家小姐不是你认为的心思啊,真的,仙子你相信我,我也没有嫌弃你胖!”

  刘雷雨解释的凶,胖丸子听了,哭唧唧的从手指缝里用黑豆眼瞄了瞄她。

  谁料却看见刘雷雨满脸笑!

  “负心人大骗子啊!哇哇哇哇哇哇哇!”胖丸子哭翻了,躺在地上捂着眼睛,任由泪水流淌。

  刘雷雨有苦说不出,她这是苦笑好吗,最哭笑不得的那种!

  “好啦好啦仙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心里喜欢的只有阿瑶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别的女人!”刘雷雨话一说出口,不知为什么眼眶竟然也一热。

  这句话真真切切是她的肺腑之言,埋藏在内心深处,从上辈子一直到现在,从没有机会说出口。

  没想到第一次说出来,竟然是在此时此地,说给了胖丸子听。

  既然开了话头,刘雷雨便将压抑在心中的话全都倾倒了出来:“其实陈家找到我,我一点都不害怕,我带着母亲往深山里一躲,或者干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我有灵田,要活下去并不难。我只是害怕连累阿瑶,我看到那陈家小姐脸上的疤,心里就害怕万一有谁对阿瑶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办?陈家要的不过就是膝杖草块根,对我来说,再多再多的块根,也比不上阿瑶的一根头发。”

  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早知道有这么多麻烦,她当初就该自己去卖膝杖草。

  可惜世间根本没有“早知道”这回事。

  自打重生以来,刘雷雨一直对生活充满勇气,并一直为之全力努力,但这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她成长的太慢了,慢到不知道要过多久,才有保护心爱的人的能力。

  她有点等不及了。

  “仙子,我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批膝杖草,往后我就不种了。”

  胖丸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停止了嚎哭,它小脸上还挂着泪水,居然已经稳稳的打起了小呼噜。

  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小孩子本来就是这样很容易累,大哭过后就是会秒睡啊,只能说刘雷雨没养过孩子没见识,而胖丸子睡着了也没法为自己解释了。

  刘雷雨轻轻抱起它放回云雾上头,一入手却发现,胖丸子变沉了!

  往常轻轻就能抱起来,现在明显感觉重了好几倍。

  刘雷雨心里生出一丝“老父亲”的欣慰,孩子长大了嘛,看来没有白费她这几个月来投喂的各种果果啊。

  胖丸子并不喜欢刘雷雨掌心的温度,它扭了几下但终究没醒,还闭着眼睛小声嘟囔着喊娘亲,看来真是气刘雷雨气的狠了。

  看着胖丸子的睡颜,刘雷雨突然有些愧疚的想,要是胖丸子真的是她的孩子就好了,是她和阿瑶的孩子就好了。

  可惜胖丸子出不去,它还根本没有见过阿瑶的面呢。

  刘雷雨心中下了决定,等把胖丸子心情哄好了,她一定要问问看,到底要怎么才能把胖丸子从这灵玉空间里救出去。

  灵田中的膝仗草全部清光之后,刘雷雨攒下了一小布袋的草籽。

  她与母亲进山时,沿途只要看到有水有山石,适宜膝仗草生长的地方,她就播撒下一些种子。

  但是这些种子会不会发芽,能不能长成,她心里目前是没有把握,所以她打算以后常来看看;如果播撒种子不行,她还会尝试在灵田里培育幼苗,像当初种菜一样,再把幼苗移栽到山中。

  这主意是她从陈家出来后就定下的。

  双峰山里的膝仗草被挖的快要绝迹了,这个消息令刘雷雨震惊。

  而陈家,既是黑瓮城里最有钱有势的大户之家,又是膝仗草需求量最大的大户。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竟然除了干等,什么也不做!

  抛弃了京城里前朝太医的职位,还可以说是为了求生;那连“凝春”都做不出来了,也不在乎吗?

  那样漂亮的年轻大小姐,明明有能让自己容颜恢复的办法,难道还甘心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吗?

  刘雷雨设身处地的想,不可能。

  所以她才想在双峰山里种膝仗草。

  只有旁人也从山里挖出了更大的块根,才能将自己移出陈家的视线。

  这是刘雷雨目前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保护自己和保护阿瑶的办法了。

  刘雷雨和母亲把新买的母驴带进了山里,暂时安顿在虎窝外头的树下。

  从黑瓮城里采买回来的米粮和肉食相当不少,米粮好打理,堆在虎窝里就成,但猪肉却是新鲜的,急需要处理起来。

  这次买回来的猪肉,是准备腌成咸肉来吃的。

  腌肉做起来也不麻烦。

  先用干净的锅炒上一锅盐,猪肉不能沾水洗,直接用刀刮干净猪皮上的毛就行。

  腌肉的时候找个合适大小的瓦罐,先在罐底铺一层盐,把一层肉码进去,用盐把肉抹匀了,再撒一层盐在上面。

  接着再码一层肉,再撒一层盐,就这样一层盐一层肉的往上加。

  全部装好了,就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

  腌肉需要四五天,这期间每天得查看一下腌肉的罐子里有没有血水渗出来。

  但凡有血水就必须把血水倒掉。

  如此腌上三四天,就可以把肉取出来,找个通风的地方挂上。

  等风干了,咸肉也就腌好了。

  咸肉耐放,想吃的时候就割一块下来,方便得很。

  处理完了肉,另一件要紧事也要马上行动起来。

  刘雷雨终于要开始盖房啦!

  盖竹楼第一步需要准备的,就是粗毛竹。

  双峰山里野生的竹林不少,但刘雷雨看中的“宅基地”附近恰好没有,最近的竹林在一块小山坡的后面。

  于是胖丸子的灵玉空间又帮上大忙啦。

  刘雷雨和母亲一大早带着砍刀去竹林里,挑合适的毛竹全都砍断,忙活上一整天,到了傍晚要回去之前,就由刘雷雨将砍好的毛竹全都装进灵玉空间里头,轻轻松松带回来。

  如此没几天的功夫,毛竹就预备的差不多了。

  胖丸子最近在生刘雷雨的气。

  哪怕刘雷雨一再保证会对阿瑶娘亲一心一意忠贞不二,胖丸子还是不想轻易原谅她。

  它要给刘雷雨一个教训。

  所以这几天但凡刘雷雨进了灵玉空间,胖丸子就飞快的躲进云雾里头,只露出圆鼓鼓的屁股。

  哪怕刘雷雨摘来了好吃的果果,胖丸子也不出来。

  刘雷雨自知理亏,每天也不敢在胖丸子面前多转悠,往往是把毛竹一搬就走,生怕时间待长了,反惹得胖丸子更不快。

  殊不知,她这样,才是做的大错呢!

  胖丸子生气,是想刘雷雨来赔不是哄一哄,结果刘雷雨避不见面,这给胖丸子气的呀,一双黑豆眼都快泡成花生米了。

  刘雷雨心里也急,夜里母亲刚睡下的时候,刘雷雨还是忍不住向母亲请教:“娘,你说我若是惹了别人生气,别人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

  母亲一听诧异地问:“你惹阿瑶不高兴了?那还不赶紧赔不是去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娘怎么不知道?”

  刘雷雨连忙摇头解释:“不是阿瑶。”

  母亲压根不信:“那还能有谁?”

  刘雷雨被问得语塞了,她总不好解释说是娘的大孙子啊!

  母亲听刘雷雨不回答,便以为她是默认了,立即苦口婆心劝导起来:“阿瑶是个好孩子,若真是你做错了事,你就去好好道歉。”

  “可是,可是它不理我呀。”

  “嗨,别人生气呢,难道还对你和颜悦色的呀?”母亲一听就知道刘雷雨还是经验不足,她笑着给刘雷雨支了个招。

  刘雷雨一听茅塞顿开。

  母亲挺好奇刘雷雨到底跟阿瑶发生什么事了,她想再问问,然而一看,身边没人了。

  幸亏这么长时间以来,母亲已经习惯刘雷雨突然进灵玉空间的事情了。

  要不这深更半夜大变活人,真能给她吓出个好歹来。

  刘雷雨急急忙忙进了领域空间,心里预备好了,不管这回胖丸子再怎么不理她,她也要好好跟胖丸子赔不是。

  然而!

  胖丸子正抱着果果,玩的正嗨。

  秋天过去了,山果也逐渐过了季,尤其胖丸子的最爱苦黄藤果早就全部风干了。

  这回刘雷雨给它摘了个柿子,是树上长熟的软柿子。

  软柿子金黄金黄,又甜如蜜,鸟雀也爱吃的不得了。

  通常不会有完整的软柿子长在枝头一直到熟,往往是刚刚由青转黄,就会被鸟雀啄破来吃。

  因此柿子一般都是青涩还生的时候就全部摘下来,埋在草木灰里头,等到自然转熟了再吃。

  但刘雷雨摘到的这一个柿子,却是极为难得的树上熟,而且完完整整没有破损。

  刘雷雨猜胖丸子应该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啊,白天刘雷雨送进来时,胖丸子还强行装作不理人的模样。

  等到刘雷雨一走,胖丸子抱着软柿子开心的飞起来。

  又好看又好吃的软柿子,简直像是宝贝一样啊!

  胖丸子的身形也就三个软柿子那么大,它小心翼翼的抱着软柿子,一口都舍不得吃,光是抱着赏玩就玩不够。

  这夜半三更的,往常刘雷雨早睡了,它根本没想到这时候刘雷雨还会进来啊!

  结果就被撞破了!

  现在再想钻进云雾里头不理她也来不及了,更何况,软柿子还抱在手里,胖丸子舍不得扔开呀!

  刘雷雨一看胖丸子又要哭,赶紧追上去:“仙子仙子,柿子很好吃的你多吃些,我明天再给你摘,外面的树上结了好多!”

  胖丸子还是有点犹豫。

  刘雷雨趁热打铁,跟过去又软言软语的给胖丸子赔不是,作保证会爱阿瑶娘亲,爱胖丸子,她们仨永远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好话说了一箩筐,甜的刘雷雨自己都觉得牙酸。

  幸好胖丸子终于被哄好了,它抽抽搭搭的,小脸上挂着眼泪珠子,终于肯抱着软柿子咬了一小口。

  吃了人家的嘴软,胖丸子一直是这样懂事,它这几天一直看着刘雷雨进进出出倒腾毛竹,便问起这件事:“爹爹,你砍那么多毛竹是要做什么用?”

  刘雷雨不忙着回答,她先跟胖丸子说道:“仙子,既然咱们是一家人,那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是爹爹哦!”

  胖丸子边吃边奇怪的看了刘雷雨一眼:“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男的对吗?人家当然知道啊!可是只有男子才能娶妻呀!”

  眼看这个话题又要崩,刘雷雨赶紧接过来:“哦哦哦原来仙子什么都知道呀!我假扮做男子的身份,就是为了能迎娶阿瑶。”

  听她这样说,胖丸子立即严肃的点头:“对!”

  眼看着刘雷雨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胖丸子才放心下来。

  看它这一天天的,为了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

  刘雷雨只能强行转换话题:“哦对了仙子你不是问我砍竹子做什么嘛,我要盖房子用的,竹林位置比较远,所以要事先把需要用到的竹子全都准备好。”

  胖丸子了然,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种些竹子呢?”

  刘雷雨点头回答:“种的呀,我已经在房子附近选好了地方,这两天正在竹林里挑选合适的母竹,等回头林地收拾好了,就把母竹移过去。现在这个时节正是培育竹林的好时候,这会儿把母竹种下去,来年开春就能发春笋长新竹了。”

  胖丸子一边听一边摇摆小手:“我是说种在灵田里呀!你要盖房子,等到明年开春来得及吗?”

  这回轮到刘雷雨不明白了:“可是,仙子,你不是说灵田只能种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吗?竹子是多年生的呀,会不会对你负担太大了?”

  胖丸子一听立马骄傲的站起来,挺直小身板给刘雷雨看:“哼,人家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刘雷雨瞪大了眼睛看了好几遍,确实没看出来。

  但胖丸子变重了她是知道的。

  “仙子变得更厉害了吗?”

  “那当然啊!”胖丸子得意的说:“你尽管把母竹种进灵田里,灵田的一昼夜相当于外头的一年,你如果要吃竹笋,记得要自己看着时间。”

  这消息对刘雷雨来说,真是天大的惊喜:“仙子你太棒了!你喜欢吃竹笋吗?等春笋长出来,我第一个就掰来给你尝尝看!”

  胖丸子脸上犹豫了一下:“人家不喜欢吃笋笋。”

  “也对哦,笋子没什么味道。”

  “人家想吃竹实。”胖丸子乖乖的说道:“可是竹子要开花才会结竹实,人家以前老是等不到。”

  “哇,仙子,竹实不是凤凰爱吃的那种果果吗?”刘雷雨还是很有见识的:“我明天去给你找找看碰碰运气!不过,就算找不到,咱们自己在灵田里种竹子,等几天也就能吃到啦!”

  她安慰着胖丸子:“乖,咱们耐心等几天就好的。”

  可是胖丸子突然扭捏了起来,它纠结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告诉刘雷雨:“不行的,人家现在只能控制灵田五个昼夜,超过了时间生长速度还是会变得跟外面一样的。”

  灵田的五个昼夜,就等于外面的五年。

  刘雷雨种毛竹用来盖房,五年的毛竹倒是够用了。

  但五年的毛竹还远远不到开花结果的时候。

  胖丸子紧张兮兮又不好意思的看着刘雷雨。

  刘雷雨这回终于是开窍了,她坚定的给胖丸子保证:“竹实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仙子不管爱吃什么我都给摘回来,多吃饱饱,仙子越长大就会越厉害啦。”

  “嗯!”胖丸子得了鼓励,这才开开心心踏踏实实的吃柿子去了。

  自打买了小公驴之后,阿瑶整整有五天都没有去过黑瓮城。

  就连要售卖的块根,都是交给阿爷直接带去陈家医馆。

  她忙着“训驴”呢。

  小公驴眼睛特别大,阿瑶给它取了名字,就叫大眼。

  阿瑶家的屋子后面原本是自家的菜地,种些日常吃的绿叶子菜。

  如今靠着墙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就在阿爷卧房的窗户外头,那里变成了大眼的家。

  大眼还是个幼驴崽崽,它爱吃切碎的芦苇杆杆和麦草,最喜欢的零嘴是玉米粒。

  阿瑶每天早中晚各喂它吃一回,到了夜里大眼饿了,就会在阿爷的窗户外面“嗯昂嗯昂”的叫唤。

  阿爷因为白天做工劳累,夜里睡眠格外好,对大眼的吵闹也全不在意。

  倒是阿瑶格外留意,睡觉也不敢睡得太熟,听见大眼一叫就会赶紧起来,给它添些东西吃。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喂驴也是同样,确确实实是这么一件苦差事。

  但阿瑶一点也不嫌累。

  她答应了阿爷,一个月内肯定把大眼训练好,到时候阿爷就能每天骑着大眼去城里了。

  于是,这几天,双峰村里可太平了。

  村里的人家有不少半大的姑娘小子,从刚会走路,到七八岁的都有。

  这些半大的孩子,有些是年纪太小,还不到能帮家里做事的年纪;有些年纪倒是够了,但弟弟妹妹一箩筐,每日的差事就是帮家里带娃。

  乡下的孩子们都野,只要天上不下雨,就没谁会在家里关着,全都统统放出来,满世界的撒欢。

  于是招猫逗狗淘气打架,干啥的都有。

  每日里不闹上好机会鸡飞狗跳,那都不叫过日子。

  但只要阿瑶牵了大眼从村中经过,不管这些孩子们原本在干什么,全都会立刻马上安静如鸡,一脸艳羡的排着队跟在大眼屁股后面。

  那可是一头驴呀!

  村里倒是有几户人家也有牛或者驴,但那都是用来干农活的,家里人宝贝着呢,绝不肯让孩子们牵出来玩。

  而阿瑶家这头大眼,不仅给牵,还能骑!

  村外有一道山坡,坡不算陡,坡上还长着密密实实的草,平时一直是村中孩子们的游乐场,孩子们最爱的游戏,就是找块破烂木板垫在屁股底下,从坡顶上“哧溜”一声往下滑。

  阿瑶就把大眼牵到坡上,把缰绳绑在坡边的矮树上,在那里训练大眼驼人。

  训练的第一步,是让大眼习惯有人乘坐在它背上。

  阿瑶作为大眼的主人,她承担了最为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负责看住大眼,在它紧张和焦躁的时候安抚稳定它的情绪,在它做得好的时候给发小零嘴作奖励。

  而负责“乘坐大眼”的工作,就被阿瑶交给了村里的孩子们。

  而且阿瑶还说了,大眼才一岁半,还是一头驴宝宝,它每天并不能工作太久,否则就会太累了。

  因此每天只有五个名额,能够乘坐在大眼身上。

  这五个名额,对孩子们来说吸引力到底有多大?

  大到不可想象!

  村里有个叫小雷的孩子,生来有些结巴,话说得不好。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村里最惨,被欺负的最多的。

  因为说话不行,他连找大人告状都说不清楚。

  但阿瑶带大眼出来训练的第一天,他就因为帮阿瑶提了盛着大眼口粮的篮子,而获得阿瑶的奖励,第一个骑上了大眼。

  当天小雷在村里孩子群中的地位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再也没有人欺负他,笑话他说不出话了,所有人都围着他,争着抢着摸摸他的手。

  那可是摸过大眼的手啊。

  后来阿瑶又说,只要孩子们听话,不打人不惹事,她都可以给机会骑大眼。

  冲着这一点,阿瑶当即成了双峰村的孩子王。

  第五天的午后,阳光正好,风儿清扬。

  双峰村外的山坡上照例飘满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高昂的驴叫,还挺闹腾。

  一个一身骑装的女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从山边的大路上缓缓走近了双峰村。

  她一眼就看见了山坡上的骑驴游戏,以及在一群灰扑扑脏兮兮的孩子中间,鹤立鸡群一般的阿瑶。

  原因无它,阿瑶身上的衣裙虽然也半新不旧,但至少是干干净净的,跟其他的泥猴子们相比,实在是高下立见。

  女子便打马骑了过去。

  眼尖的孩子看见了来人和马,立即告诉了阿瑶知道。

  等那女子走到近前是,所有的孩子都紧紧挨在一起,藏在阿瑶的背后,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瑶站在最前面,摆出护雏母鸡的姿态,可她自己也只比其他人大不了多少。

  骑马的女子见了,自己倒先忍俊不禁。

  她笑的时候,下意识的举起了右手想掩在口边,动作做了一半,又改成单手握拳,轻轻蹭了蹭鼻尖。

  只是她这个动作,却将阿瑶的视线牵引到了她的右手上。

  阿瑶眼神一紧,分明看到那女子的右手整个手背都覆盖着一个猩红色的巨大疤痕,丑陋而狰狞。

  女子察觉到阿瑶的视线,只见她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开口向阿瑶问道:“你好,我是过路人,请问这里是双峰村吗?”

  她声音清婉柔和,叫人听了十分亲切。

  再加上她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眼神又十分亲善,阿瑶逐渐收了防备心,跟她攀谈起来。

  “你好过路的客人,这里正是双峰村。”

  “那正好了。我是从黑瓮城里来的,请问这村中可住着一位叫陈济民的?”

  阿瑶一听,这不是自家阿爷的名讳吗?

  她身后的孩子群也冒出了一些声音,不过这几日下来,阿瑶在孩子们中间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她不说话,孩子们谁也没敢喊出声来。

  “不知客人要找的陈济民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阿瑶问的神情自然,女子也是对答如流:“花甲之年。我姓周,陈家医馆的周管事是我族亲。”

  其实女子早已经从孩子们的反应中,推断出了面前的阿瑶就是她此行要找的人。

  所以她干脆便将自己的身份也说了出来。

  她借用了周管事侄女的身份,真正的原主并不在黑瓮城中,倒也不怕穿帮。

  果然,阿瑶一听她提到了周管事,脸上立即动了容:“这位姐姐,陈济民正是我家阿爷,我叫阿瑶。”

  “那可太巧了!”女子露出一脸惊喜的意外模样。

  阿爷在陈家医馆做了半辈子的杂工,而周管事是陈家医馆的总管,他儿子小周管事对于阿爷来说都是顶头上司,彼此的身份何止千差万别。

  面前这女子说是周管事的族亲,现在她亲自找上门来,阿瑶一时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但也不可怠慢了人家。

  因此今日的骑驴活动只能提前结束了。

  阿瑶让孩子们各自玩去,留下地方让她与客人说话。

  见人群散了,那女子便主动与阿瑶说道:“我叫周玉雪,我家父亲与周管事是隔房的兄弟。”

  她说的有名有姓,阿瑶果然听了就当真了。

  周玉雪又说,她家里是个跑商,在外地做点杂货买卖,平时不住在黑瓮城,这次回来也是来进货的。

  黑瓮城的养颜膏在外地特别好卖,周玉雪说他家往常都是从医馆进货,运出去倒手,挣点儿中间差价。

  如今她家里境况好了一些,也在外地盘下了自家的店面。

  今年早些时候,她家里从一位年岁已高的老药师那里,买到了一份养颜膏的方子,家里人有略懂药理的,便打算自己试着调配养颜膏,放到自家铺子里售卖。

  但这第一步,膝杖草块根,却不大好买。

  周玉雪说:“阿瑶妹妹,你看我年长你几岁,便称呼你妹妹吧。我堂叔说,阿瑶妹妹一直给陈家医馆供货;我懂陈家医馆的规矩,小于一指长的块根他们那边是直接不收的;阿瑶妹妹这里听说是自己有人在山里采挖块根,那挖到太小的,舍弃不要对你来说也是损失;不知道阿瑶妹妹这边,能否将这部分匀些给我呢?”

  她这样一说,阿瑶一时竟没答上话。

  一指长以下的块根不收,是陈家医馆定下的规矩,对外的解释是药效不行。

  但实际上,陈家医馆不收,别家医馆迫于陈家医馆的权势,明面上也不收,但背地里从没少收过一根。

  药效到底如何,谁又知道。

  膝杖草块根挖到就是钱,谁也不会因为嫌小就再种回去。

  但是仔细一想,刘雷雨交给阿瑶的块根,确实没有低于三两以下的。

  阿瑶飞快的想了想,周管事既然让自家侄女来了,那说明这背后的交易情况,周管事也是门儿清。

  那周管事的意思,到底是默许并希望自己把小的块根卖给他侄女,还是暗中查探自己有没有违背陈家医馆的规矩呢?

  阿瑶心里犹豫,所以她只是一脸歉意的笑着说:“玉雪姐姐,我家卖的块根,都是别人挖了送来的,往常并没有太小的块根送来。你的意思我等我家阿爷回来了就说给他听,具体什么情况我这会儿也应不了你。”

  她说的都是实话,因此语气坦荡并不心虚。

  周玉雪一听,立即答应下来:“那是必然的,我来一趟只是我的诚意,并不是立即就要逼迫你拿主意。”

  她说着,又拿出了一块正面刻着“雪”字的木牌,交给了阿瑶:“若是你得了消息,烦请连这木牌一块送给周管事,不知可方便?”

  这点小事阿瑶肯定是一口答应下来。

  周玉雪事情谈完了,本就该告辞了,只是她却极其自然的跟阿瑶聊起天来:“阿瑶妹妹,我刚才看你可是在练习骑术?这方便我倒有些经验,不如让我与你说说?”

  周玉雪是骑马来的。

  阿瑶家的大眼站在人家的枣红大马身边,娇小的像个小可爱。

  本来阿瑶就羡慕的不行。

  骑术这东西,阿瑶认识的人里面就没有会的,她即便想拜师也没有门路。

  现在却遇到周玉雪主动提出来,阿瑶兴奋的眼睛都亮了。

  尽管如此,阿瑶还是摇了摇头。

  不等她开口,周玉雪就看出了她的顾虑,只见她不动声色的冲着自己的马吹了个呼哨。

  “这是我的马,它叫红云。”

  周玉雪话音一落,红云就凑了过来,用它的大脑袋在周玉雪身上轻轻蹭了蹭,一派亲昵的模样。

  红云长得漂亮,一身鬃毛柔顺似水。

  它蹭完了自家主人,就歪了歪头,扑闪着超长的睫毛冲阿瑶看。

  天哪这种会心一击谁受得了!

  周玉雪又说道:“红云是我从小养大的,这些年一直跟着我走南闯北,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

  “真的吗!”阿瑶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周玉雪点头缓缓说道:“对啊!我家里跑商起家,父母年事已高才有了我一个独女,原本以为家业无人继承,但我偏不肯服输。”

  南诏国对于女子是极其严苛的,一条“无男丁不立户”的规矩,不知道逼死了多少女子。

  阿瑶自己家里就是,她亲生父亲入赘去了黑瓮城,留下老父幼女独守村中。

  阿爷平生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万一活不到阿瑶嫁人的年纪,到时候阿瑶一个孤女,家产被夺,强行被依附到族人家中,那根本就是羊入虎口,再难求生。

  她家里小门小户已经如此艰难,而这周玉雪家颇有家业,唯一的父亲年事已高,周围的人怕不都是虎视眈眈的等着。

  阿瑶再看向周玉雪时,便有了些感同身受惺惺相惜的亲近感。

  周玉雪又说:“女子在外行走不易,多学些本事在身,总要方便些。”

  阿瑶听了连连点头。

  周玉雪又说了些她自身如何跑商挣钱如何奋斗家业的故事,阿瑶渐渐听得入了迷。

  两人在山坡上说了许久的话,聊得尽兴之余,阿瑶又请了周玉雪回家喝水润润嗓子。

  之后周玉雪果然教了阿瑶骑术,先讲解了动作要领,又亲自指导阿瑶练习了一番,一直耽误到天色转暗,才急匆匆告辞离去。

  临走前,周玉雪说这次上门来的仓促,没想到会遇到阿瑶这么情投意合的姐妹,没有准备见面礼,改天她会再来拜访。

  阿瑶从小由阿爷带大,身边没有兄弟姐妹,一直是独身一人。

  阿爷在衣食住行上对阿瑶照顾的非常周到,但女儿家长大了,总是会有些小心思,想与同龄的好友分享交流。

  如今遇到周玉雪这样知性懂事的姐姐,她内心里早已对周玉雪放下了心防,将她看做了至交好友般来相待。

  要不是她家里只有阿爷和自己两个人,不方便留周玉雪一个女子留宿,她真想拉着她两人秉烛夜话,彻夜长谈,聊她个三天三夜尽兴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