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青这一倒下,昏睡了整整两日两夜。
起先有她在,外人不敢觊觎姜娆美色,然而柴青睡起来没够,更不知何时会醒来,至于琴魔夏玉,夏玉伤势极重,只在疗伤完毕后的翌日清晨短短地醒了半刻钟,之后再度陷入昏睡。
而姜娆甚美。
曾经是清清冷冷不似凡俗的出尘淡然,媚体修成,俨然有小儿怀抱重金招摇过市的危险。
莫说男人,女人见了也把持不住,青秀楼喧嚣了小两日,想去献殷勤的人极多。
姜娆统统不做理会。
玄天宗的少年守在那扇门外,捧着不知给哪儿采摘来的花束,一双眼睛胶着在竹门,望眼欲穿,且等着姜娆出来,冲他笑一笑,哪怕不笑,看他一眼也成。
行这般傻事的不止他一个,甚至有人为谁先谁后大打出手。
夺魂山上的大事小情瞒不过这里的主人,季夺魂却一心闭守房门,由着这些人去闹,再自尝苦果。
凡俗的小情小爱他搞不懂,不过……照他来看,这位九州第一美人确实名不虚传,合欢宗的无上媚体威力大得很,夏玉出身琴山,学的是修身养性的功,习的是清心寡欲的法,尚且不敢托大领教,谨慎到要用眼罩遮蔽双眼,和她相比,七情六欲满身的俗人,没一个能逃过媚体的吸引。
可柴青只是累了,又不是死了,睡了的人总会醒来,名花有主都敢撬人墙角,该揍。
指节一动,他翻开日月宗献上的帛书,上面清晰记录了八百年前仙人临凡之事。
帛书上言——“八百年前,翼国,天大旱,苍生悲苦,国君以牛羊为祭,叩首百回,请天人临凡……”
天人临凡,救翼国百姓于绝望之中,施展降雨之法,得举国重谢。
而那位‘顺应天意’而来的‘天人’,被国君请入当时声势浩大的日月宗,日月宗多为翼国退位君主清修宝地,是以天人在日月宗盘桓数日,心满意足,乘风归去。
九州九国,来这儿的各大宗派,唯有大银霜宗、琴山、日月宗呈上来的线索较为完整。
清楚证明人间曾有不可说的存在来过的痕迹。
季夺魂一手扶额,听着远处混在风声里的争执,深深地为寂寥的人间感到惆怅。
.
青秀楼。
少年被人推搡倒地,用剑指着。
玄天宗的师长闻讯前来,勃然大怒,顾及是在大宗师镇守的地界,不敢放肆,却也一掌拍飞与自家小辈相争之人。
破雪神教的小弟子一口血呕出,脸色煞白。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双方将将斗起来时,听得一声门响,姜娆站在门内,眉目冷淡,声线凉得骇人:“要闹出去闹,不要打扰伤患休息。”
在她身后,琴山的弟子们怒目相视,埋怨这些人搅扰大师姐和柴姑娘养伤。
美人亲自发话,各怀鬼胎的老的少的憋红脸讪讪退去。
“一个个,好厚的脸皮,当谁是傻子?一群见色起意的东西!”琴笙皱眉大骂,才不在意话会不会被当事者听到,左右夺魂山是大宗师的地盘,他们都是大宗师请来的客人,退一万步说,大宗师不理乱七八糟的闲事,真与玄天宗、破雪神教的人斗起来,他们也不怕。
众所周知,琴山的琴阵不是好惹的。
发泄了心中怒气,琴笙轻声道:“少宗主,您先去歇息,柴宗师自有几位师姐看顾。”
琴山的女弟子小鸡啄米似的从旁配合,眼睛亮亮的。
不说大宗师与大师姐一战之时柴青拍下的那两掌有多讲究,只说她耗费七日真气救回夏玉,恩情如海,琴山中人对待恩人向来慷慨。
姜娆摇头。
熬一天是熬,熬三天也是熬,柴青一睡不起,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她寝食难安。
“不必了。”
她迈步往柴青床前守着。
一间房,用一扇屏风间隔出两间,左边木床躺着破布娃娃的夏玉,右边躺着面色趋于红润,呼吸平稳的柴柴姑娘。
谁也不妨碍谁。
远离众人视线,姜娆俯身亲亲这人,用干净的棉团蘸水,润湿柴青略显干燥的唇。
呆呆瞧着屏风映出来的影子,好一会,琴山弟子反应过来急忙别开脸,忍不住想:姜少宗主和柴宗师感情可真好。
太阳沉入地平线,光芒消逝的前一息,睡饱的某人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
柴青大气不敢喘,唯恐搅了她的好眠,她抿抿唇,小心翼翼凑上前,鼻尖相触,嗅着那抹清香,灵魂都得到升华。
趁喜欢的姑娘在睡觉,偷偷亲她,蜻蜓点水的吻落下,柴青眸子含笑,不早不晚,睡美人在此时撩起眼皮。
姜娆嗓音微哑,忍着心中悸动惊喜:“你醒了?”
得到轻轻的回应,她又问:“饿不饿?”
柴青想的饿和她不一样,顿时身体力行地压在她柔软的身躯:“绛绛……”
身子发烫,腿脚跟着发软,好在姜娆还记得她们在哪儿,一手抵在这人肩膀:“夏玉还在呢。”
夏玉人事不知地当她的‘破布娃娃’,门扇吱呀作响,琴山女弟子端着晚饭进来。
姜娆嫣然浅笑:“这下你懂了?”
柴青不情不愿地闭上眼,装死。
“好了,快起来,去吃点东西。”
她二人发出的动作瞒不过长耳朵的第三人,很快,整座青秀楼的人都晓得柴青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吃东西,而是折了一根枯枝找赖在这儿不走的玄天宗等人,挨个削回去,打得觊觎姜娆美色的雄性哭爹喊娘地滚下山。
.
动静太大,让人怀疑夺魂山的主人不是在装死,而是真的死了。
季夺魂当然没死。
他遥遥站在山头,看滚下山的后生们,心情好得不得了,一想到他整日里忧国忧民,一群屁民们活得比他自在,怎能不牙痒?
“打得好呀。”
“我打得算什么,大宗师打得才叫好。”
柴青神出鬼没地拎着一截枯枝站在三尺外:“我很好奇,若此时出手,能接下你几剑。”
季夺魂转身看她,语气寡淡得还没清水白菜有味道:“几剑不重要,活着才重要。”
他委婉劝说柴青莫要寻死。
活着多好,柴青才不会想不开在羽翼未丰之前挑衅大宗师的威严。
有过一次就够了。
她当吸取教训。
她幽幽道:“夏玉伤太重了。”
“会好的。”
“是会好,还不知她醒来怎么个模样呢。”可别学她,在阴暗潮湿的地儿种两年蘑菇,一蹶不振。
季夺魂笑了。
“你笑什么?”
“你不像晏如非的徒弟。”
“这话说得。”柴青反问:“晏如非的徒弟当怎样?”
“正气、正直、正经。”
这也太‘正’了,她不服气:“可我偏偏是我师父的徒弟。”
“是啊。”季夺魂难得追忆往事,斜睨她一眼:“怪有趣的。”
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好话?
言归正传,柴青歇了和他嘴贫的心,认真道:“我该怎样才能成为天下第一?”
要成为新的天下第一,就要打败旧的第一。
好长时间的沉默,久到柴青以为听不到回答。
“柴青,这方天地是死的,你要使它活过来。”
活过来,就能打败我了。
“什么意思?”她紧皱眉头。
季夺魂却不再与她解释,他手指朝天,转身离去。
柴青在后面大喊:“那大宗师之上呢?大宗师之上,又是什么?”
山风忽来,也将缥缈的答案送到她耳畔。
“是心之所向。”
大宗师之上,是心所向往的。
“柴青,我等着你来打败我。”
.
玄机暗藏的一番话,折磨得柴青几天几宿没睡好觉:“什么嘛,我为什么想不明白?难道高人都喜欢不说人话?”
她抱头沉思,眼下蒙着浅浅的青,一脸郁卒:“完了,绛绛,我好像是个笨蛋。”
他到底要说什么啊!
啊!
烦死了!
“这方天地是死的,怎么就是死的了?这花,这草,这风雨,难道还不够真实吗?我的头好痛……”
柴青武学造诣极高,悟性极强,否则不会有今日成就。
可不懂就是不懂,季夺魂话里的深意她勘不透,须知道,这可是通往天下第一的路!
入场的名帖都有了,卡在太文盲。
柴青痛不欲生,宁愿没听到这玄而又玄的禅机。
她抱着脑袋在地面打滚,滚来滚去,像一只又大又丧的猫,姜娆看得心喜,摸摸‘猫头’,再顺顺‘猫毛’:“好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又冥思苦想了两日,柴青终是不再揪着不放,毕竟她们留在青秀楼的天数越来越长,该走了。
天明,夺魂山初雪满山头,薄薄一层,又细又白。雪花缀在发顶,须臾融化,冬天不打一声招呼地到达。
夏玉人醒了,魂儿仿佛还没归位。
按理说琴山的大师姐当然要跟着同门回山,可夏玉不愿。
琴笙可怜巴巴地朝柴青拱手,眼泪都要淌出来,柴青心软,又见夏玉背上无琴,失魂落魄,和她说话,说三句顶多回一个字的架势,心知季夺魂这两剑刺进了她骨肉魂魄。
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三月两月没准还是这个死样子。
好事做到底,夏玉存意缠着她们,她难道能把人打死?
况且琴山这边一口一个“柴宗师”、“柴姑娘”、“柴恩人”,纵使再厚的脸皮,柴青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那就……跟着罢。”她勉为其难道。
姜娆也没意见。
“多谢柴姑娘!多谢少宗主!”
“走了!”柴青挥挥手,不知在与谁告别。
竹楼之上,多日来始终未现身的大宗师凭栏而立,缓声道:“走罢。”
马车驶出夺魂山范围。
季夺魂观天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