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声回到审讯室， 给邹淑慧接了杯水摆在手边。
迎着对方探询的眼神，秦声只淡淡一笑，说：“喝点儿水吧。”
邹淑慧狐疑地看她， 又看看摆在手边的水杯，突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联想到罗眉现在也在这边，她心里就无端慌乱。
“你们……”
邹淑慧想开口问罗眉现在是什么情况，结果秦声根本没等她说完，直接开门出去了。
这样的态度转变让邹淑慧更加心慌， 她并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更拿不准警方现在的态度。明明刚才审讯的时候还对自己咄咄逼人，现在突然态度松懈， 甚至有点儿爱答不理……
这情况在她看来并不是好兆头， 只要想到罗眉也在这边，她就不能安心。她的女儿她很清楚， 那孩子心软，也不够坚定，这些警察吓唬她一下可能她就……
监控室里，戚雪松沉默看着邹淑慧神经质般地抠自己手指， 看出她此刻的焦虑不安。
秦声出了邹淑慧的审讯室就拐进了隔壁， 这边坐着的是罗眉，以及负责对她进行审讯的宋成。
宋成对她点点头， 继续问罗眉：“去年10月11号，你在什么地方还记得吗？”
罗眉低着头， 双手扣着桌子边缘， 低声说：“我好像是在外地出差， 去参加一场教师交流会……”
宋成看她一眼：“一年多之前的事了， 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因为那天， 汪洋给我发过信息要钱，所以印象深刻。”
“那你母亲邹淑慧那天在哪儿？”
“这个……应该是在家吧……”
“是吗？”宋成拿出监控证据给她看：“但是我们发现你母亲在那天去滨城通往雁山的高速休息区伪造了汪洋的消费，并且伪装汪洋给你发信息，她是你母亲，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罗眉的头垂得更低，她手指抠住桌板边缘，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秦声观察着她的反应，觉得她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反应差很多。她记得上次在学校见她，她面对警察时并不慌乱，很有条理地向她们提供了汪洋出轨、嫖|娼的证据，还有她掌握的皮条客信息。
那个时候罗眉表现得很冷静，又理智，和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同。
秦声眯了眯眼，突然想到恐怕在她们找到罗眉之后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邹淑慧应该跟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再次面对警察时表现得这么畏缩、慌乱、心不在焉、没有章法。
宋成又追问了两次，罗眉始终低着头，声音很轻地回答：“我、知道……”
“知道？那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干吗？”
“不知道……她没告诉我……”
宋成皱着眉，语气加重：“这里是刑警队，罗眉，你最好说实话！”
罗眉攥紧手指，咬牙说：“我真不知道，她、不告诉我！”
秦声看着她这副样子，转身离开，回到隔壁邹淑慧的审讯室。
见她进来，邹淑慧立刻紧张地问：“我女儿呢？你们让她回去了吗？”
秦声没回答她问题，而是问：“你的强酸是从什么地方买的？”
邹淑慧摆出一副拒绝合作的架势：“你不告诉我眉眉现在的情况，我就不会再说任何事。”
秦声似乎想到了她会这样，若无其事道：“她很好，例行询问之后就会离开这里。”
邹淑慧很警觉，没有立马相信秦声的话，她打量着对面这个年轻女人，知道她很不好对付。眼前这个人，似乎能看见人心，比她那个满身正义感的学生要难缠。
在面对戚雪松的时候，邹淑慧还算有自信，虽然很可耻，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利用了戚雪松对自己保留着的那份敬重之情。虽然时隔十几年才见面，但邹淑慧自认识人眼光很准，戚雪松在她面前表现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她清楚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她冷静观察着秦声，思考该怎么过她这一关。明明是情侣，但这人却没自己那个学生好说话，她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似乎轻易能洞穿自己的内心，也是一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布局。
秦声突然掀起眼皮，对上了邹淑慧的目光，后者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垂了垂眸子。
秦声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因为戚雪松敬重你，所以我也跟着她尊称你一声邹老师。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试图利用她的善良和真心。”
邹淑慧浑身一颤，强忍着才没抬起头，她暗暗心惊，这个人的眼睛实在太毒了，她都要怀疑这姑娘是不是会读心术！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戚雪松在的时候你一直嘴硬不肯配合，你知道她敬重你，所以想利用她的情绪波动达到自己混淆真相的目的。你猜得很对，她面对你的时候确实不忍心像对待普通嫌犯那般严厉，她一直试图劝你主动说出真相，她甚至在这间审讯室里、对着记录的摄像机开口请求你。她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只希望你能在证据揭开之前主动说出实情，但你没有，你只想着怎么利用她内心的柔软来达到你的目的。”
邹淑慧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声，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声的视线很冷，她靠坐在那，淡淡道：“在这间审讯室里，问话是有很多技巧的，击溃嫌犯心理防线的方法也有很多，戚雪松主动退出了这场审讯，而我们剩下的人有的是时间跟你耗……哦不，是跟你们耗。”
说完这些，她不顾邹淑慧的叫嚷声头也不回地再次离开。
监控室里，戚雪松看着这一幕，眼神黯然复杂。她之前秦声说这些话是为了扰乱邹老师的心绪，她什么都明白，也能理解邹淑慧的做法。
……
另一边，秦声推门进去，看了眼罗眉，然后垂眸对宋成说：“邹淑慧全都说了，人是她杀的，她全都认了。”
宋成眼睁睁看见罗眉有一瞬浑身剧烈颤抖，她紧紧攥着手指，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失态。
秦声没看她，只是随意跟宋成说：“你这边差不多可以收了。”
“行。”宋成装模作样把本子合上，问了句：“邹淑慧年纪也不小了，她这种得判多少年？”
秦声摇头：“不知道，不管多少年，里面都不好受。”话都说完了，她伸出食指在唇边挡了下：“行了，这地方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罗眉：“……”
“也是，那我这边也先撤了？”
“撤吧，待会儿邹淑慧那边签了字就把罗小姐送出去吧。”
罗眉满眼焦虑不安，看着他们的样子欲言又止。
可惜那两人自顾自说着话，没人理会她。
宋成先过去把罗眉的手铐解开：“辛苦了啊罗小姐，感谢你的配合，你就先在这坐会儿，我们去处理点儿事。”
罗眉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眼看着宋成，小声问：“我妈承认什么了？她……你们说进了那里面不好受……”
宋成：“这个暂时不方便透露。”
“可是……”
宋成无视了罗眉的话，转身收拾东西，随口和秦声闲聊：“昨天又下雨了，天气湿冷湿冷的。上次咱们有个案子死者从里面出来的，腿上的伤落下病根我记得，主要还是咱这边天气实在太湿，这马上又冬天了……”
秦声瞪他一眼：“快走吧，别说了。”
“等……等等……你们……”罗眉猛然抬起头，那两人却已经关上门出去，完全不听她说话。
“警官！警官！”
通过监控，戚雪松看到罗眉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五分钟后，她下定决心冲过去打开门，发现房门没锁，外面站了个值班的警员。
“警官！我想问一下，刚才问我话的那位警官呢？”
警员老实回答：“宋组长应该去另外一个嫌疑人那了，听说那个嫌疑人都认罪了。”
罗眉脸色煞白，她堪堪后退两步跌坐在审讯室门口的椅子上，紧紧咬着唇，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
宋成和秦声都没去找邹淑慧，而是进了监控室，跟戚雪松一起观察罗眉的反应。
罗眉就这么干坐在那发呆，半天都没动换。
宋成难不准主意，看向秦声：“秦老师，这招真的能管用吗？罗眉真的会说实话么？”
“不知道。”秦声耸肩：“只能诈她。”
又等了十分钟，罗眉终于动了，她站起身去开门，跟守在门口的警员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监控室的门被敲响，警员进来汇报：“队长，罗眉说她有事要说，想见宋组长。”
宋成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居然真的……”
秦声拍了他一下：“先去看看她想说什么。”
“好，好！”
宋成立马冲回了审讯室，罗眉已经自觉地走回嫌犯的位置坐好。
“警官，我自首，人是我杀的。”
在监控室听到这句话，秦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
戚雪松抬头看着她，轻轻拉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没什么。”秦声看着另一个审讯室里的邹淑慧：“你的老师很厉害。”
戚雪松敛眉思忖，而后苦笑道：“我、能理解她。”
在这件事上，说不清对错。真要说起来，整件事里最根本的错误就是汪洋这个人本身，他才是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
“汪洋是我打死的，用我的那台奖杯。”罗眉坐在那，情绪平静地讲述案发当天的事。
前面的内容和邹淑慧说得差不多，汪洋来家里管她们要钱，邹淑慧挡在罗眉身前，争执中汪洋被邹淑慧推倒，后脑装在了桌子上。
“我家的地板是瓷砖，那天又刚擦完地不久，我妈推了他，他自己也没站稳，就那么倒下了。”
宋成边记边问：“这种情况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我们都知道，那种情况我们算是正当防卫，但我当时想不到这么多……在那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这个人一天不死，我的噩梦就一天不会醒来……当时也不知道是情绪上来了还是怎么的，心底突然升起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那个声音不停呼喊着叫嚣着，告诉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杀了他！趁这个机会！必须杀了他！只有没了他，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起来！”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了，而我手里紧紧拿着那个奖杯……”罗眉盯着自己的手心看，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哪里来的勇气了。
宋成看着她，问：“为什么用那个奖杯当凶器？”
“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行动都已经不是理智能考虑的了……”罗眉苦笑道：“可能是客厅手边没找到趁手的东西，总之我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砸死他……”
宋成：“那你母亲在这里又起到什么作用？”
“我妈不知道，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罗眉！你觉得都已经到了现在，你说这些还有用吗？你母亲是推倒汪洋的人，汪洋死的时候她就在现场，你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可能吗？我提醒你，既然已经决定坦白，就把所有真相全都说出来！”
罗眉闭了闭眼，露出痛苦的神色：“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呢？我都承认了杀人！为什么还要让我说出我母亲做了什么？！无论我妈做了什么，她都是为了我啊！”
宋成却认真提醒道：“只有把当时的事全部还原出来，对你和你母亲才是最有利的，你能明白吗？”
监控室里的戚雪松敛起眼中的哀伤，后面的事和邹淑慧所说的应该就对上了，她通过自己的门路找来了强酸，将汪洋的尸体腐蚀掉大部分，并用箱子装走，埋尸在桃花谷山上人迹罕至的小路。
这个聪明的老师，为了帮女儿脱罪设计了全部的计划，不仅成功移尸，甚至还想尽办法替女儿制造不在场的证明。
在得知罗眉没有经受住考验将一切真相全盘托出之后，邹淑慧的情绪瞬间崩溃，她在审讯室不停叫嚷，要求见罗眉，一遍遍重复她说得是假的，自己说得才是真相。
戚雪松不忍再看老师这个样子，把脸埋进身边爱人的怀里。
秦声见她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紧紧搂着她，一下下抚摸她的长发，平复她的情绪。
“我也能理解邹老师的行为。”秦声叹息道：“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戚雪松靠在她怀里，闷声问：“为了你女儿吗？”
秦声忍不住笑出声：“傻子，我哪儿来的女儿，我连爹妈都没有……这世上唯一能左右我情绪和选择的只有你。”
“戚雪松，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比邹老师还要疯狂。”
戚雪松怔了怔，仰起头看她。
秦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描绘她冷艳漂亮的五官，“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觉得我不守规矩、喜欢乱来。你看人很准，我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但是认识了你，你就是我的规矩。”
“所以戚雪松，为了我，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戚雪松表情怔愣，突然不明白眼前的恋人在说什么。不是说邹老师为了女儿制造伪证和顶罪的事吗？这怎么好像又说到了人身安全的问题上？
她有时候看不懂秦声，这个人似乎对她的安危格外关心，已经超出了寻常的程度，几乎成了她的神经敏感点。
戚雪松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紧紧环住秦声的腰。
“为了你，我会尽力保护自己的。”
秦声轻轻揽住她，低头在她发顶轻吻，目光柔和爱慕。
“不过以这个案子全部的情况来看，邹老师和罗眉的量刑都有很大的余地，如果是你那位师姐做辩护的话，情况估计又会更好。”
戚雪松闷在她怀里，轻轻嗯了声。程瑾瑶经验丰富，曾经处理过类似的案件，并取得很好的结果，她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这个故事我就是在写一种遗憾和无力，如果七七早几年联系上邹老师，那结果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现实中所有个案的判罚结果都不会完全一致，本文背景架空，全是我编的，那不如就再给她们编个好点儿的结局，这个结局就交给程师姐了，非主角主线相关，就不详细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