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听到眼前这个女警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无法克制的红了眼睛。她知道哭这种本能行为很难被控制，人在大喜大悲的时候都会流眼泪， 哪怕她已经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
从进了警察局开始，白梦雨就用尽全力隐藏和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她要表现得置身事外。可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哪句话戳中了，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流泪。
白梦雨轻轻咬着唇， 把眼泪憋了回去，憋得眼窝子都红透了，还是一言不发。
秦声看了看戚雪松， 在对方轻轻颔首示意下， 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们手里掌握这些东西， 已经可以申请对你的宿舍和家里进行搜查。韩杰是你杀的对么？你手里应该还有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证据，只要我们搜查过就肯定能找到，你现在不说是没用的。”
白梦雨嘴唇翕动，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两个女警， 终于开口说话：“韩杰是我杀的， 这个我没想否认。”
秦声盯着她，问：“那孙家的人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梦雨重新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秦声：“那你为什么杀韩杰？”
白梦雨说了句：“没为什么。”
秦声和戚雪松都有点儿上火， 她们没明白白梦雨在坚持什么，在孙慧和孙家人的事上， 她始终不肯松口。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后秦声决定主动出击。
“我在复勘现场的时候总觉得孙慧被害的第一现场血迹有问题， 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直到我今天做了一个实验……”
秦声用最通俗好懂的语言把自己对血液痕迹的解析讲给白梦雨听：“凶手当时和孙慧面对面，他刺入孙慧腹部两次所形成的喷溅状血迹应该大部分都会被他的身体挡住。可我们的调查结果显示，孙慧当时所站位置的正前方有喷溅出的血液。这代表她腹部所中的那两刀，其中至少有一刀她身前没有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梦雨悄然握紧拳头，垂眸不语。
“案发时孙慧身中两刀，其中较浅的那一刀，是来自她自己！”
这个灭门案的凶手，在孙家行动拥有那么高的自由度，没有人会戒备她，因为她本身就是孙家的人。
在最初的尸检中，乔岩判断凶手身高比孙慧高十公分以上，也是根据腹部刀伤的创口方向判断的。巧合的是，孙慧反手握刀自杀的话，创口方向和比她高的凶手下手一致，都是从上往下微微倾斜。
“孙家的灭门案，是孙慧想出来的一个几乎完美的杀人行动。而你，在里面扮演的是转移警方视线的帮凶。”
秦声拿出另一份报告，说：“孙元龙和孙卓的头发里检测出含有致幻剂成分的慢性毒药，能让他们两个毫无防备吸入这种毒药的人一定关系非常亲密。我们去现场查过了，孙元龙和孙卓父子俩房间都摆了一台空气净化器，就在刚刚，我们检验科的同事从里面检测出了毒物残留。”
案发当晚，孙慧按照自己计划好的那样一个个杀死自己的目标。
等她把孙家三人都杀了之后，在约定好的时间，白梦雨来到孙家。按照事先的计划，孙慧用刀刺进自己的腹部，，并将自己的血淋在鞋上，伪装成受害人之一。
为了一切顺利，她对自己下手也不算留情，那道创口虽然不致命，但也足以让她血流不止，警方很可能主观上就把她当做受害者。那之后，白梦雨穿上孙慧行凶时穿得外套鞋子和手套，然后踩上血泊迈着大步子从屋内走至玄关，在门口脱下鞋子装进包里，最后离开孙家。
“你的任务就是把作案时的衣服鞋子和手套都带离现场，在玄关留下那些脚印，制造出凶手已经离开的假象，是整个计划非常关键的一环。”秦声纤长的手指转着一根笔，定定看着白梦雨，道：“为了让这个计划更加完美，你们两个优等生利用自己学到的计算机知识编写了一个病毒，黑进小区的监控系统将当晚的监控全部删掉。如今我们所住的大部分小区都装有监控，但在这方面小区物业经常摆烂，监控很少会定期维护升级，这样脆弱的监控系统给了你们绝好的机会。”
“按照计划，在你离开后，孙慧会忍着疼痛报警呼救。可这个时候出现了让你们始料未及的变故，有一个不速之客进入了孙家，而他出于某个我们还没想到的原因，动手杀了孙慧。这个变故你从未想过，所以第二天在听说孙慧死了的时候，你没忍住自己的情绪，在去问话的警察面前没能藏住自己的悲痛。”
“让我猜猜，这个不速之客是韩杰吧？”
白梦雨拼命忍着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掉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再也隐藏不了，她抬起手捂住眼睛，无声流泪。
秦声和戚雪松看着她，眼底均是不忍。
……
审讯室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白梦雨断断续续的抽噎。戚雪松在这个时候中断了审讯，体贴地给白梦雨一个缓冲的时间。
离开审讯室，秦声提出想去外面透透气，戚雪松点头同意，安排杨子俊在门口看着，十分钟后去门口叫她们。
站在分局门口，秦声大口呼吸了下新鲜空气，然后掏出一根烟点燃。
戚雪松看看她手里的烟，微微有点儿惊讶：“很少看你抽。”
“嗯，也不是总抽，可能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一根。”秦声手指夹着烟，微微曲着手肘，后背靠在门口的柱子上。
戚雪松看看她，道：“这个案子确实让人不舒服。”
秦声看着指尖的烟雾，突然问：“你说孙慧和白梦雨是什么关系？”
戚雪松张了张口，最后说：“能够为彼此托付生命和信任的关系。”
秦声听着笑了声，啐她：“你啊，假大空。”
戚雪松不生气，反问：“那你说她们是什么关系？”
秦声：“让人羡慕的关系。”
戚雪松望着她，道：“你因为这案子不舒服，你有过这样的关系么？”
秦声又笑了，摇头：“没有。”她吸了一口烟，又一点点吐出来，幽幽道：“就因为没有过，所以才觉得挺难得的。有这么一个人，愿意为你拼尽一切，也值得你交付所有信任。多好？令人羡慕的关系。”
戚雪松默了默，最后笑道：“我有愿意拼尽一切的事业，也有值得信任的同伴。”
秦声扬了扬眉毛，又啐她：“没情调！工作脑！你这就一点儿都不让人羡慕了！”
“我不需要让人羡慕。”戚雪松平静道：“我只热爱这身警服。”
行，鉴定完毕，戚雪松真就是个无趣的工作脑。
……
十分钟后，两人回到审讯室，白梦雨已经止住了眼泪，红着眼睛坐在那。
秦声又给她接了杯水，她还是像最开始那样认真说谢谢。
“情绪好点儿了么？”秦声尽量声音柔和地问。
白梦雨点点头，双手无意识地转动水杯。
戚雪松翻开笔录，公事公办道：“来说说你为什么杀韩杰吧。”
秦声：“……”
她看了看戚雪松，在心里把白眼翻上天。看吧，她就说戚雪松是个没情调的人！
白梦雨坐在那发呆，还是没说话。
戚雪松眉间轻蹙，手里的笔磕在桌子上，道：“我们已经去你宿舍和家里搜查了，你现在说，跟之后再说的性质可差很多！”
秦声：“……”
她伸手碰了碰戚雪松，冲她一个劲儿眼睛，示意她温柔点儿。
戚雪松：“……”她冲秦声扬了扬眉，示意她来说。
秦声接过话茬，轻声道：“你可以不说，但你要知道，你继续沉默已经没用了，该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我们都有。7月14号你去孙家时穿得那身T恤我们也会在你家或宿舍找出来，你那天穿得什么衣服，后续我们想查想问都能知道答案的！”
白梦雨长长的睫毛颤抖，她犹豫着抬头看向秦声。
秦声看向她的眼神很温柔，缓缓地说：“白梦雨，你就是‘M’吧？孙慧日记里，那个带给她光和温度的‘M’。”
白梦雨的眼睛又红了，她嘴唇翕动，最后终于硬撑不下去，把眼睛埋在手里，低声道：“是，我就是‘M’。我是慧慧的……恋人……”
“慧慧她，给我看过她的日记……”
秦声松了口气，她看向戚雪松，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这些人都该死！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慧慧才是这世上最惨最可怜的人，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而这些恶人总是作恶多端！”
白梦雨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女警，痛苦又无助地问：“你们是警察，你们抓坏人，可为什么孙元龙那样的畜生却没有被你抓起来？你们这么聪明，你们能找到真相，可你们为什么帮不了我们呢？！”
戚雪松嘴唇动了动，她很想说她们没有接到报案，可她说不出口。此刻她们坐在这里，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曾经所遭受的痛苦无能为力。
片刻后，白梦雨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无力地笑了下：“不能怪你们……慧慧试过报警，可她根本没有证据……而且她报警还会换来孙元龙的毒打，孙元龙那个畜生，他不仅不配做一个父亲，他甚至不配当一个人！”
“他养着孙卓，无非是看上孙卓父母的那些财产！等孙卓长大了，他又看上了孙卓在画画上面的天赋！”白梦雨嗤笑一声，道：“35岁才小有名气的狗屁画家，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画的！那都是孙卓，是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画出值钱的作品，孙元龙看上了他的画，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哪怕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做交易！”
“慧慧十几岁的时候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她一开始以为只有孙卓……可没想到的是，她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孙元龙用自己的女儿干起了拉皮条的生意，不仅如此，他还让孙卓画那些不堪入目的画，让那些有特殊爱好的老变态们花钱买这些画！他不仅让孙卓欺负慧慧，他还给孙卓钱，足够他在外面挥霍无度的钱！”
“本来孙卓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哪里满足这些钱？可孙元龙那时候已经靠他的画有了些名气，孙元龙告诉他，市场上的人不会买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的画，但是他就不一样了，只要有他的名头在，这些画卖出的价格是孙卓自己名字的十几倍，孙卓得到的钱也不会少！”
“孙卓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只会变本加厉欺负慧慧！那之后又过了一两年，慧慧察觉到孙元龙在偷偷干一些更加恶劣的事。最开始，她是发现地下室的画突然多出了一些陌生面孔。除了她之外，还有不认识的女孩出现在画上。慧慧是孙家的人，是孙元龙的女儿，在孙家的行动一向是自由的，她人又聪明谨慎，又早熟，想偷偷调查的话连孙元龙都注意不到。”
“在慧慧18岁的那年，她发现孙元龙在偷偷和一个□□组织来往。她查不出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但她从孙元龙那听说过这么几个地方——欧丽美容院、好客来宾馆、还有一家什么KTV……”白梦雨缓缓道：“那家KTV的名字慧慧没有听清，所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KTV。”
戚雪松和秦声神色一凛，下意识看向对方，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款惊讶。
……
关于□□组织的详情，戚雪松深入问了几个问题，但白梦雨都表示不知道。
“慧慧都不是很清楚，她都是偷听的孙元龙和客人谈话，没有查出更多内容，只知道那几个被孙元龙提到过的地方。”白梦雨无奈地笑了笑，说：“你们问我这个是没用的，我只知道这么多。”
她都这么说了，戚雪松也不再多问，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之后交给市局负责的人。
秦声看看白梦雨，把话题拉回714孙家灭门案，问：“有几个细节还需要问问你。关于孙卓脖子上的领带，孙元龙手上的铁锁，还有他们卧室空气净化器的致幻剂。这些都是孙慧准备的么？”
白梦雨嘴角扯出一个极讽刺的笑，冷声说：“不是，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秦声微微一怔，她脑子转得快，立刻联想到了真相，下意识厌恶地皱起眉毛。
白梦雨看见她脸上露出的厌恶神情，便知道她已经猜到：“警官你真的很聪明。这些东西都是孙家父子平时用来助兴的，尤其是孙卓，他喜欢窒息那种感觉，有时候……都要勒脖子。而那些致幻剂也是孙元龙搞回来的东西，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手的。”
戚雪松皱着眉头问：“听你的意思，孙元龙是会带人回家里么？高静身为妻子，也不管他？”
她问题问得隐晦，白梦雨知道她想问什么，讽刺道：“是啊，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带人回家，慧慧她妈妈像是个麻木的木头人，根本连管都不管，反正孙元龙给够了她生活费，她装聋作哑就可以不愁吃喝！如果不是她懦弱，慧慧怎么会被孙卓欺负！”
戚雪松默了默，接着问道：“现在说说你为什么杀韩杰？”
白梦雨目眦欲裂：“他……‘欺负’了慧慧！还杀了慧慧！就因为慧慧不喜欢他！我只是让他付出代价！”
秦声问：“你说韩杰‘欺负’了孙慧，这件事是不是对孙慧打击很大？她下定决心实行这次杀人计划的契机是什么？我还听说你同时打了三份工，但你成绩优秀，一直都有奖学金，好像并不缺钱。为什么这么拼命？”
白梦雨很缓慢地点了下头，回答道：“我打工，是因为我和慧慧说好了，等毕业的那天我们就施行这个计划！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我一直在攒钱，等毕业后能带她逃出那个家……上了大学后，慧慧很少回家，她不回家孙元龙和孙卓也找不了她麻烦，反正孙元龙那边有路子，他们不缺慧慧这一个……”
“我们这次突然把计划提前，是因为孙元龙要让慧慧辍学，要把她卖给那个老男人！慧慧本来就已经情绪越来越差，直到韩杰那个畜生对她做出那种事……她的精神彻底垮了，我看得出来，她对所有人都有恨，她一天都不想再等……”
白梦雨的情绪也很糟糕，她不停流眼泪，双目赤红。
秦声看着她这样，心中十分不忍。
审讯室内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白梦雨止住眼泪，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泪流干了，她看上去还是很难过，但却不再有眼泪流出，只是目光呆滞地坐在那。
秦声给她拿了几张纸巾，又她倒了杯水，然后才问：“韩杰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去孙家？他为什么要杀孙慧？”
听见秦声问起韩杰，白梦雨瞪起通红的双眼，满目痛恨：“我动手杀他之前问过他，他那时候醉得人事不知，随便诱导两句就把实话说了。原来他知道了我和慧慧的关系，他接受不了慧慧拒绝他是因为她喜欢上一个女人！那天他醉成那样，我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你们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哪怕孙慧拒绝他是因为被孙元龙卖给那个老男人，都比她其实喜欢女人让他更能接受！”
白梦雨死死咬着牙，干净漂亮的五官因为愤怒和怨恨变得扭曲，她愤怒地锤着桌子，声嘶力竭道：“他该死！他们所有人，这个案子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慧慧之外，他们都该死！！”
“……包括我……”白梦雨发泄够了，颓然低下脑袋：“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哪怕那天不留她一个人在那，哪怕我和她一起握刀，大不了一起坐牢一起死……也好过现在这样……剩我一个人……”
戚雪松和秦声看着眼前痛苦垂着头的年轻女孩，再次陷入沉默。
戚雪松嘴唇动了动，本来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全都咽了回去。
离开审讯室，秦声偏头看走在身边的戚雪松，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本来想跟白梦雨讲讲法律，讲讲大道理？”
戚雪松没否认，点头说是。
秦声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那怎么又没说？你这个人死板到无趣的地步，我本来也以为你会讲大道理的！什么‘以暴制暴不是好的解决办法’‘暴力只会白白把自己的美好人生也搭进去’‘你们应该相信法律相信我们警察’……我觉得这些像是你会说的话。”
戚雪松边走边翻看刚刚的审讯笔录，听到秦声的话之后她轻轻笑了声：“我确实不赞成以暴制暴的解决办法。但是，秦老师……”
“嗯？”秦声歪头看她。
“我虽然可能确实死板无趣，但我也是个有情感的普通人。”戚雪松脸上的笑有些淡，应该是想到了孙慧从小到大的遭遇，她锋利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柔和，冷峻的长相无法掩盖她柔软的恻隐之心：“我同情她们的遭遇，也理解她们的每一个举动……换位思考，我可能还不如她们强大隐忍！身为警察，我的职责就是找出真相和真凶，把一切交给法律来审判。而身为一个人，还是个女人，我对孙慧和白梦雨……是很同情和不舍的。”
她一下说这么多，秦声有点儿意外，惊讶地看看她。
戚雪松没理会这人惊讶的眼神，笑着把笔录收好，拍了下她的胳膊，说：“走了，把要交接的工作交接好，然后该回家了。”
秦声站在原地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愣了一瞬后赶紧跟了上去。刚才这一番话，突然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解了戚雪松一点。认识的越久，接触的越多，戚雪松在她心里就越不是原书烂尾剧情里那一句“因公殉职”的纸片人，而是一个鲜活的、真实的、温柔强大的人。
我应该写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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