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请问有预约吗?”
林少安眉毛一抬,欢腾的脚步一顿,往感应门边退了两步:“没……没有……”
她进出自由惯了, 小时候常来律所等着容倾下班,有时候放了学也会在明理办公室写作业, 只要是所里干了有些年份的员工,对她都不陌生。之前的前台小姐姐也对她很好,有时候见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又可爱又可怜,还会自掏腰包买小零食给她。
只是律所更新换代飞速,今天的前台和里头初级律师工位上的新面孔们,已经没有人认识她了。
“不好意思,小妹妹,没有预约的话不可以进去哦。”
林少安只好乖巧点头, 退到感应门外的电梯门口, 打电话叫容倾出来。
“关机?”
她疑惑一阵,嘟囔着又打了一遍, 还是一样的结果。
不知进退的时候,电梯铃忽然响起,她无意间抬头看去, 一双眼随着门缓缓打开, 逐渐瞪得堪比中秋月圆。
目之所及, 是比那晚在月色下所见更激烈炙热的吻。
两双高跟鞋错乱迷离的声响, 唇齿间时有时无的水声, 急促又缠绵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 在她耳边肆意妄为。
依然是,两个女人。
而且……
还没来得及看清背身向她的另一个人, 满眼震撼又随着久静的电梯门缓缓关闭,戛然而止。
里头忘情的人没有注意到林少安的存在,林少安此刻的世界里,也只剩下一片茫然。
不久,电梯门又一次打开,明理若无其事地出来,已然一副整装模样,补好了口红,理好了额前本应一丝不苟的长发。
“林少安?”冷厉镜片下的神色稍有些惊慌,下意识扯了扯衣领,确保脖子上的吻痕遮盖完全:“你怎么没回家?”
“明……明姐姐……于律师……”
另一个女人紧随其后,林少安这才看清是B组的于律师。在怀安县的时候她们少有接触,她现在才认出,眼前人好像就是多年前,在法庭上为周子扬辩护的律师。
她吓得结巴,而后立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于茉芙跟着一愣,垂眼轻笑一声,意犹未尽地贴靠过前额,在明理僵持绯红的颈侧深吸一口,微微抬了点头在耳旁叹出,娇柔慢落下一个吻:“你和小朋友解释吧,我先去忙了。”
“你!”明理恼羞成怒,双腿却不禁又有些发软,只能干看着于茉芙的背影走远。
低眼见林少安抿嘴皱眉,满眼无辜又疑惑地看着自己,只觉得头昏脑胀,立马正了正身子,抱好了松开一半的文件夹,岔开了话题:
“来找容倾啊?她回来汇报完工作就飞江城见客户去了,估计得两三天呢,没跟你说吗?”
“什么?”
林少安紧皱的眉头惊讶抬起,只觉得当头一棒,什么冲击和疑问都抛之脑后了。
几分钟后,艾茜见女儿垂头丧气地回来,心里头还有些紧张,一问缘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只是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满桌佳肴:“那刚刚加的这些菜……”
“对不起,我应该先打电话问清楚的。”
林少安立马自责道歉,神色紧张地看了眼叔叔,愧疚地埋了埋头。
叔叔笑了笑,体贴她道:“这家菜不错,少安也好久没吃饭了吧?正好每样都尝尝,吃不完打包带回去。”
艾茜听完,颔首会心一笑。
林少安这才扬起了面容,松弛笑开:“谢谢叔叔!”
回城北一路的好天气,艾茜也终于了解了女儿的习惯,特地为她打开了一些车窗。
“车里开了空调,你要是觉得热了,就把车窗再关起来。”
林少安下意识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盯着手机屏幕。满眼阴霾,直到消息里突然弹出一个地址,才豁然明朗起来。
剩余的路程,她只是用更多的时间看向妈妈和叔叔,看到他们在岁月蹉跎里越发温柔静好的笑容,眼里却满是歉意。
艾茜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这样看她,还心花怒放地剥了个橘子给她,揉了揉她的头发打趣:“怎么?是不是一周没见,想妈妈了?”
林少安一愣,还是接过橘子顺着妈妈的搂抱往怀里靠了靠。
这样的机会,在她过往十几年的生命里,屈指可数。
她安静地跟着妈妈和叔叔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房里抱了抱小泥巴,或许是因为被奶奶喂得胖胖的,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小泥巴现在已经不太爱动了。
“小泥巴,是我错怪倾倾了……”
“……我想带你走的,可是奶奶对你这么好,你不在她会寂寞的……”
她呢喃低语一阵,好像也和小泥巴达成了共识。
傍晚,她把从村里带来的土特产送给了爷爷奶奶,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个晚饭。
“我们少安真是晒不黑啊,我记得你哥哥小时候夏令营回来,黑得跟煤炭一样!”
“这几天辛苦了吧?多吃点,自从去南边读书啊,小脸都瘦了。”
爷爷奶奶一人一句地关心着她,每多一句,她心里的不安和愧疚就多一分。她承认,短短三年,她这个没被人疼爱过的小朋友,已经没出息地爱上这一家人了。
可是也对不起,就算是按先来后到分,容倾也是排在前面的那一个。
到快结束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站了起来,低头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
“妈妈,我也抛弃你一次吧。”
全家人停了筷子,顾盼无言。
“一人一次,很公平的。”她双眼湿润,愈渐哽咽:“以后,我们就扯平了。等我长大了,会好好孝敬您,还有叔叔和爷爷奶奶。但现在容阿姨身体还不舒服,又去出差了……我很担心她……我想去照顾她……”
越说越觉得喉头涩疼,她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她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她知道没有什么宠爱是理所当然的。
丢弃了,就捡不回来了。
她抬了抬眼,看着不知所措的妈妈,又觉得心生愧疚,还是坚持着抿了抿唇:“我就……抛弃你一下下……”
艾茜怔愣许久,哑然失笑:“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想去容阿姨那里,只要不打扰人家,去就是了,妈又不拦你。”
全家人接而哄笑开来。
奶奶也玩笑道:“女大不中留啊,你容阿姨家里要是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就好了,干脆把我们小少安嫁过去,结为亲家不好?”
林少安脑子里一个激灵,三两步跑到奶奶身边蹲下,正经问了句:“女生就不可以吗?把我嫁给倾倾不可以吗?”
全家人又是一愣,捧腹大笑。
“没大没小!”艾茜羞恼地皱了皱眉,赶紧把林少安拉了回来,拍了拍屁股责备道:“你呀!都快十六了,还这么语出惊人呐?出了门可别说这种话,小心人家笑话你!”
林少安揉了揉屁股,不开窍地努了努嘴。
这十五余年,她的世界都在复杂和纯净的极端徘徊不定,她比同龄人更懂得防备和选择,更懂得察言观色,也更懂得执着和理想,却很少有人教她什么是爱情,什么是风花雪月,也不怪她在这方面,就好像少了一根筋似的。
她只有懵懵懂懂的喜欢,直来直去的关心,破釜沉舟的孤勇。
她把她有的,全部给了容倾。
江城是个靠港口贸易发展起来的新城,比起有陈旧历史的清欢市,更显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容倾独自走在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看着高架上下车水马龙,心里只觉得寂寥。
“装什么清高?穿得这么少,不就是让人摸的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女律师,不就是靠美色拉客户?”
丑恶的嘴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想着这些侮辱的话语,看着合同末尾空空的签名处,眼光里又多了几分烦愁。
换做是旁人,大抵会裹紧自己的外套,把所有别人眼里的“犯罪诱导剂”遮掩。
可容倾从来不收敛自己的所谓“美色”,依然散落着一卷长发,不辜负任何一处丰腴或纤柔。
或许以她的处乱不惊,安之若素,即便是在萧条乱世,她也会迈着越发自如的脚步,挥霍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妩媚风情。
她撕碎了合同,往垃圾箱一扔,苦笑着自我安慰道:“白跑一趟而已,管他呢……”
而后一撩耳边秀发,潇洒离开了这片浮华喧闹。
即便是公费,她也还是把酒店订在了市区边缘,繁华散尽后,倒还得一份清闲。
出租车刚开到酒店附近的一个巷口,本已经睡意昏沉,却忽然闻到了烧烤孜然的香味,于是提前叫停了车,闻香走近。
自从林少安管着她不让她吃这些“垃圾食品”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放纵过了,就连林少安不在身边的三年也一以贯之。
加上这几年大城市都在管理市容市貌,在她居住的市中心已经很久没见到小摊小贩了,虽然烧烤店层出不穷,她还是最怀念以前租房附近,那些深夜还热闹着的烧烤摊。
“老板,这些,”烧烤摊大同小异,她熟练地递上了自助盘子,挑了满满一盘荤素,想到反正也没有小管事婆在身边,索性就放纵一次,因而弯了弯眉眼道:“加麻加辣,再要一份蒜蓉花甲粉。”
“好嘞!”老板风风火火接过,擦了把额前的汗水:“侬不是本地人哇?”
容倾含笑摇了摇头:“从清欢市过来出差的。”
“哎呦近得嘞!我老婆就是那里人!我第一次到那里还是十几年前哦……”
老板健谈,只管说起自己的往事,也不在乎听的人是不是真的在听,等一有新客忙碌,又风风火火招待去了。
容倾听故事听到一半,也只能笑叹着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一袋餐盒,留下一些现金:“老板,钱放这里,走了。”
老板也不急着来清点钱对不对数,只满面红光笑着挥手要喝:“哎!下次再来啊!”
满载而归,沉重的跟鞋声,也终于因为这些热闹的烟火气变得轻快了些。
不想刚进酒店大堂,一声轻灵的少女声线就让她脚步一顿。
“倾倾!”
眉间疑惑轻凝,带着些不敢相信的迟疑,回眸转身。
女孩站在大堂沙发边,凌乱的头发残留着些风尘仆仆赶来的痕迹,一双月牙眼里星辰点点,露齿傻笑得毫不拘束。
她迈着欢呼雀跃的脚步向她步步奔赴而来,好像每一步,都踏在心头上,漾起水花涟漪万千。
一搂,一拥,顺着惯性的力度转了小半圈,真真装了个满怀。
“嘿嘿!我又想你啦!”
她拥住了她,在耳旁说出那句在心里酝酿许久的话,仿佛真的有些醉人,若不然容倾怎么不饮自醉,连话都说不出口:“你怎么……”
“我来看看你,你不会嫌弃我吧?别担心,这次是我抛弃妈妈哦……”
话音未落,容倾也听得不明不白,谁料下一秒,林少安的眼光就低落至她手间的犯罪证据,兴奋又纯真的神情一瞬间有些呆滞沉凝,伸手指了指:
“倾倾,这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