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想成为律师?”
2022年初。
二十三岁的林少安, 依然盼着风不那么刺骨。好在寒日也有春风生,冰雪亦可似海柔。相爱的人在冬天相遇,亦会在冬天重逢。
黎明的阳光明媚, 融化了泥土石缝间最后一点积雪,新芽破土而出, 雁也归来,随处绽放的初春气息,让人总想深吸一口气惬意。林少安昂首阔步地跟在容倾身旁,是这帮刚入职场的孩子里最耀武扬威的一个。
“做好会议记录。”
“哦……”
好吧,只有她自己觉得她很威风。
这一年,易小雯终于鼓起勇气跟家人表明要去海外深造的决心。顾岑也一改玩世不恭的形象,踏踏实实准备毕业和申博,想延长在学校的时间, 把落下的基本功扎实推进。
明理忙碌之余和于茉芙一起环游了好多个国家。而明柔重返职场, 撕破了一众同事对女人生儿育女后势必会回归家庭的刻板印象。
林少安在许多佳音里,依然不急不燥地坚持着自己的努力。出色的完成了一年半的实习, 也不忘初心,影响了一众学弟学妹,和志同道合的业内人士, 一同把倾心援助中心成熟、壮大。
为什么想成为律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心里越发清晰了。
更重要的是, 又是几个春秋, 容倾还在身边, 她们的爱暂时没有因为世态坎坷和生活琐碎淡默, 反而愈发浓郁。
这两年年总是来往于清欢和鹤城之间,她常常出其不意地等在大厦楼下等容倾下班, 容倾每时的状态都不一样,或疲惫, 或匆忙,或和人谈笑,或平静,但看到她时总是一样的,桃花眼中忽然亮起的惊喜和抚慰,是她一生都想守候的东西。
“年都过得不错啊,我看你们好几个脸都圆了一圈啊?”容倾利落地走进会议室拉开座椅,象征性地玩笑寒暄了一句,立马切入正题:“先说除夕接的两个民事纠纷,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地方吗?”
“我这里……王女士的丈夫不同意离婚,王女士决定起诉。主要是争夺七岁女儿和四岁儿子的抚养权,还有两套房产。”
“继续说。”
“嗯……因为王女士婚后一直没有工作,全职在家带孩子,房子也属于男方婚前财产,所以……”
容倾一边敲着临时提上日期的合同,一边回答:“首先去考察男方婚姻关系中是否存在不当行为。还有,收集王女士一切可收集的工作历程。”
“工作历程?”新人有些犯难:“这要去哪收集?她哪有工作历程啊……”
“家里老人的衣食住行,住院看护。两个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所有的家长会,还有家庭收支记录,购物小票。只要能找到证据的全部都要收集。记住了,全职妈妈也是工作。”
“明白。”
林少安看着容倾那双眼只轻轻一瞥,就快刀斩乱麻,心里满是崇拜。来实习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跟小组会议,托了助理还没返工的福,能这样近距离地坐在容倾身边,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
半小时的带教小组会议,基本就是新人提问,容倾答疑。各事情都梳理清楚后,容倾手头赶急的合同也基本拟好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容倾目光一扫,而后道:“散会吧。”
“唉,你们的都还好,我的委托人也要起诉丈夫重婚罪,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赔偿……见过小三儿,没见过当三儿当得理直气壮的……”
容倾双眸一抬,蹙了蹙眉停顿下来:“李薇,如果你没有办法用冷静客观地情绪面对你的当事人,那这个案子就直接交给我来处理。”
“不是的,我只是……”
容倾收回目光,不留余地,直接收了东西起身:“就这么决定了。”
在场没有人敢说话,等容倾出了门才低头私语。林少安有些慌张,连忙跟上容倾,一路跟着进了办公室,不敢多问。
容倾刚等她把门关上就叹了口气,她思索片刻,才上去抚了抚她的背安慰:“倾倾……”
她以为是那个学姐的态度让容倾生气,毕竟容倾对带教的每一个新人都很上心。不料容倾一转身,开口却是:
“我要饿死了。”
“啊?”林少安一愣。
容倾望着她,目光越来越委屈似的,林少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觉得容倾甚至撇了撇嘴在跟她撒娇:“漾漾宝贝……我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就是在撒娇!
林少安笑意一扬,反应过来后赶紧跑出去到工位上拿来自己的包,神神秘秘关上门,窃喜:“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好好吃饭!”
容倾满眼欣喜,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接过来地时候还些急切,说得不要面子些,就是从林少安手里抢来的,人还没走到茶几边坐稳,就开了盖子。
“哎你别急呀,都凉了,微波炉热热再吃嘛。”林少安赶紧接了杯水过去,看她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又不忍心再抢回来。隔着些距离试了试温度,好在保温盒功能很好,隔夜了也没凉透。
想起容倾从前只会逞强,常常废寝忘食到低血糖,头晕冒冷汗甚至站不住了,也只会含蓄地问她一句:“身上有糖吗。”
爱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吧,真的会融化冰山,会滴水石穿。就像容倾的爱彻彻底底地改变了她六岁半那年的寒冬一样。
“你什么时候做的?排骨要炖很久吧?昨晚睡好了吗?”容倾刚填了填肚子,就想着关心她。
“我昨天晚上就带来啦,你说你加班不能回家,我就想到你没时间吃饭了。但你一直在忙,我就在茶水间等着,后来就睡着了。”
“你昨晚在律所睡的?”
林少安点头。
容倾双眸一颤,放下了便当盒,把她抱进怀里,心疼又自责:“抱歉啊,让你跟我受苦。”
“我又不苦,我吃饱了来的,还睡觉了呢。再说了,年轻人就要多吃苦。”
容倾无奈一笑,退开来点了点她的鼻子:“应该是我们老人家多担着,保护好你们这些小孩。”
林少安心头一软:“如果每个领导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容倾笑而不语,回头继续享用她的爱心便当。
林少安享受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她,不论她在做什么。望了许久,才想起来心里的不解,便问道:“倾倾,你为什么不让薇姐继续做那个案子了?”
容倾喝了口水,缓了缓才反问她:“你觉得是我太严厉了?”
林少安摇摇头:“不是,就是按照你平时的习惯,应该会先引导她,而不是直接把案子转走。”
容倾叹息一声,解释道:“她前夫在她孕期出轨了,那个女生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不知道她老公结婚了,讹了她们家二十万。”
“讹?所以她是知道的。”林少安眉稍一惊,无法理解。
容倾点头:“后来她逼问她前夫才知道,但女生已经拿着钱走人了。”
不论别人的行为如何诡异,容倾的用意她但是了然了:“所以,你是不想让薇姐再想起伤心事。”
容倾惋惜:“那时候她情绪受波动,孩子没能保住。所以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
林少安点头,转而又问:“那为什么你要亲自接这个案子?这种案子给别人做就行了,你都行程都那么满了。”
容倾望着她,思索片刻后才认真解释道:“漾漾,职场里有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我把这个案子给了别人,那势必会对那个人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林少安早就想到是这个理由,不满地嘟囔一句:“我就知道,你又自己做坏人。”
话音刚落,腮帮子就被捏了一下。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下个月就要转正了,我的小朋友。”
容倾依然带着那抹云淡风轻地笑意,好像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不在意传闻,也不在意自己是个“坏人”。
开春以后,是研究生的第一个毕业季。容倾没有一起回来,林少安自然也不会在清欢停留太久,想着低调地完成学业答辩以后,就赶紧回鹤城报道。
十几年的学海乘舟,终于落下帷幕。再看向台下教授,不管研究生阶段曾多少次博弈,如今也只觉得亲切。走出教学楼,看见樱花树下,花瓣纷落,心里只觉得可惜,这么美的景象,如果容倾也来看看就好了。
“少安!恭喜!!!”
顾岑和易小雯双双迎接她的凯旋,一瞬间慰藉许多这几年的奔波劳碌。
“先来合个影吧!”
“对啊对啊,让我俩沾沾喜气,争取不延毕!”
女孩们笑容明媚得如此刻三月的早阳,温和,灿烂,而富有朝气。
偶然一个小插曲,樱花林里一个清秀的男生捧着玫瑰默默注视着她,等她们合影结束,猝不及防地上前单膝下跪,在哄闹和羡慕的声响里,向她表达了心中的爱意。
林少安心里十分惊奇,因为她和这位男生只在辩论赛时打过几次照面,还是来自不同学校的对手,她现在甚至叫不出他的全名。
“抱歉啊,我已经结婚了。”
她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随便找了个借口,吓得拉着朋友就落荒而逃了。也不算骗人吧,她和容倾早就定了终生,海誓山盟,还比不过两本结婚证吗?
和好友吃过午饭后,林少安就着急忙慌地往机场赶了。
“真的不参加明天的毕业典礼了?这么快就要回去吗?”易小雯有些不舍:“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放心,你出国之前我肯定会回来一趟的。”
顾岑一脸坏笑调侃:“啧啧啧,某个人就是着急回去找老婆了哦!看她刚刚的刚样子,别人跟她表白,她跟跑毒似的。”
林少安羞恼否认:“我没有……”
“林少安……”顾岑做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你老婆……”
林少安看她夸张的表情,眯了眯眼:“我才不会被你骗。”
不料易小雯也忽然正了正站姿,惊喜喊了声:“容律师!”
林少安心跳一止,不敢相信地慢转过头。只见马路对面停靠的小白车缓缓摇下车窗,里头的人大大方方向她们挥了挥手。
“倾倾!”
她一刻没有耽误地奔了过去。
易小雯刚想跟上去打个招呼,被顾岑一把拽了回来:“你当什么电灯泡……女神!改天一起吃饭啊!我们有事先撤了!”
林少安全然把朋友抛之脑后,急急忙忙上了副驾驶:“倾倾,你怎么偷偷跟着我来了?”
“去出差,顺到办点事。”容倾悠然地对镜抹着口红。
“是吗?”林少安眉头一皱,察觉到容倾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而后目光往下一落,豁然开朗。
“倾倾,你都看到了?”
容倾盖上口红,左右观察一下自己的面容,合上了镜子,不在意似的:“看到什么?”
“那个跟我表白的人我都不熟,打过几场辩论。”
“有人跟你表白了?”容倾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玩笑道:“我的漾漾,每次毕业都有小男生表白啊?”
林少安沉了沉脸,看着容倾那见客户都无心补得那么精致的妆容,又忍不住想笑。
“还说没偷偷跟着我……”
她探过身子,把容倾盯得乱了阵脚,又俯身去弄那双高跟鞋,捡起一枚樱花瓣,语调柔软,却一针见血:
“倾倾,你的鞋跟都踩上樱花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