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423章 番外 日往月来(中)

  步入小巷以前, 方灵轻先详细询问了关于此人的情况。

  黎霏道:“她姓吴,闺名不详,本是两百多里外的兴福县人氏, 独自嫁来此地,但丈夫早逝, 唯有祝蕙这么一个女儿,母女俩相依为命,平时以织锦为生。因此她最初接近云夫人, 我本不以为意, 还当她是太过孤单,想交一个朋友。可她来得太勤, 必然没多少空再去做织锦一类的活计儿, 又要如何生活?我这才觉得蹊跷,暗自观察她了一阵。”

  方灵轻道:“她是外乡人?那这儿附近的邻里街坊, 与她熟悉吗?”

  黎霏道:“这……峰主莫怪, 她与附近百姓的关系我倒没有调查。”

  方灵轻道:“那她丈夫又叫什么名字?”

  黎霏道:“焦成。”

  方灵轻若有所思, 只隔了一小会儿,遂侧首看向危兰道:“那我倒有一个猜想。兰姐姐,你的剑快, 帮我一个忙。”

  但凡人家住宅,有门亦有窗。这一次,危兰与方灵轻并不敲门进屋,直接翻过围墙,悄然掠到了窗边, 果然看见一名布衣妇人正坐在桌边发呆。危兰再度御起轻功, 身形一闪, 宛若一支利箭, 已到了那妇人身后。

  那妇人这才察觉到异常,虽立刻站了起来,然而危兰的出剑速度比她的提纵术更快上十倍,在对方尚未来得及转身之际,长剑已在刹那间出鞘,剑刃抵上了对方的脖颈。

  剑身若秋水,剑锋杀气凌冽。

  那妇人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雪寒冬,全身上下不由地颤抖:“你……你是谁?”

  危兰有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声调低沉了许多:“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妇人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危兰继续道:“当初你和焦成联手将我推入悬崖,定然没想到我不但大难不死,还另有一番奇遇,学成了武艺,来找你们报仇吧?可惜焦成早早病死,死得未免太轻巧,可幸好你还活着——”

  那妇人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才反应过来,连忙打断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吴氏,与焦成更没什么关系!”

  危兰冷笑道:“我们虽有好些年没见,但你的模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想要骗我——”

  “不不不,我真的没有骗你。”那妇人只怕她说到激动处,一剑挥下,自己便立刻一命呜呼,是以忙不迭再次截住她的话,解释道,“我是易容成了吴氏的模样,真正的吴氏已经死了,是我杀的,我帮你报了仇,不信你现在就可以撕下我的□□。”

  话才落下,那妇人的脖颈处瞬间起一片鸡皮疙瘩,抵在她脖子上的剑锋杀气更为凌厉。她想不通,自己说这番话只为保命,怎么似乎反而让身后之人越发生气了?

  正疑惑间,剑似流星,终于从她颈边移开,她心下一喜,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动手一搏,长剑主人已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登时令她一颗心又沉到最低,大惊失色道:“危……危……”

  在她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之时,危兰已蓦地扯下她的□□,只觉她的样子颇为熟悉,细细想了片刻,蹙眉道:“是你?”

  方灵轻站在窗外瞧了许久的戏,听见危兰此言,也当即跃进屋内,走到那妇人的跟前,将她的真实面貌打量了一番,渐渐忆起此人的身份。

  前年冬,施鸣野罪行暴露以后,她们清理施鸣野的残留势力,这名妇人名唤滕艳,亦是他众多部属之一。

  只是一来,那时施鸣野虽收买了她,却还未让她替自己办事,她也暂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二来,施鸣野手底下像她这类人太多,所谓法不责众,那些还不曾犯下大罪的,自然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是现而今……

  方灵轻微挑眉峰,有几分不解地道:“活着不好吗?你干嘛要自寻死路?”

  滕艳跟她们打过一次交道,晓得在她们面前还是说实话为好,巧言狡辩的下场可能更惨,因此默然微时,遂叹道:“活着很好,但天下群豪都觉得你是恶人、藐视你、看不起你的滋味很不好。”

  危兰道:“那是你自己先犯下了大错,无论如何,总要承担后果。想要群豪改变对你的印象,那只能你多做些让别人都看得起你的事。”

  滕艳道:“还有一种方法,如果我能够成为天下第一,便没有人敢再看不起我。”

  方灵轻道:“怎么,你也想要一统侠道盟,一统江湖武林吗?你先前的主子都没有成功,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也要成功?”

  滕艳道:“我本来也没想要与你们斗,可是……可是他说,你们能有如今成就,不过是因为你们运气好,有幸练了六合真经的武功,如果我们也能得到这本真经,不一定不能胜过你们。但这样的武林至宝,你们必定藏得很好,况且你们性子又警觉,偷抢骗都无法成功,我们暗地里打听了许久,听说令堂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若从她那里下手,或许能得到一些关于真经的线索。而我是女子,与令堂结交为友不会引起旁人怀疑,所以……”

  此前,危兰与方灵轻将尘封百余年的那数十封信简与自述书全都公之于众之时,只毁去了书信中商霓雁与她五位结义兄姊决裂的真正原因等关键信息,但他们六人共同研创了《六合真经》这件事,已为江湖群豪所知晓。

  有人想打真经的主意,方灵轻毫不意外,她只是未料到此事竟差一点连累到自己的母亲,眼中杀意已极为明显:“他?他又是谁?”

  滕艳避过她的眼神,犹豫了一下,道:“是赵延。”

  危兰奇道:“南斗派的赵延?”

  滕艳点点头道:“不错,是他。”

  南斗派同样隶属于侠道联合盟,赵延年纪虽不大,可是武艺出众,已是派中长老,危兰不但听说过他,且与他有数面之缘,对他印象很是不错。

  当初改革侠道盟,他还出了很大一份力。

  危兰却不惊讶,微一沉吟,倏将话锋一转:“吴氏的尸体呢?”

  “埋在黑石岗北面的松树林里。”滕艳回答完危兰的问题,顿了顿,见她们不再言语,又赶紧为自己辩解,“其实……其实起初我本是打算找个清静地方隐居,再不问江湖武林事。若非赵延的撺掇,我也不会鬼迷了心窍……危门主、方峰主,这都是我一时糊涂,以后我……”

  “以后的事不重要了。”方灵轻陡然打断她,“我们已给了你一次机会,害了一条人命;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又想要做什么呢?悔过的话,那就到阎王面前去说吧!”

  最后一字刚落,方灵轻右手一拂,恍若轻挥五弦一般,掌心已在瞬息间印上对方的脑门,滕艳的双目霍地瞪大,身子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此人,危兰与方灵轻随后又去了一趟黑石岗。

  真正的吴氏实在无辜,须得尽快将她的遗体找到,准备棺椁安葬,让其入土为安。

  待到一切事情处理完毕,她们回到云宛遥的住处,金乌已降,暮色四合,女童们正要离开云家私塾,各回各家。方灵轻将祝蕙一人拦住,见对方疑惑地望向自己,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将事情缘由说明。

  适才一掌打死滕艳,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然而要她告诉这般年幼的一个小姑娘:你的母亲早已命丧黄泉,最近与你日夜相处之人,其实是杀害你亲生母亲的真凶——她实在于心不忍。

  她也晓得危兰的心比自己更软,眼睛微微闪烁了几下,决定将此项艰巨任务交给黎霏:“你和她说吧。今天这事,我也得和我娘讲清楚。”

  她拉着危兰的手离开院落,走到了云宛遥的卧房门口。

  房门虚掩,听见两下轻微的叩门声,云宛遥转头一瞧,笑道:“天已快要黑了,怎么玩得这么晚?”

  方灵轻与危兰缓缓并肩走进屋内,沉吟道:“娘,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告诉您。”

  云宛遥的笑容忽然收敛,在她与危兰之间来回瞧了两眼,道:“现在吗?”

  方灵轻道:“是。”

  云宛遥道:“我已经知道了。”

  方灵轻“啊”了一声,迷茫地与危兰对视了一眼,均十分不解:“您怎么知道的?”

  云宛遥道:“半个多时辰前,我听白露告诉我的。”

  直到听到这句话,危兰这才终于恍然大悟,云宛遥所说的、与她们此刻打算告诉给云宛遥的,压根不是一件事。岂料方灵轻闻言却更加心惊,刹那间回忆起今日晌午她教那群女童武艺时的情景。

  原来在正式将绝招传授给那群女童之前,为引起她们的兴趣,方灵轻特意在她们的面前演示了一遍飞檐走壁的本事,果然令她们大开眼界,又惊又喜,然则转瞬过后,却有几个孩子面露失落之色。

  方灵轻笑着询问:“你们不想学武?”

  那名唤白露的女童小声回答:“想学,只不过……只不过我爹常常说,女孩子学了太多本事,会嫁不出去的。我到云先生这儿来读书,他已经很不高兴,如果我再学了武功……”

  方灵轻一听此言便来气,神情一凛,当即正色道:“人生于世,首先得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志趣而活,嫁不嫁人算是什么大事?而众生平等,男女都是一样,凭什么男子须得文武双全,女子便只能无才是德?他虽然是你爹,但像这样没道理的屁话,无论是谁说的,你都不必听了。”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众童听得惊骇不已,又有些隐隐欢喜。

  “方姐姐,那你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你嫁人了吗?”

  方灵轻想了一想,眼眸中华光熠熠,蓦地扬起一个笑容:“没有,但我倒是已经有了相伴一生之人。”

  众童万分好奇:“是谁啊?”

  方灵轻笑道:“你们刚刚见过的。”

  其实,对于白露这个问题,她原本可以敷衍了事。但眼前这些女童毕竟都是她母亲的学生,她向来护短,便想多教她们一些道理:倘若今后有缘能遇到与自己两心相知、志同道合的意中人,那是最好;但若是遇不到,独自度过一生,只要过得有意义,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仅凭她与危兰两人之力,改变不了如今世上所有女子的命运,但这二十多名女童既然来到云家私塾读书,与她也算是一种缘分。她和危兰完全有能力让她们今后选择另一种人生,免得她们今后浑噩而痛苦地过一辈子。

  谁料到这几个孩子这般藏不住话,没过半天,便将自己与她们之间的对话告诉给了母亲。

  “不过她们都是小孩子,也有可能听错了你的玩笑。”云宛遥稍稍一顿,接着道,“所以我还是想要再问问你,你们和危姑娘……”

  “不是玩笑。”她本就打算在今晚将实话告知给母亲,而既然云宛遥已提前知晓此事,她自然不会否认,当下牵起危兰的手,“您之前不是就想要知道,我心仪之人是谁吗?你早就已经见过她了,她现在也在您面前。”

  然后,她准备迎接母亲的暴风疾雨。

  云宛遥确实沉默了一会儿。

  虽说方灵轻在白日已有承诺,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一切有她来担着。但危兰心道自己绝不能因此便毫无作为,让她们母女失和,连忙道了一声:“伯母,您先别生气,我——”

  云宛遥见她们如此紧张的模样,不由得莞尔:“我哪里生气了呢?我只是在想,既然真有此事,你们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也能早些欢喜。”

  危兰刚想要说的话停在喉咙里,一愣,有几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方灵轻也甚是惊疑,呆呆地看了母亲片刻,才道:“娘,您可别骗我,您就算不生气,真的就没一点什么想法?”

  云宛遥闻言淡淡一笑,脸上神色悠远,若有所思良久,终于缓缓道:“如果当年我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人,生下了你,那我得知今日之事,恐怕是会生气的。但现在……只要你心仪之人,品格端正,对你也足够好,那我怎么会不欢喜呢?”

  她与危兰虽只见了几次面,接触不多,但已觉出这个姑娘性格温厚、品行高洁,在当今世人之中称得上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是以,在她得知女儿的爱人竟是危兰的那一瞬间,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她的忧虑。

  方灵轻双眉飞扬,开颜一笑,瞬间又扑进了云宛遥的怀里:“娘,我就知道你最好。”

  云宛遥却不似她这般兴奋,犹豫少顷,轻声道:“以后啊,你若是再有什么心事……”

  方灵轻道:“我一定都告诉你。”

  危兰伫立一旁,见此情景,也颇为方灵轻感到欣慰。但片刻过后,她脸上笑意仍在,眉睫则微微垂下,不知怎的,她竟在这一刹那儿想起了她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如果自己的娘亲也还活着……

  云宛遥早听女儿说起过危兰的身世,心中对她自然颇为怜惜,此刻一抬首,忽见危兰神色有异,略一思索,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平安符,将它放在了她的手掌心里:“你们在江湖走动,偶尔不免遇到危险,这个你拿着吧。”

  方灵轻插话道:“您这么快就偏心,我没有吗?”

  云宛遥笑道:“这是之前我在庙里求的平安符,本是打算给你的。但现在你便别与危兰争了,过两日,我再去庙里给你求一个。”

  危兰行事向来稳重,纵然她此时甚是感动,也只是向云宛遥行了一礼,温声道:“多谢伯母,我会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边。”

  云宛遥道:“你到这时候,还叫我伯母吗?”

  危兰心中一动,就在这刹那之间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也像方灵轻那般扑进了云宛遥的怀里,郑重道了一声:“娘……”

  云宛遥同样摩挲了一下她的头发,道:“你们在外面玩了那么久,都吃晚饭了吗?厨房里还有些吃的。”

  危兰摇摇头,又忽将话锋一转:“您别忙。我和轻轻刚才想要告诉给您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