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一路循着足迹, 终于寻到聂阳钧与施鸣野之时,却不曾想到会看见眼前的情景。
她怔了一怔,确定聂阳钧已死, 瞬间的反应只有一个字:
——跑!
紫苏极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功虽然不错, 比起聂阳钧那是绝对不如,而施鸣野竟能杀得了这位江湖一流高手,想必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她之前虽想过赴死, 却不愿死在这种人的手里, 还不尽快跑,留在这儿等着被灭口吗?
前方数条道路, 紫苏毫不犹豫地跑向白崖寨。
尽管秋眠花已将她逐出了飞廉堂, 甚至当做了敌人,但在危急时刻, 她仍是下意识寻求秋眠花的庇护。
施鸣野并未立即起身去追, 他犹沉浸于复杂的情绪之中, 神情木然,仿佛失了魂魄。因此直到紫苏的背影快要离开他的视线,一阵刺骨的秋风突然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不妙:
——如果紫苏将她所见到之事告诉给了侠道盟,虽说群豪不一定会信她一个魔教弟子的话,但他想要继任为挽澜帮的帮主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已经舍弃了这么多的东西,甚至舍弃了他的亲人。
不就是为了他的理想大业吗?
一想到此, 施鸣野的眼神瞬间冷冽, 当即起了身, 全力施展轻功, 向紫苏追去。
然则紫苏在他呆愣之时已跑了一段路程,现下两人相距不近,紫苏的轻功也非等闲,短时间他很难追得上她。
时间一长,那却说不准了。
施鸣野的内功比紫苏更为深厚,因此过得许久,紫苏已不由得有些气喘吁吁,施鸣野仍然面不改色,呼吸匀畅,渐渐地离紫苏越来越近。紫苏越发不安,正想停下脚步,索性拼尽全力与他一战,所幸就在此时,前方忽地又出现一个人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也映入了紫苏的眼帘。
紫苏扬声大喊:“堂主!”
施鸣野在心里骂了一声,也不得不停下来。
一抹淡黄色的影子登时在半空之中闪了几下,顷刻之后便落在了紫苏的身前。她神色平淡,但目光湛湛,在紫苏与施鸣野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紫苏立刻在她耳边悄声道:“堂主,他刚刚害死了聂阳钧,还想要害顾明波。被我发现之后,便打算杀我灭口。”
能够成为秋眠花的心腹亲信,紫苏自然有她的本事,除了武功不错,她的头脑也颇聪明。
她很明白,聂阳钧死了,秋眠花只会感觉到欢喜;甚至她死了,秋眠花如今恐怕也不以为意。因此她唯有说出顾明波的名字,才会让秋眠花动容。
偏偏她猜错了一点。
今时不同往日。在与顾明波谈过那场话以后,在顾明波答应留下以后,秋眠花已不想再对挽澜帮赶尽杀绝,尤其不想再杀聂阳钧。
她诧异地向施鸣野问道:“聂阳钧真的死了?”
施鸣野沉默以对,但并未否认。
秋眠花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几分怒意:“你不是说过,你从未想过要杀他的吗?”
施鸣野此刻心中也极痛苦,喟然长叹道:“天意难料。”
天意难料……
这四个字仿佛一把匕首,又在秋眠花的心口添了一道伤,她垂下眼眸,默然了半晌。
施鸣野则思索了一阵,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紫苏,心道既然自己还不想与她撕破脸皮,那么紫苏是不能在她的面前杀了。
他只能向她要一个保证:“我刚才是在路上无意中看到了紫苏姑娘,本来想带她见你,这会儿你们既已见了面……秋堂主应该不会再让她离开,不会再让她回侠道盟了吧?”
秋眠花沉吟须臾,点点头。
施鸣野道:“好,我信秋堂主。”说完此言,他竟转身就要走。
秋眠花问道:“你这是要你去哪儿?”
施鸣野此时已懒得再编谎话,叹道:“我要带师父的遗体回挽澜帮安葬。”
秋眠花道:“哦?那么回去以后,侠道盟众人向你询问他是怎么死的?你要如何回答?说是造极峰弟子杀的?可如果他们在尸体上发现疑点,你又要如何解释?”
这话也确有道理,聂阳钧的死亡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如今他的心仍乱得很,就这样带着聂阳钧的尸体回去,太容易露出马脚。
秋眠花微微笑道:“不如由我来暂时保管他的尸体,待到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时,你再向众人宣布聂阳钧已被造极峰害死的消息。”
施鸣野晓得她与聂阳钧之间有深仇大恨,因此并不怀疑她此言是别有用心,稍稍想了会儿,颔首道:“这段时间,你不要动他的遗体。”
秋眠花道:“人已经死了,施公子还在意这个吗?”
施鸣野道:“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的尸体今后或许还有用处,秋堂主也得顾全大局吧?”
秋眠花淡淡道:“好,就依你所言。”
施鸣野抬首望向苍穹天色,估摸着时辰应已快到黄昏,也不知道侠道盟这会儿情况如何?他还是得赶在天黑以前回去看一看。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在脑海里抛开一切会令他思绪混乱的事,打叠起精神,向秋眠花告辞以后,转身离去。
山林变得更加寂静。
秋眠花侧首看向紫苏,声音变得更加冷漠:“聂阳钧在哪儿?”
她方才说了这么多,要留下聂阳钧的尸体,当然不是为了施鸣野考虑。
只不过,假若施鸣野真将聂阳钧的尸体带回了侠道盟,必会引起江湖震动,到时街头巷尾都会讨论此事。纵然顾明波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也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变故,以致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一旦顾明波知晓此事……
她只求能多瞒顾明波一日是一日。
秋眠花的愿望落了空。
早在聂阳钧与施鸣野撤出九井沟以后,部分飞廉堂弟子便都即刻去见了顾明波一面,见她安然自得地坐在洞内,不禁有些恼怒,又顾虑堂主的命令不能对她动手,犹豫许久,也只能多派些人继续守在洞口。
顾明波见他们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未向自己询问一句话,大感惊奇。
明明之前施鸣野来找自己之时,杀了洞门口的两名飞廉堂弟子,这两人的尸体现今还躺在洞外,他们难道不好奇凶手是谁,不好奇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明波心下生疑,却也同样一个字不问——她明白,即使自己开口询问,这些人也绝对一个字不答,于是她索性道自己困倦欲眠,让人给她送来枕头与被褥。
在场诸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厉声道:“顾长老,你不会还当这里是挽澜帮,我们是你的手下,可以任由你使唤吧?”
顾明波道:“你们的堂主没和你们说吗?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都是你们的客人,不是犯人。”
对方越发生气,却晓得她说的是实话,忍了半晌,只得皱眉道:“你想什么呢,我们临时转移到这儿,哪能有什么枕头被褥?草席倒是有几张。你等着吧。”
片晌,遂有人给她送来一张草席。
她即刻合衣倒下,闭上眼睛,睡在了席上,不一会儿呼吸变得愈来愈轻微。
洞外约莫有十几人围在一起,要他们始终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像个哑巴似的安静,大多数人都憋得难受,实在无法做到。未几,他们见顾明波已然熟睡,终于忍不住悄声讨论起了适才之事。
顾明波内功深厚,又本就是在装睡,无论他们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有多低,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忽地听到“聂阳钧”三个字,她的眉毛动了动,略一思索,随即睁开双眸,翻身一跃,直接跃到了洞外。
同一时间,她已拔刀出鞘,却不和他们动手过招,只是以大片的刀光扫清前方障碍。
只要没有秋眠花,只要不与这些人纠缠,没有谁能拦得住顾明波这样的高手。她御起轻身功夫,不过片刻,就要冲出众人的包围,飞驰之中竟蓦地封住了一名飞廉堂弟子的穴道,抓住他的衣领,足尖踩着树枝,又在空中几个翻身腾挪,很快便消失无踪。
过得一阵,待确定身后人暂时追不上,她才停在了一株树上,左手持刀,刀刃抵在那名飞廉堂弟子的颈边,凛声问道:“我师兄现在人呢?”
大多数造极峰弟子,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飞廉堂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他们心中,堂主重于一切,甚至比自己还稍稍重要一点,但除此之外,还是保自己的命更为要紧。顾明波提的问题,似乎不会危及到堂主的生命?
何况,施鸣野已经带着聂阳钧走了那么久,说不定已将聂阳钧制住。
他便干脆利落地回答了顾明波的提问:“聂阳钧已经……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他走了。我是问你,他去了哪个方向?”
刀锋锐利,那人只觉自己的脑袋随时随地都会与身体分离,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为顾明波指明了路径。
顾明波收回刀,没再理会他,当下往此路而去。
人在地上行,苍穹金乌也在这时缓缓移动降落,不知不觉间已落到了半山腰。天色昏黄,云霞如火一般地燃烧,投下最后的绚烂光芒,将荒草丛中的一具尸体照得通红。
多年前的血色又出现在顾明波的脑海里,祁长夏与聂阳钧的模样交叠成为一片幻影,令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听“咣当”一声,她手中刀落在了地上,痛意与怒意使得她双手微微颤抖。
又过半晌,当秋眠花亦赶到此地之时,看见的便是如此情景。
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已彻底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