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72章 交代

  适才闹了这一场, 喧哗声早已将住在附近的危门弟子吵醒,引得他们纷纷前来,看见眼前情景, 分外讶异,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趁着这个时候, 师敬鲁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这几年来他与施鸣野培植势力,利用各种方法,收买了许多江湖子弟, 其目的乃是为了颠覆侠道盟, 令挽澜帮可以凌驾于其余四派之上,令他与施鸣野可以在今后成为真正的江湖共主。

  为此, 施鸣野甚至与魔教造极峰的羲和使上官震有所联系。

  “我承认, 最近几年我有些不满足我如今的地位,而做了许多……许多本不该做的事。但我们侠道盟与魔教乃是世仇, 这正邪不两立的道理, 我始终都是明白的。我当时就觉得他此举不妥, 但他根本没和我商量,我是在事后才知道他在那天夜里和上官震见了面,他竟想扶持上官震继任为造极峰峰主, 从此暗中操控魔教。”

  “不过他的计划没有成功,反而让方灵轻察觉出端倪,我们又只好派出岑元雷前往造极峰,谁料这家伙也一点用处没有,还落到了危兰和方灵轻的手里。今天白日我和他商量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首先提起这祸水东引之计, 那便是——”

  师敬鲁再次冷冷一笑, 试图以此来掩盖自己心中的恐惧不安。

  “将这一切罪行, 嫁祸到帮主你的身上!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出卖了我!施鸣野,既然你先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四周聚集的危门弟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几位在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此时也都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师敬鲁不在意别人,只观察起施鸣野的反应。

  他倒要看看施鸣野打算如何狡辩。

  哪知施鸣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直到危兰问起他有何话说,他才摇了摇头道:

  “我没说话,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让证据来说吧。”

  危兰沉吟少顷,点点头道:“不错,此等大事,我们不能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按本盟规矩,理应由烈文堂进行调查。”

  听到这两句话,师敬鲁又怔了怔,好像有些明白了施鸣野的想法。

  尽管最初他与施鸣野是合作关系,然则无论武功还是谋略,对方都远远胜过他,若单凭他一个人,他是绝无本事成为武林之主的。因为这个缘故,他只能够充当施鸣野的副手,听施鸣野的吩咐做事,而施鸣野则始终隐于幕后,知道这位“公子”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不说别的,之前和岑元雷联系的人,便一直是他和他的手下。也怪他一直享受着作为龙头老大的快感,从来不曾与岑元雷等人说起过他也一样须得听从别人的命令。

  果然,这会儿岑元雷茫然地站在屋子角落,神色又惊又疑又惧,显然也对目前发生的事很是不解。

  那施鸣野的胆子仍是太大了。师敬鲁又暗暗思索,即便他已提前将一切可能存在的证据销毁,让危兰查不出任何真凭实据,无法给他定罪,可自己说得如此详细,危兰与聂阳钧不可能不怀疑他。

  凭聂阳钧的为人,一旦对他产生怀疑,挽澜帮的很多事务都不会再交给他处理,甚至会时时刻刻看着他,他总有一天会在聂阳钧的面前露出马脚。

  那么他今夜如此作为,到底是抱了什么样的心思?

  周遭无数人窃窃私语,危兰与方灵轻对视一眼,沉吟半晌,唤来一名本门弟子,让他到隔壁庄园将烈文堂的几位判官请来。

  这时忽又听施鸣野道:“危门主,这段时间我是不是不能自由行动了?”

  他表现得相当配合。

  仿佛只要危兰说一句是,他就会立刻将自己捆缚起来。

  而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又一向极好,聚在周围的众人见此情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思忖:莫不是师敬鲁临死想要拉一个垫背的,这才将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危兰笑道:“师敬鲁方才想要诬陷聂帮主,乃是确凿无疑之事,多亏我们亲耳听到了他的阴谋,那他现在又怎么不可能是在诬陷你?倘若他说贵帮所有弟子都是他的同伙,难不成我们还要将挽澜帮所有人都抓起来?施师兄不必担忧,这段时间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必定会尽快将此事调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只不过——”

  当她说到这里,烈文堂的数位判官已赶到此地,了解了事情经过,同样深感诧异。

  危兰稍稍侧了侧头,面向聂阳钧,继续道:“只不过,如今看来,师敬鲁犯下的事,可不仅仅与挽澜帮有关,还涉及到本盟其余各派。聂帮主,还得请您将他交给我们,由我们来详细审问。”

  说话的同时,她向聂阳钧使了一个眼色。

  聂阳钧看了看师敬鲁,又看了看施鸣野,喟然道:“这是本盟的规矩,正该如此。”

  末了,危兰吩咐围观的众人:“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在场之人基本都是危门弟子,虽十分好奇地想要听一听烈文堂对师敬鲁的审问,但不敢违抗门主命令,互相望了几眼,便陆陆续续退下。

  聂阳钧道:“危门主,那我们也就告辞了,明日再见面谈话吧!鸣野,你跟我回去,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施鸣野颔首应是:“是。”

  不一会儿,仍留在现场的人已不多。明月如霜凄凉,树影随风摇曳,喧哗吵闹的院子逐渐恢复了它的沉寂安静,危兰又让烈文堂的人将师敬鲁带到别处关押看守,而她与方灵轻则走到岑元雷的面前。

  “很害怕吗?”方灵轻扬眉道,“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有谁来救你了。”

  岑元雷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残月影子,不愿让危兰与方灵轻发现他眼中的恐惧,道:“我本来也没指望谁能来救我。”

  这句话并非虚言。

  从他听命前往造极峰的那一刻起,他已抱有必死之心。只不过今夜所发生的这许多事,让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愚弄了一番。如果师敬鲁所言不假,施鸣野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此人的心思如此歹毒深沉,在自己死后,真能善待自己的家人吗?

  可即使心怀担忧,岑元雷此时也无可奈何,做不了任何事。

  方灵轻凝视了他一会儿,倏地从他手里抽出一张笺纸,乃是适才师敬鲁转交给他的一封信。

  这信上写的都是一些家常事,即便被方灵轻看了也没什么不妥,但他万万没料到方灵轻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会令他大感震惊:“这的确是岑季雳的字迹,看来是他寄给你的信不假。”

  岑元雷呆了片刻,不可置信道:“你见过舍弟?怎么会认识他的字迹?”

  方灵轻笑道:“没见过。但前不久,烈文堂查到了他在私下里做过的几件恶事,将证据交给了危门主,我当时恰巧在一旁,看见了他的一封手书,因此记得他的字迹。”

  岑元雷大惊失色,显然在刹那间慌了神,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我,岑季雳是岑季雳,我的确不是一个好人,跟他有何关系?”

  方灵轻却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笑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他做的那几件恶事已经被……被师敬鲁给压了下去,我们是不可能查到的?你以为我们是在诈你?但雁过留声,车过留痕,无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不可能留不下一点线索。或许别人是忽视这些线索,然而你别忘了,现如今的烈文堂,却还是危门主在管,自她继任烈文堂堂主以来,这短短几年时间,破获多少江湖大案,你不是没听说过吧?”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岑元雷听得浑身发抖,如坠冰窟,这些年来他付出了这么多,为的不就是自己的家人?谁能想到这几件破事最终还是没能瞒得了烈文堂,那他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危兰看出他的不安,接着温声道:“你不必太过忧虑,据我所知,令弟年纪还轻,且应该是在他人的引诱之下,这才逐渐沾染上恶习,仗势欺人,倚强凌弱,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若他今后愿意悔改,未必没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另外,若我们没有猜错,引诱令弟作恶之人应该便是师敬鲁的手下吧?我们本以为他掌握了令弟的把柄,以此威胁于你,才让你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说实话。但刚刚我们听到你与师敬鲁的对话,原来……敢问一句,令堂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岑元雷低头不言,但神色已经变得犹豫。

  危兰继续道:“我确实听人说,前些年令堂卧病在床,每日里只能喝一点参汤吊命,除此之外吃什么吐什么,还常常因为心绞痛而夜不能寐,直到最近两年渐渐有所好转,难道这病只有师敬鲁才能治?”

  岑元雷闻言一愕,他的母亲虽也是江湖中人,却并非什么有名的高手,危兰应该不曾听说过她的名字,能对她的病情如此了解,恐怕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特意打听到的消息。

  他还是半晌不出声,嘴唇却已开合数次,次次欲言又止。

  方灵轻道:“既威逼,也利诱,师敬鲁的确是好本事。好吧,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们仍然可以查。”

  岑元雷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方灵轻笑道:“你紧张什么?当然是查她究竟生了什么病,如果我和危门主能治,就不用再劳烦师敬鲁了。”

  岑元雷不可置信道:“为、为什么……”

  危兰笑道:“什么为什么?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我和方峰主虽然不是大夫,但扶危救难却是侠者本分。你不必担心,若是这病我们确实没法治,你接下来可以继续按照师敬鲁的吩咐做事,先稳住了他,待我们审完此案,再为令堂想办法。”

  岑元雷从前也曾想过,假若某天真相败露,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他与他的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还不如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母亲与小弟的命。

  此刻危兰的这番话,着实让他茫然了一阵,他的脸色在这时变幻莫测,终于慢慢开了口:“也没那么难治,只不过……想要彻底根治此病,要用上好几年的时间,在这几年里须得每隔半月就服用一次叫做‘九生莲’的草药,而这种药在这世上唯有神农堂的弟子才种得出来。”

  “数年前我曾去过神农堂求药,他们可怜我,只给了我两株,这够什么用呢?我求他们再多给我一些,可是……可是他们却说,神农堂的珍稀草药种出来以后,要先给五大派送去大部分,剩下的少部分他们总得自己留着,能给我两株已是难得。”

  危兰听罢微微愣了一愣,又静了半晌,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这药在荆楚危门似乎也有不少,师敬鲁身为挽澜帮的左长老自然也会有。”

  倒不是荆楚危门逼迫神农堂必须给自己送药,然而五大派在江湖之中地位超然,别的门派怎么可能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它们拉近关系呢?

  岑元雷又忽道:“你们真的以为这一切是师敬鲁搞的鬼吗?”

  方灵轻道:“难不成施鸣野还真是他的同伙?”

  岑元雷道:“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在危兰与方灵轻的意料之中。

  岑元雷接着道:“既然你们也晓得了家母的病以前只能用参汤来吊命,可是我们普通的江湖子弟,哪有那么多的银钱?那天我实在太过无奈,才犹豫着要不要到城外打劫过路的富商,好歹赚些银子,但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干这种没本的生意,脸上神色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遇见什么富商,反而被一个过路的江湖客发现。他拦住了我,却没有告发我,反而帮了我许多,救了我母亲的命,但也就是这个人——”

  他说到这儿,脸色一冷,突然咬牙切齿了起来:“但也就是这个人,害得我小弟误入歧途,带着他犯下了那么多恶事。”

  方灵轻道:“这人是师敬鲁?”

  岑元雷道:“不是。这人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我猜你们应该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字,是过了一两年后,我才知道他是师敬鲁的手下,而几个月前我前往造极峰,就是奉了师敬鲁的命令。”

  危兰道:“那么六合真经是谁教给你的?”

  岑元雷道:“是师敬鲁的另一个手下,当时我已到了云南,和我联络的人便又变成了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

  听到此处,危兰与方灵轻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

  六合真经的存在,若是令天下群豪知晓,不知会让其中多少人眼热,施鸣野必定不会愿意更多的人来与他一同抢夺真经。因此,在云南与岑元雷联络之人,应是施鸣野十分信任之人。

  又或者是……

  岑元雷见她们脸露狐疑之色,叹道:“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你们不信吗?”

  危兰道:“我们相信。”

  方灵轻道:“连师敬鲁都不可能知道全部真相,何况是你。”

  听方灵轻再次提起师敬鲁,危兰微蹙眉心,若有所思。

  方灵轻见状想了一想,对着岑元雷道:“你先在这儿待着吧,过一会儿便会有人与你商量你家里的事儿。”说完携着危兰的手,离开这间小屋。

  屋外院落空旷,残月缓缓而落,天地尚是灰蒙蒙一片,唯有苍穹边缘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

  方灵轻这才又道:“兰姐姐,看来你之前猜对了,师敬鲁果然是被施鸣野蒙骗,而非心甘情愿替他顶罪。”

  危兰道:“可我也没想到,他竟会用这种法子出卖师敬鲁。纵使最后我们查不出什么证据,只凭师敬鲁的一面之词,而无法给他定罪,但经此一事,必定有许多江湖子弟对他产生怀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未免也太糟糕了?”

  方灵轻道:“也不一定就查不出什么证据,我们还没审问师敬鲁呢。他既与施鸣野狼狈为奸那么多年,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刚才交代的,还不够多。不过……”

  她说着忽然抬首望向长空,轻声道:“天已经亮了。”

  昏暗的天穹仿佛被逐渐升起的金乌光芒撕裂,几乎在顷刻间露出了万丈彩霞。

  天一亮,已来到宿松县城郊的侠道盟群豪从睡梦中醒来,很快便会知道昨夜发生的所有事。

  这个江湖武林,又要变得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