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还没来得及细想林少安一番话的深意, 一通深夜电话就打了进来,便回办公室处理工作去了。
林少安透过玻璃遮光帘的缝隙往里看,办公室里的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调暗了一点, 橘黄色的暖光低低压在灯罩下,伏案工作的人已经离开, 到一旁黑皮沙发上躺下了。
她犹豫片刻,悄摸摸推门进去,把保温盒放在桌上,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条小毛毯给容倾盖上,蹲在沙发边,小奶猫似的把头倚在扶手旁侧,在很近很近的距离里,静静看着那好看的睡颜。
轻轻呼出的鼻息, 在容倾冰凉的脸颊上悄声打了个转, 又撞送回来,温热着她的面容, 让她们之间那一点点空气,也仿佛变得湿润润的。
好奇妙啊,好像呼吸都能纠缠在一起。
即便短暂, 也是一整夜。
林少安撑着疲惫的眼皮, 一直守候到天朦朦亮起, 都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可喜欢总是让人矛盾, 害怕会吵醒她, 又期许她醒来看见自己。
心怀期待,就难免失落, 到了凌晨五点半,她还是没忍心扰醒她, 悄然起身离开了。
大厅里已经空空荡荡,进到电梯里,她才遇到几个熬了夜刚好下楼买早餐的年轻律师,人家不认识她,她也没有打招呼。
几人见她学生样貌,也不会有人这个点来律所咨询业务,想当然觉得是走错了楼层,也就毫不避讳地谈论起律所的八卦:
“哎,那个肖承,真的是为了咱们容律来的啊?”
“可不嘛!唉咱们律所美女多就是好啊,不声不响地就给人家骨干挖来了。”
“这年头刑辩不吃香,容律最近不是都在拓展一些收购业务?听说肖律师正在帮她跟正迈集团牵线搭桥呢!”
“正迈?!那可是笔大生意啊!我就说嘛,要拿下我们清源的女神,还得是这样事业有成、玉树临风的男人!”
“是啊!这两人要是真走到一起,那还真是郎才女貌啊……将来孩子得多聪明多漂亮啊!老天还让不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活了……”
“就是说啊!唉到了到了,走吧……”
电梯里七嘴八舌一走而空,林少安却呆站在原地,双脚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她紧了紧温在衣服怀抱里的保温瓶,恍惚自语一句:“呀,药还在我手上呢……”
于是又回到律所,在大厅就碰到了肖承,鬼使神差地上去打了招呼:“肖叔叔。”
肖承看见她好像有话要说,就几句话把身边助理安排了一下,回头弯了点腰亲和地问她:“怎么还没去上学啊?”
林少安低头挣扎片刻,忍痛割爱似的递上了怀里的保温杯:“这个,是倾倾的药。您能帮我给她吗?”
“qingqing?”肖承眉眼疑惑,转瞬又豁然:“哦……你怎么不自己给她?”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来过,她会担心的。”林少安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眼肖承:“还有工作上的事,麻烦肖叔叔帮忙了。”
她深深鞠了一躬,马尾刚挥了半圈儿,就立马转身跑走了。
骑着自己的小单车,满心不甘。可工作上那些复杂的事情,自己连为容倾排忧解难都做不到,更别说能像肖承一样和她相辅相成。
至少,不要做绊脚石吧。
人的行为会跟着自己的认可的道理走,感情却不能。所以即便潇潇洒洒地把一夜的良苦用心拱手让人,眼里却噙着破碎湿润的红,又酸又涩的。
办公室里的闹铃响了,容倾从不贪睡,平时总能在第一声就按掉手机,今天却让它响了很久,还是正好进来的小涵关掉的。
“几点了?”
容倾闭着眼,睡意浓郁地问了声。
小涵把手里的文件,和一个保温杯一并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蹲身打理:“才六点半,容律师可以再睡会儿。”
容倾蹙了蹙眉,撑起睡得有些酸痛的身子,揉了揉太阳穴,睁眼。
“这是什么?”
“是肖律让我给您送来的药,我看办公桌上还有个保温盒,就一起拿过来了,”小涵回头朝着办公桌方向扬了扬下巴:“喏,刚才就放在那里呢,还有餐具。肖律好细心哦,还特地用了保温杯装药。”
容倾怔愣片刻,低声自语了一句:“我都说了不用了……”无奈叹息,又才发现身上盖的毯子:“这是你帮我拿的?有其他人来过吗?”
小涵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应该也是肖律师吧。”
容倾沉了沉眸子,脑海里碎片似的浮现出一些画面。
昏暗灯光里,女孩轻轻起身,替她最后一次掖好了毯子,俯身,隔着空气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没有触碰,被笼罩在怀里的温暖却很真实,很安心。
等她惺忪睁开一点眼帘,只恍惚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的背影从门缝里一闪而过,再定睛,紧闭的门又一切如常。
果然是做梦吧,她黯然叹息。
“小涵,肖承怎么会知道我的毯子放在哪里?”
小涵眼睛一睁,惊慌地挥了挥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容倾半阖一下双眼,心里头不悦,也不再深究下去,起身叠好了毛毯,放回原处,而后直接走向了办公桌。
小涵看了看桌上的保温盒和保温杯,小心试探了句:“容律师,您不吃啊?看这样子,说不定是肖律亲手做的早餐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容倾意识到流言蜚语已经侵犯了她的私生活,也让肖承的热情愈演愈烈,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说清楚:“小涵,以后肖律师送来的东西,只要是和工作无关的,都不要收。我和他之间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没有第二种可能。”
“啊……没可能啊……”小涵苦叹一声,只觉得可惜了一番心意:“可是人家都送来了,再还回去也不礼貌。要不这次就收下吧,以后我保证不接了。”
说完,把保温盒和保温杯先后打开,送到了容倾面前,见她手还无意识地撑着胃,心里也不禁有些心疼:“您看您,胃都难受了那么多天了,别逞强了……把药喝了,粥也尝尝吧,都还是热的呢!而且您这个身体状况,一直这样下去,也会影响工作啊……”
容倾哀叹:“好了,小小年纪的,怎么这么啰嗦?”
温声责备后,还是心软看了眼保温杯。其实她从睁眼时就注意到了,纯白底色,杯底和杯盖处还晕染着淡淡的奶黄。
她对这样的配色似乎总有些天然的好感,越看越喜欢,眉间也终于舒缓开来:“颜色倒是讨人喜欢。”
“容律师喜欢这样的颜色啊?”小涵看了眼保温盒和保温杯,奶里奶气的,对比着容倾平日干练利落的形象,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什么……”小涵强忍着笑应:“就是,好不搭哦……”
容倾蹙了蹙眉,冰凉的脸一下羞愧地升了温。
心里头也怅然。年过三十,和这样鲜嫩的颜色,确实是不搭了。
低眉闻了闻,发觉杯子里是平时喝的药,片刻疑惑后,又想到身边这个“间谍”,好像肖承知道什么也不稀奇了。
可是山药粥,却让她眼底一下激荡起了波澜。
小涵也看出着异样,问了句:“容律师,粥怎么了吗?”
“没事。”
容倾不露声色,浅尝了一口。
这碗粥确实特别,没有放香菇,咬进软米粒的时候,还能尝到一点黑胡椒的味道。
从小在家里,她都迁就着家人的口味,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直到自己独居,才开始就着自己的口味做饭。
而这些明理都不曾察觉的喜好,显然被煮这碗粥的人知晓得明明白白。
不烫不凉的口感,细腻进了心坎里,莫名有些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她的思绪却更加纷乱了。
被打动了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难逃温柔。
可一想到这碗粥来自于肖承,不安的感觉就淹没了她的感动,挣扎着把柔软压制,几乎是在一点点撕裂着她的心肺,沉重又压抑,疼得让她喘不过气。
不适感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顿然弃了勺子,一路小跑进了洗手间。
小涵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来,明明只慢了一两分钟,容倾就已经清洗干净,关了水龙头。
眼眶和鼻尖的红润,淡淡染在白皙透着光亮的肌肤上,眉梢沾着残水,满眼桃花泛滥着破碎感。
就只是惊颤地一个回眸,就连小涵这个女人见了也怜惜沦陷,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心疼道:“容律师,要不我们还是先去趟医院吧?”
容倾下意识退了半步,破碎一秒凝成坚冰,推开了她,冷声道:“不用。”
而后侧过脸,直径走出了门。
林少安迟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学校,又一晚上没睡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才第一节 课,脑袋瓜一个劲地往下栽。
好巧不巧,上课的又是她先前得罪过的那个老师,见她这副模样,就对着扩音器清了清嗓子。
易小雯心里头一颤,赶紧回身拍了拍林少安的桌子:“醒醒,醒醒……”
林少安迷迷糊糊抬起头。
老师见她醒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直接阴阳道:“某些保送生,要么别来上学,要来就规规矩矩地来,别每天迟到早退,上课钓鱼,影响其他同学!”
所有人都知道说的是林少安,纷纷回头看向了她。
林少安当然知道这个老师是在针对她,觉得委屈,也自认理亏。
沉默片刻后,站起身诚恳地跟老师和同学们道了歉:“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遵守校规,不迟到,不早退的,不影响同学们上课的。”
或许这个年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每一件小事都尽力做到成熟的样子,才能向喜欢的人,稍稍靠近一点点吧。
一个锋芒忤逆的孩子,突然变得乖顺,针对她的老师也傻了眼,还是得理不饶人:“嗯,知道错了就行。有些人啊,就是有点小聪明就骄傲得不行,你们也不要觉得自己在尖子班就了不起……”
细细碎碎,又唠叨了很多难听的话。
林少安默默坐了回去,眼泪又没过了眼眶。
反正她从小就是一个不受待见,任人欺负的小孩。容倾带她回了家,才有人永远偏袒着她,永远疼爱着她。
可为什么,现在就连她唯一拥有的,也有人跟她抢。
嘴上虚张声势又怎么样,她的内心,还是住着一个胆小鬼。她害怕温暖终能融化冰霜,体贴终能打破提防。害怕她来不及长大,容倾就为别人穿上了婚纱。
更害怕,未来纵使是两情相悦,也终敌不过外人一句郎才女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