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401章 地洞

  夕阳如血, 流遍千山万壑。

  金乌已落到半山腰,留鸿信的心情随着暮色逐渐变沉。尤其,当他走到半途, 望见数名烈文堂弟子在前方不远处山崖等待之时,心底深处的阴影越发扩大。

  他停下脚步, 望向天边火烧似的彤云,沉吟道:“红日一落,天便彻底黑了, 我们还要走多远的路?如果今晚我们一直没能到客栈会合, 只怕本堡的兄弟姐妹们都要担心,我必须给他们传个信。”

  方灵轻道:“用不着, 烟霞已经回去传信, 他们不会担心。”

  “烟霞?你们是说我八妹?”那天夜里留烟霞与他的对话,字字句句登时再次浮现于留鸿信的脑海里, 他皱眉道, “你们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一个人引出来, 让他无法单独行动,无法联系留晟,无法联系任何人。

  方灵轻大方承认:“我们是怕你去通风报信, 所以接下来,你确实不能离开我们半步。”

  留鸿信心一跳,倏地看向危兰,道:“你之前说你也相信老堡主不会是我父亲所杀?”

  危兰颔首道:“凶手不会是令尊。”

  这话她说得极为肯定,留鸿信稍稍放下心, 岂料她停顿不到片刻, 再次开口, 声调略有歉意, 语气十分坚决:

  “但有些内情,恐怕令尊是知晓的,我们若想要查获真凶,也得着落在令尊身上。目下烈文堂还未选出新一任堂主,是以这江湖武林的凶杀悬案,理应仍由我负责处理。”

  留鸿信明白她有事瞒着自己,甚至可能已瞒了许久,他脾气再好也难免生出几分怒气,但他不习惯与人起冲突,只得继续迈步与她们同行,沉思须臾,话锋一转:“刚才在路上,你还说我父亲看到了你伪造的那封信,或许会有动作,让我陪你去瞧瞧,但我们这么多人……真找到了我父亲,他定然能够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危兰道:“再往前走,乃是北山所在,留四哥去过那里吗?”

  留鸿信思索道:“数年前本盟亦曾召开过一次大会,本堡弟子前往小孤山的途中,某日天色已晚,错过了宿头,曾在山脚处歇息过一晚,但山上没去过。”

  危兰道:“在那北山之上有一处地洞,天地至妙,造物神奇,那石洞不知什么因为缘故,有一颇为奇特之处,在洞中之人很难听到洞外的声音,但洞外之人却依然可以听清洞内的一切动静。”

  那还是数年前留烟霞跟随留家堡众人前往小孤山的路上,宿在北山山脚的那晚,她贪玩好耍,与姐妹们上山捉迷藏时,无意之中发现了那处石洞。

  留鸿信道:“可是我父亲为何会到那洞里去?”

  危兰道:“因为他看了那张纸条,须得去找留运。”

  留鸿信道:“留运又为何会去那洞里?”

  因为另一名留家堡弟子。

  ——留时。

  去年江湖群豪齐聚钓鱼城之时,留鹤山的惨死在留家堡内引发了一场地动海啸。尤其是在那所谓的“凶手”留冉自尽以后,留家堡弟子们反而互相指责,险些造成内乱。留鸿信心下虽疑,却看不出多少端倪,多亏了郁筝彼时在场,冷眼旁观,瞧出其中数人的不对劲。

  郁筝虽是如玉山庄旁系弟子,但五大派皆有她认识的兄弟姐妹,向来唯她马首是瞻。是以后来群豪离开钓鱼城,留家堡与如玉山庄返回各自门派,郁筝吩咐在留家堡的兄弟姐妹分别选择一名嫌疑人接触,迟早能够发现他们究竟搞的什么鬼。

  于是乎,留时有意与留运交上了朋友。

  今早留家堡群豪分成无数个小队,扩大搜索范围,追捕逃往四方飞廉堂弟子,留时便也主动和留运组了队,两人往北山走去。

  他将留运带去了北山的陷阱。

  陷阱当然是留烟霞早就布下的,她对那处地洞最为熟悉。危兰又派了数名手下以黑布蒙面,佯装飞廉堂弟子,在打斗中先封了留运的穴道,再将他推入地洞。

  如此一来,他自然爬不出这地洞。

  要想冲破穴道,怕是须得花费数个时辰。

  留时自然什么事没有,却也假装受了伤的模样,在洞外唉声叹气,要去为他去搬救兵——虽说这地洞的隔音颇为神奇,但只要留时暗运内力,喊得足够大声,留运还是能够勉强听清他的话语。

  往回走的留时,果不其然在途中遇见留晟,说明了留运被困地洞之事,以及那地洞的具体位置。

  “那地洞太深,偏偏我腿受了伤,没法施展提纵术,所以……”

  留晟在危兰的包袱里发现那张纸条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尽快找到留运询问,此时听见留时所言,微一沉吟,先问道:“那群飞廉堂妖人之后跑到哪里去了?”

  留时指了一个方向。

  远离北山的方向。

  留晟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救留运,你继续回去把这事告诉给本堡其他弟子,多带些兄弟姐妹去追捕魔教妖人。至于北山,你们就不必再去,我很快就把留运救出来,无须浪费人手。”

  为防止留时不听他的话,他吩咐他身旁亲信弟子与留时同行。

  而这之后,留晟独自前往北山。

  最近这段时日,留晟跟随大部队行动,偶尔与留运等人谈话,都必须小心翼翼,极为警觉,稍稍听到一点动静,便不得不立刻住口,有很多事他不能细细问他。

  但在这荒郊野岭。

  在这红日已落,夜色凄凉,静无人烟的荒郊野岭。

  他还担心什么?

  纵然有人来了,他的武功也属一流,五感敏锐,自然能够听得见对方的脚步声。

  因此当他终于寻到留时所说地洞,先紧紧握住腰间剑柄,小心翼翼下了洞,见洞中唯有留运一人,并无其他埋伏,放下戒备,也登时怒从心头起,还不待对方开口说一个字,已厉声质问:“你都和危兰说了什么!”

  留运受伤不轻,正努力运功想要冲破被封的穴道,好不容易见着来救自己的人,还没来得及欢喜,闻言莫名其妙,勉强笑道:“师伯这是何意啊?这几日我不曾与危兰说过一句话。”

  留晟冷冷道:“别给我装糊涂,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侄!若非我亲眼看见了你写给危兰写的信,恐怕又要被你骗了去!怎么,你们骗我做完了事,我已经没有了用处,你们便打算卸磨杀鱼了吗!”

  留运更加诧异:“我写给危兰的信?这……这从何说起啊?”

  留晟握着剑柄的右手始终不曾松开,忍住拔剑出鞘的冲动,道:“你给危兰的信上说,你最近发现了证据,当初真正杀死老堡主的凶手是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绝对没有!”

  留运听罢大惊失色,连忙摇头否认。

  适才留晟那一句“我已经没有了用处”不过是他的气话,他身为现任留家堡堡主的父亲,现如今留家堡的实际掌控人,今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得是,自己又怎么可能现在就对他卸磨杀鱼?因此糊里糊涂的留运依然恭恭敬敬地问了他一句:

  “师伯,到底发生了什么?”

  留晟道:“我亲眼看到那封信,岂能有假?”

  留运道:“您是见过我字迹的——”

  留晟打断道:“便是因为我见过你字迹,我才认得那是你的字!”

  一闻此言,恐惧顿时在留运心头蔓延。

  倘若留晟所言不假,显然是有人模仿自己的笔迹写下了这封信,挑拨自己与留晟的关系,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己相熟的“朋友”。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可能的嫌疑人,遽然间想起自己今日落到这地洞里的缘故,不由愣了一会儿。

  留晟见他发呆的神色,愈发怒不可遏:“怎么!你已无话可说!”

  其实,方灵轻今日的计策,并非天衣无缝。

  这世上无论阴谋阳谋,任何一个布局,都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破绽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或明显或隐蔽,总是会有的。今日在河畔崖边,留晟看到那张字条的刹那儿,他之所以未加思考,便认定确是留运在构陷自己,全因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这数月来,留晟无时无刻不对留运恨之入骨,一旦见到留运,一旦想起留运,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老堡主的死明明与自己毫无关系,如果不是当初留运假惺惺地为自己出谋划策,自己怎么可能落入他们的圈套,现在又怎么能处处受制于人,被逼得不能不听他们的话!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见留运的惊讶不似作伪,他仍要生气,仍要发火,仍要与留运大吵这一架,发泄自己这数月来的恨意。

  反正这会儿周围没有外人。

  洞外月色冰凉。

  疏疏落落,犹如残雪。

  留鸿信的心情比霜雪还凉,每听到洞里一句话传到自己的耳内,他那一颗心便似是往下沉了数尺,沉到无底寒潭,中途实在忍不住,下意识跨出一步。方灵轻眼明手快,当即扣住他手腕,低声道:

  “急什么?还没听到重点呢。”

  留鸿信欲言又止,听着地洞内愈加激烈的争吵,他垂在身旁两侧的手不禁微微发抖,良久颤声道:“重点?”

  “这种事,你们难道是第一次做吗!当初若不是你们,我会给老堡主的尸体下毒?我再问你一次,真正杀死老堡主的凶手,究竟是不是你们?”

  “便是因为如此,师伯请想一想,我们现在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出卖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留鸿信头一昏,饶是有非凡武艺在身,也不知为何脚步在刹那间一个跄跄,若不是危兰与方灵轻同时扶住他肩,他几乎就要摔倒下地。

  “我不想再听了,我想……”留鸿信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忽地轻声问,“我想直接问问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