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倾心里头咯噔一下, 下意识藏了藏手,而后看见林少安满眼单纯又好奇的样子,还是放弃了遮掩, 松叹一口,坦白道:“巷子口的烧烤摊买的。”
林少安两眼一抬, 一如从前般沉下脸色,伸手:“没收。”
“漾漾,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而且我都买了,总不能扔了吧……”
话音未断,林少安就打断道:
“不行,你这两天还在难受呢。”
坚决的态度,还是让容倾不得不交出了全部。即便难免有些失落,即便哭笑不得, 即便眼神和指尖都还有些念念不舍, 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柔润和温暖。
到底是逃不过的,偶尔也喜欢这样被关怀, 偶尔也喜欢不是一个人在苦撑的滋味。
林少安接过打包盒后,立马跑去送给了外头的流浪汉,丝毫没给容倾挣扎的余地。跑回来后还一脸自豪地拍了拍手:“好了!这样就不浪费了!”
容倾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点了点她的鼻尖:“小管事……”而后抱臂挑眉:“说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又偷跑出来了?”
“才不是, 这次是我抛弃妈妈哦!”
林少安有些得意, 见容倾眼底的欢愉又沉凝下几分担忧, 才笑跑回沙发边拿过了行李:“我开玩笑呢!我问明姐姐要了你的地址,是妈妈送我来的, 两点就到了,都在这等你一下午了。”
“你妈妈送你来的?”容倾眉梢一惊:“她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这些年因为知道徐书凝告诉了艾茜她们的过往, 容倾始终觉得人家心里多少会有顾虑甚至是忌惮,此刻,当然是不敢相信。
林少安不谙世事地点了点头:“嗯,当然知道啦!她只说让我乖乖听话,不能给你添麻烦,真是的,我都这么大了,当然不会给你添麻烦啦,对吧?”
容倾半信半疑,还是被这幅自信满满的模样逗乐,忍着笑意“嗯”了一声:“我去帮你安排房间,你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下。”
“我早就问过了,没有空房了!”林少安往前跟上,嘿嘿两声,而后只是一脸天真地看着容倾,笑而不语。
容倾皱了皱眉,还是去前台确认了一下,果然如林少安所说。无奈之下,也只好先带着林少安到自己房间安顿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兴奋所致,林少安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都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现在却像个点燃的小炮仗似的,把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拿出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倾倾,爷爷奶奶还让我给你带了腊肉和香肠,都是家里晒的,以前都是留到过年才舍得吃的……啊,不过你放心,家里还留着有的。”
“我来之前把暑假作业都写完了,暑期征文大赛我还得奖了呢,拿了500元的稿费,倾倾,我是不是很厉害?”
“哦对了,倾倾,我给你看小泥巴的视频,它现在都是老泥巴了!”
一口一句“倾倾”,本就一次次在心底泛起涟漪。再加以即便兴奋也还是轻浅慢柔的少女音色,容倾丝毫不觉得吵闹烦躁。
听着她分享着没厘头的一切,心头一片荒寂的晚滩,逐渐漾起了夕落的暖阳,晕染在眼底,笑容楚楚,也跟着一句一声温柔又宠爱地应答着。
等行李清好,林少安也说累了,就坐在床头下巴往容倾肩膀上一靠,拽着一点袖口摇晃着问道:“倾倾,你这两天有什么高兴的事?我都没问你,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容倾一顿,心头蓦然凝重了几分。
不提母亲刚去世那一年里的痛不欲生,不提沉沦在工作里的昏天黑地,就是今天轻描淡写地撕毁那份合同,实则也把大半年的心血枉付。
那云淡风轻的美丽容颜下,早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她总是不露声色,骗过了家人,骗过了同事,甚至,骗过了自己。
抱歉自己没办法回应女孩的快乐,只能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分享:
“和烧烤摊的老板聊了聊家常。他说他的妻子因为一场车祸成了植物人,他拖家带口来大城市求医,才做起了烧烤摊谋生计……”
“然后呢?”林少安好奇道:“妻子好了吗?”
容倾怅然,笑了笑摇头:“不知道,故事只讲到一半。”
“可是,这不算值得高兴的事情吧……你的高兴是……烧烤摊?是那些烧烤?”
林少安顿然醒悟,恍惚间才理解在拿走那袋烧烤时,容倾眼里闪过那一瞬的酸楚。
成年人的生活繁重又苦闷,却总喜欢把快乐寄托在那一根微不足道的细线上。
比如听一次海,看一次残日漾平沙。比如在怀安县的山水人情里,在烧烤摊这样烟火气浓郁的地方,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她,剪断了她最后的线。
就像在心脏病患者发病时,抢走了她的药丸。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沉闷地低下头,自责又后悔:“对不起……我把你的快乐抢走了……”
而容倾从始至终都没有表达丝毫的不悅,到此刻,也没有说些让她更自责的话,反倒揉揉她的头温声安慰她:“傻瓜,你能忽然出现,才是我今天最高兴的事呀。”
林少安羞怯地低眉浅笑,稍稍一抬眉,机灵的眼底就冒出些藏不住的星星。
她突然站起身,把容倾连人带睡衣推进浴室:“倾倾,时间不早了,你先洗澡吧!洗完澡早点睡觉!”
容倾一脸疑惑地被推到门口,还是无奈笑了笑:“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真是败给你了……”
她像个乖小孩抱着林少安给的衣物进了浴室,卸妆洗脸,解开衣扣,放起热水……伸手试着水温,感受着指缝间流淌的水从冰冷到温热的渐变,嘴角的弧度愈扬愈深,身体也跟着温暖起来。
等花洒声传来,林少安悄悄出了门,问询前台工作人员后,一路飞奔,找到了那家烧烤摊。
挑选了些容倾平时爱吃的蔬菜和肉类,可毕竟少见她吃烧烤,具体爱吃什么,林少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还是先放下了烤盘。
“老板,这些先烤着,钱先压着,我一会儿再来!”
她跑回那个流浪汉身边,偷瞄一眼,试探着蹲下,鬼鬼祟祟往身旁挪了一步,再瞄了一眼,又蹲身挪了一步,见人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就扬起得了便宜卖乖的笑脸,蹲着小碎步靠近:“嘿嘿……叔叔,烧烤好吃吗?”
流浪汉狐疑地瞅了她一眼,背转身没搭理。
“嗯……嘿嘿……”林少安又尴尬一笑:“那个,你刚刚都吃了什么呀?可以告诉我吗?我想再去买一份来吃……嘿……嘿嘿……”
上头强颜欢笑,下头脚趾抓地。
“吓!我以为你要要回去呢!”流浪汉松了口气,从垃圾袋里拿出一张烧烤摊老板手写的单子给了她。
林少安又惊又喜,也不嫌弃满纸脏油,如获珍宝地握在手里,起身弯腰道:“谢谢!万分感谢!”,而后又飞奔而去。
呛鼻的浓烟后头,老板掂了掂她挑选好的餐盘,笑容满面:“你也是清欢市来的?和那个眼睛很漂亮的美女律师一起来的吧?”
“嗯?是呀,您怎么……”
林少安一阵疑惑,而后忽然想起,容倾付现金时,有把自己名片留下的习惯。
小时候她也以为四处留下名片,是为了拉潜在客户。后来才发现,容倾总是把那样特别的名片留给生活看起来不太容易的人,名片背后也只有简单的一句标语:“可提供免费法律咨询。”
她骄傲一笑:“嗯!我们是一起的!我是她的助理哦!”
老板笑着扬扬头,转身继续忙碌。
等到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林少安付好了钱,兴致冲冲地提起来就回跑,想起来什么,又忽然顿住了脚步,转头问道:“老板……”
“哎?怎么啦?”
“您妻子……后来怎么样了?”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已经步入中老年的胖大叔,此刻笑得像个孩子:“三年前就醒过来啦!康复治疗也做的差不多了!这不也算是存了点钱,明年我们还打算带孩子一起出国旅行呢!孩子有出息啊,我们当父母的,忙得也有奔头!”
林少安眉梢舒展,笑容洋溢,用力点了点头:“嗯!”
跑回容倾身边的脚步,越发轻快雀跃了。
容倾太久没听见动静,不放心关了水,唤了两声,没有等到应答,干脆裹上浴巾出来,这才看见林少安在门后留下的便利贴:
「马上回来!」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一边拨着电话,一边自语:“这个小孩,就知道让我担心……”
「咚咚咚--」
几声敲门声叩响,接而传来好似是捏着鼻子发出的奇怪声音:“善良体贴又温柔的容律师,您的外卖到啦~”
容倾一秒就听出了是哪个小淘气,眯了眯眼,两步走近打开了房门。
两双眼对望,都在一瞬间变得惊异怔愣,一双为美人,一双为美食。
容倾喜色溢于言表,以至于忘了自己身上未干的雨露,和齐胸包裹的浴巾,正要赞扬小朋友的贴心,门又被哐当一声拉上了。
因此还被吓了一跳,猛然间收回了手,耳旁一声急促又慌乱的少女音色也逐渐被门隔远:“你穿好衣服我再进来!”
容倾眼底一惊,低眉看了眼才了然,哼哧轻笑,随手拿了睡衣换上,重新开了门,以防小家伙反悔,第一时间从她手里俏皮地拿过了两大袋烧烤盒子,放在一旁桌上。
回眸见林少安还愣在门口,心里头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干嘛?这会儿知道害羞了?从前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扒开老师的手也要偷看呢。”
她倾心无杂念,自然坦荡。
林少安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呼哧一下冒了滚烫蒸汽,霎那间满脸赤红。
“你乱讲,人家才没有偷看……”她呆愣呢喃,眨巴了好几下大眼,僵硬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胃药:“这个……我要对我的偏袒负责的……不能……让你生病……”
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把在心里演排了好几遍的话说完,两眼放空眨巴着,依然不敢聚焦一秒。
哪知道,还没缓过神来,容倾就眸光浅浅,盈盈一笑,把她搂进了怀里,在耳边娇柔温柔道:“小朋友,谢谢你的偏袒,谢谢你来。我真的好高兴……”
容倾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欢愉和感动中,心头润湿了千万。
为小傻瓜的突然出现,为她的欢喜分享,为她的关切阻止,也为她的偏袒纵容,更为她纵容以后,依然记得心系着旁人所不能及的细枝末节。
被捧在心尖儿上也不过如此吧。
她拥抱着她,就好像真真切切地拥抱着,她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