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419章 对质

  现场鸦雀无声, 仿佛人人都被施了定身术。

  施鸣野笑道:“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他知道危兰处事谨慎,绝不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之下轻易说出这种话,是以他此言, 为的乃是探听出危兰到底知道了多少秘密,掌握了多少证据。

  危兰道:“是不是玩笑, 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

  施鸣野道:“哪里算是头?”

  危兰道:“就从钓鱼城的护国寺说起。”

  合州钓鱼城护国寺,屹立数百年而不倒,经历了无数风雨变迁。然而最近几年, 在此寺之中所发生的最为引人注目的大事, 唯有两件:

  ——其一,是江湖新秀少侠云青的真实身份在天下群豪的面前暴露, 她却仍然独自上山, 进入寺内,约定与侠道盟高手三战定胜负, 只为救出她手下弟子。

  ——其二, 则自然是留家堡老堡主留鹤山的惨死。

  现如今, 侠道盟大部分弟子仍认为留鹤山是中毒而死。但事实上,他身体里的毒素,乃是在他已身亡以后, 被人以内力送入他的体内,而下毒之人内功颇为不俗,还能将此毒蔓延至他的奇经八脉,以致普通大夫查不出他的真正死因,却瞒不过李时珍的眼睛。

  李时珍此人有“药圣”之名, 医术医德都为世人所敬仰, 况且他与江湖武林毫无牵扯瓜葛, 他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撒一个字的谎。而当初危兰在与他分别之前, 便已请他写下一封诊断书,此时将它拿了出来,群豪自然毫无怀疑。

  “那老堡主他……”留家堡众弟子万万没想到早已在两年前结束的案子竟然还另有隐情,“他是死于……”

  危兰道:“当然还是那一刀。”

  正中留鹤山心口的那一刀。

  然则留鹤山乃当今江湖一流高手,纵使他那时已身受重伤,能够一刀将他毙命的凶手,这天底下没有几个;而能够一刀将他毙命、并且还无声无息、不惊动附近其他人的凶手,这天底下是一个也没有——哪怕是当时还在世的权九寒亦不可能。

  除非,那时候留鹤山的意识并不清楚。

  可是他生前确实没有中毒,那么危兰与方灵轻想来想去,便只能够想到:迷药——这世上唯一一种能令人头脑晕眩、陷入昏睡之中、却又不属于“毒”的药物。

  偏偏正常情况之下迷药也绝对迷不到他,危兰与方灵轻验了许久的尸体,终于在这具尸体背部“神道”“至阳”两穴发现了一点痕迹,又察觉到他体内经脉似乎有异,因此推测:

  往日里留冉给留鹤山调养身体,偶尔会施展针灸之法,每刺入“神道”“至阳”两处穴位之时,大概稍稍偏了半寸。

  “这怎么可能呢?”留家堡众弟子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危兰的话,“我们当初也不是没验过尸,可是……可是根本没有发现危门主你说的这些疑点啊?”

  方灵轻忽然开口道:“原因很简单,当然是因为你们的武功都还未达到第一流的境界。”

  包括留鸿信在内,留鹤山一死,他已算得上留家堡的最强高手,但他毕竟年纪不是很大,或许再练个五六七八年,越发领悟武学奥秘,才能发现留鹤山经脉的异常,现如今却是不行。

  “那老堡主呢?难道老堡主不是第一流的高手?”

  危兰道:“他是。不过留冉如此施针,对他的身体其实并无任何害处,他便也没能发觉不对,除非……”

  “除非?”

  危兰道:“除非他受了重伤,神道与至阳两处才会迅速刺激,导致他的五感变弱,这时有人给他下了迷药,他自然毫无察觉地陷入昏迷。”

  方灵轻接话道:“留冉医术虽不错,武功却很是普通。而这一施针方法,乃是极为精妙的武学招数,唯有一等一的高手才能传授给他。”

  施鸣野道:“你是想说,将这一施针方法传授给留冉的人是我?多谢你夸赞我是高手,但当今天下高手也不止我一个。”

  方灵轻笑道:“你干嘛怎么着急?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随后,危兰又把当初方灵轻身份暴露与权九寒自尽身亡这两件事的蹊跷之处都给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正因这多桩蹊跷似乎都与施鸣野有些关系,她们这才开始对他产生怀疑。再之后,经过烈文堂调查,多年前留冉之所以在江湖里突然声名鹊起,渐渐得到留鹤山重用,少不了有人暗中相助;而助留冉扬名之人,很有可能便是施鸣野所执掌的地黄门下弟子。

  但这仍然只是一种猜测。其后危兰与方灵轻回危门、赴造极峰,一路涉水跋山,又经历许多风波,发现诸多疑点,直到在哀牢山上,她们从上官震的口中探听出他与施鸣野私下勾结之事,才彻底明了一切。

  “上官震?”

  听到这儿,在场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噢”了一声。

  其实,数日前,在小孤山召开的武林大会之上,上官震已当众揭露了施鸣野的罪行。群豪将信将疑,但终究是怀疑居多,毕竟上官震的身份是魔教魔头,平日里作恶多端,他极有可能是欲在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才会诬陷本盟侠士,他们怎能随随便便就相信他的鬼话?

  然而这番话由危兰说出来,效果便大不一样,群豪陷入沉思。

  施鸣野却道:“就凭上官震一个人的话?今天白日,那群官兵还带来一个人证,指认你与倭寇勾结,我们要不要信?”随即他目光一转,望向夜色中静立的人群,扬声道:“在场诸位同道,都应该知道,我亲生父母皆死在造极峰魔头的手中,我与魔教有血海深仇,又怎肯与魔教中人同流合污?”

  关于施鸣野的身世,侠道盟弟子都略知一二。

  听说二十多年前,挽澜帮与造极峰曾有一场血战,他的亲生父母双双死在了那场战斗之中。而他那时年纪尚幼,在混乱中失踪,从此下落不明。直到数年过后,聂阳钧终于找到这名故人之子,见他聪明颖悟,武学天赋极为出众,便收他为徒,养在了身边。

  那般年幼的孩子,在江湖中流浪了好几年,不知过了多少苦日子,按理而言他应该恨极了造极峰。

  正因如此,当初师敬鲁虽也指认他欲扶持上官震为造极峰之主,引起郁啸松对他的怀疑,他只在郁啸松的面前提了一提自己的身世,郁啸松便又很快恢复对他的信任。

  此时此刻,群豪听到他此言,心中想法也是一样:魔教害得他父母早亡、童年凄苦,幸得聂阳钧与顾明波等人的抚养教导,他才能有今日地位,他干什么要和魔教勾结,做出危害侠道盟的事呢?

  方灵轻道:“这就得说一说你为何要杀留鹤山了。”

  施鸣野道:“为何?”

  方灵轻道:“在那天夜里杀了他,是一石三鸟之计。一来,可以构陷我为凶手;二来,兰姐姐知我必定不会胡乱杀人,她自然会为我说话,贵盟弟子恨她徇私枉法,那时她不仅威信扫地,甚至可能失去烈文堂堂主之位;其三;当然更方便你控制留家堡。”

  最后一句话入了在场众人之耳,众多留家堡弟子大惊失色。

  “控制留家堡?”

  方灵轻道:“是啊,留鹤山一死,留家堡群龙无首,人人蠢蠢欲动。留鸿信虽早已被钦定为下一任堡主,但他为人优柔寡断,压不住堡内的暗潮汹涌。你在这时利用你提前埋伏在留家堡内的暗棋,搅弄风云,便能让留家堡此后的一切行动在你掌握之中。”

  她这几句话毫不掩饰对留鸿信的鄙夷,令与留鸿信交好的部分侠士听得心里不大舒服。

  岂料留鸿信神色平静,反而点了点头:“方峰主说得不错。”

  众人愕然,怔怔地望向这位留家堡现任堡主。

  方灵轻继续道:“不仅是留家堡,侠道盟五大派,除了渺宇观上下同心,你实在找不到机会收买拉拢其中弟子,其余几个门派都有被你的势力渗透。而造极峰从前虽为魔教,但其实力庞大,你自然也想掌控,上官震蠢货一个,他是最适合的傀儡,所以你才会选择扶持他成为造极峰峰主。”

  施鸣野道:“你们故事讲得不错,这一切只是你们的臆想,证据呢?”

  危兰道:“如果你想要人证,我们当然有。”

  话落,她视线移往一旁宛若江潮般微微涌动的人群,比了一个手势。

  夜已颇深,天地苍茫无边,寒月光芒极为微弱,早已有人点燃灯笼照亮。不过片刻,只见红彤彤的灯光之中,走出多名侠道盟弟子,分属于不同门派,有挽澜帮的,有留家堡的,有如玉山庄的,甚至还有荆楚危门的,以及一些江湖普通小帮派的无名小卒。

  这时候,危兰与方灵轻均往后退了两步,不再说话,而是由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叙述自己曾经的遭遇,叙述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尽管这些人也都未与施鸣野有过直接接触,但将他们的证词联系起来,将他们对那位始终隐于幕后而不露面的“公子”的种种描述联系起来,在场群豪很难不想到施鸣野。

  到这时,群豪对此事已信了八九分。

  施鸣野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这挫败感,不是因为危兰与方灵轻的确查出了真相,对于这两人的能力他一直都不怀疑;他只是奇怪,现场这些“人证”其中有一部分是他花费多年时间培养出的死士,他掌握他们的弱点,抓住他们的把柄,控制他们的亲友,令他们在暴露以后宁愿死,也不敢交代关于组织的秘密,危兰与方灵轻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愿意交代一切?

  又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如今世间一多半的江湖子弟都心甘情愿对她二人臣服?

  要知道,自他被聂阳钧接回挽澜帮抚养的那天起,他便思索着如何成为侠道盟唯一的掌权者,如何令挽澜帮之外的其余四大派弟子跌落泥尘。为此,在他才十多岁、在江湖刚刚崭露头角、在挽澜帮稍稍掌了一点权之时,他便开始暗中谋划布局。

  而危兰在正式继任为烈文堂堂主之前,名气虽然已经不小,但为人处世一向颇为低调,因此那时候大概她还没有改革侠道盟的野望。

  她暗中谋划布局的时间,肯定长不过自己。

  那么为什么……

  现下,他无暇细思这些疑问,心念一动,立刻又道:“说来说去,这些人从来都没见过他们所说的幕后主使,你们怎么就能确定这幕后主使是我?”

  说着喟然而叹,他回过身,看向身后无数人。

  “我不怀疑你们故意造谣诬陷于我,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幕后主使另有他人,正躲在人群里偷笑呢?”

  施鸣野手段确实高明,尽管危兰与方灵轻查出全部真相,但涉及到施鸣野的物证,早已被他销毁得干干净净。是以他这两句话说完,别家门派弟子并不如何相信,然而大多数挽澜帮弟子脸上表情却是变了又变,心下十分犹豫。

  他见状放下心来,如果待会儿危兰非要定他的罪,挽澜帮中至少八成弟子仍是会听从他的命令,与危兰等人一战。

  他完全可以在他们掩护之下离开此地。

  正所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只要命还在,他今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岂料就在刹那之间,夜色深处响起严厉又沉重的一声呵斥:

  “绝无这种可能。”

  听到这个声音,施鸣野脸上骤然露出怪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