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淑慧被秦声的一顿不按常理出牌的输出搞得方寸大乱， 她戴着手铐的双手扣在桌板上，瞪着眼说：“不关眉眉的事！都是我干的！”
“你都干了什么？购买强酸，抛尸， 伪造死者的消费和信息，除了这些呢？”
邹淑慧咬牙：“人也是我杀的！”
她开口承认杀人，戚雪松垂下眸子，敛起眼底的难过。
秦声重新拿起笔记录，又问：“怎么杀的？”
邹淑慧泄气般低了低头：“也没什么， 就是他那天又回家要钱——”
邹淑慧回忆了一下，去年的10月8号，好几天没回过家的汪洋一早就回来了。这人不知道头天夜里又上哪儿鬼混了， 进门的时候还摇摇晃晃的， 说话都不清不楚。
那天不止罗眉在家，邹淑慧也在， 汪洋进门就管罗眉要钱，还上手拉扯，邹淑慧把女儿挡在自己身后，跟这个不要脸的女婿对峙。
“他那天状态挺不对的， 我觉得可能喝了不少酒， 我怕他又伤害眉眉，就一直挡着他。”邹淑慧道：“后来他越说越不耐烦， 开始对我们动手，我不想让他碰到我女儿， 准备跟他拼命。”
“我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 哪怕豁出我这条老命， 也得阻止他打我女儿！结果在争执的过程中， 他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脑袋刚好磕在客厅的方桌上……你们也检查过了，方桌旁边的地板上有大量血迹，就是他当时倒在这里。”
秦声拿出另一份报告，说：“他脑袋上可不止这一处伤，而且我在你卧室找到的那个奖杯，底座上也检测出了血液。”
“嗯，他摔得那一下没摔死，我又朝着他脑袋补了几下。”
“为什么？他当时应该至少已经昏迷了，为什么还要再补两下？”
“他这种人，只要他一天不死，就会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我已经受够了，被他缠着的日子没有一天痛快，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既然这样不如让他死了！”
推搡之间汪洋撞到桌角的那一下并没有让他当场死亡，可能是发现他还有呼吸，邹淑慧发了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彻底打死他，终结女儿这些年的噩梦。
从乔岩的尸检结果上看，死者颅骨上的几处骨折都是生前伤，其中生活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后脑处的创口，和邹淑慧的描述基本吻合，汪洋是先滑倒撞到桌角，倒地不起后才被补了几下。
秦声把邹淑慧说得话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
戚雪松看着邹淑慧，开口道：“他撞到桌角的时候，如果您能报警的话……”
“报警又怎样？”邹淑慧打断她的话：“算我正当防卫是吧？可是汪洋如果没有死，他之后还会缠着眉眉！我已经想明白了，只要这个恶魔一天不死，我们家就没有安生日子过！报警又能有什么用呢？就算当时报了警，负责这个案子的人会是你们吗？会是你们这样负责人的警察吗？如果又来个和稀泥的，甚至之后汪洋的医药费还要我们来出，那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戚雪松一时哑口无言，她愣在那，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干了这么多年警察，她自认无愧于这身警服，无愧于自己的职责。可如今，在这间无比熟悉的审讯室里，她年少时敬重的老师坐在她对面，成了嫌犯，而她连自己应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自问无愧于心，却连自己在意的人都帮不了。
秦声偏了偏头，看到她黯然的神色，心里一痛。
正在这时，安雨推开审讯室的门，手里拿着鉴定报告：“队长，秦老师，鉴定结果出来了。死者颅骨后脑创口形态与桌角吻合，其他几处创口则和那座奖杯匹配。”
接过鉴定报告，戚雪松对安雨点了点头，让她先回去了。
邹淑慧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说：“你们让眉眉回去吧，人是我杀的，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最多是包庇、知情不报，我是她亲妈，她包庇也没什么不对吧？”
秦声翻了翻鉴定报告，说：“别急，还有别的问题。”
邹淑慧：“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我又跑不了，你们先让眉眉回去，她身体不好。”
秦声抬眼看她，拿出一张照片问：“你说砸死汪洋的凶器是不是这个奖杯？”
邹淑慧看了眼，点头道：“是。”
“这奖杯是罗眉的，怎么在你的房间里找到？”
邹淑慧蹙眉：“那又怎样？女儿的奖杯我帮她收着有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秦声凝眉道：“可我在想，你说汪洋后脑撞到桌角倒在地上，你当时见他没死，就顺手把他砸死了，对吗？”
“是啊！我不都说了吗？”邹淑慧开始不耐烦了。
秦声偏头看她，神情疑惑：“这个奖杯不是放在卧室吗？你怎么顺手抄起奖杯砸的汪洋？我去你家的时候留意过，你和罗眉两个人获得的奖杯奖状加起来有不少，它们全都是摆在卧室里的，你别跟我说这是汪洋死了之后才被你从客厅拿回卧室的。”
邹淑慧表情有一瞬怔愣，随即强自镇定，含糊道：“我就是回屋里找了个趁手的东西砸死他，这也不算奇怪吧？”
“哦，这样，那为什么是进你女儿的卧室拿？”
“你什么意思？那奖杯都是在我房间！”
“我在你家的时候注意观察了一下，你女儿屋里挂了很多奖状，全都是她上学和工作后获得的荣誉，我觉得没道理奖状挂她那屋，奖杯却都在你的房间吧？而且据我所知，在汪洋家暴之前，你和罗眉不是住在一起的。既然你都不在那个家里住，为什么罗眉珍而重之的奖杯会摆去次卧？”
邹淑慧眼神很慌乱，但她咬了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些全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没有丝毫证据，全是猜的！”
秦声抿唇看她，神色不悦。她当然没有证据，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击破邹淑慧的心理防线，诱使她说出真相。但邹淑慧确实非常厉害，冷静沉着，即便到了现在这一步，依然咬着牙守住自己想受的秘密。
戚雪松轻轻敲了敲桌子，递给秦声一个眼神，示意她出去说。
……
进了旁边的监控室，戚雪松问：“你怀疑真正的凶手是罗眉？”
秦声点头：“嗯，虽然邹老师承认是自己杀人，但就像我一开始怀疑的，汪洋8号死了，邹老师11号特意去高速休息区刷卡伪造人还活着的假象目的是什么？尸体已经用强酸腐蚀并且成功移尸，只要不是命不好立刻被人发现，时候长了根本没办法锁定真正的死亡时间，伪造一个三天的时间差完全没有必要，反而给自己留下更多的破绽。”
以秦声的经验，罪犯往往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动作越干净利索的罪犯越不容易露出马脚。邹老师如此聪明，这么强的反侦察能力，如果不是11号去一趟高速休息区，警方想要找到线索难上加难。
一个能做出这样周密计划的人，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一定有她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所以秦声立刻让常慕去查了罗眉去年十月份的行程。
“当我知道罗眉10号不在滨城后，便猜到了邹老师的用意……但是很可惜，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她们能证明汪洋死在了那个家里，但却不能证明邹淑慧和罗眉到底是谁下的手……
戚雪松听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现在有点儿六神无主。
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这还是头一次，因为涉及到的人是她敬重的老师，让她心烦意乱，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最后，她考虑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声声，我想我还是不参与审讯了。我待会儿叫宋成过来，和你分别对邹老师和罗眉进行问话。”
秦声皱着眉想反对，她张张嘴，却被戚雪松打断了。
“这是我考虑好的，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进行讯问。”戚雪松有点儿无奈：“因为罗眉经历的事，我对邹老师有一点愧疚，如果警方在第一时间对家暴做出处理，她们可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因为别人的问题折腾自己……”
戚雪松摇摇头，“我知道，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过不去心里那关，你就当我是犯轴吧。我刚才听到你的分析后，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想着要不就成全邹老师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们也没有证据，就不要再逼她了……”
秦声愣愣看着她，微微皱起眉。
戚雪松苦笑一声：“我知道你肯定不赞同我这种想法，也知道这个想法是错的，很危险。但我刚才真的这么想了……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危险，所以我必须退出这次讯问，这样对案子、对我自己都好。”
戚雪松始终牢记她们的职责是找出真相，她不能因为个人情绪犯错，否则她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所以审讯的事就交给你和宋成了，把她们俩分开，总有办法问出真相。”戚雪松看向隔壁屋里的邹老师，低声说：“我会请师姐来当她们的律师，这可能是我唯一能为她们做的……”
秦声看着她低垂着眉眼，难掩沮丧和黯然，突然心疼得不行，上前一步把她轻轻抱进怀里。
“戚雪松，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千万不要自责，这里面从头到尾都没有你的错。”
恋人之间坚定不移的陪伴和信任往往最有效果，戚雪松觉得自己在秦声的怀里能得到最大的安慰，这颗烦躁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案子的审讯迫在眉睫，小情侣没黏糊太久，秦声松开怀抱，凑过去在自家女朋友唇上亲了亲：“那你在这看着，我进去了。”
“嗯，好。”
秦声出了监控室，戚雪松才轻轻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嘴唇，露出一个有点儿憨的笑。
秦声没有立刻进审讯室，而是跟宋成碰了一个面，交流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到底是谁动的手，秦声关于那个凶器奖杯的推理全是猜的，并不能构成完整的证据链，如果邹淑慧咬死不松口，就没办法从她这里进行突破。
但在秦声看来，柔柔弱弱的罗眉可能是突破口。
“眼下的情况，像是另一种意义的‘囚徒困境’。”秦声拍拍宋成的肩膀，说：“主要看你在罗眉那边的突破，她的心理素质应该不如她母亲。”
宋成挠挠头，道：“秦老师觉得，她们两个提前串好了供？”
“嗯，大概率是这样，所以你必须想办法让罗眉先松口，她母亲试图替她顶罪，她应该是知道的。现在我们赌的就是她对母亲的心意，看她能不能心安理得接受母亲替她顶罪。”
“如果母女两人早就商量好的话，恐怕很难改吧……”
秦声脑子里闪过罗眉那张苍白柔弱的脸，摇头道：“不一定，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只有她母亲了。”
她不知道邹淑慧是怎么说服罗眉的，但她觉得，罗眉最后不会忍心让母亲替自己顶罪。如果她真的是打死汪洋的凶手，她一定会说实话。
此刻，两间审讯室里坐着母女二人，各自怀着复杂的心事。
邹淑慧在心里无数次祈祷，她的女儿一定要能沉得住气，一定要像她们计划好的那样，能扛住警方的审问。
她已经老了，就算进了监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可她的女儿，人生不能因为一个人渣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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