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38章 姐弟

  黑压压一片人跪倒在了方灵轻的面前。

  起初, 是因为惧怕,是因为想要求她饶命,然而过了一会儿, 他们听见方灵轻吩咐手下,命一部分人前去看守附近关口, 又命一部分人收拾大厅残局,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他们的心底渐渐浮现起一个念头:

  ——无论是武功还是智慧, 方灵轻可都比钟离白强得多了。

  而一想到此,他们的头便磕得更为虔诚, 已是真心实意认她为主。

  方灵轻见已彻底控制住了他们, 正要微笑着转首与危兰说话,一名滕六堂弟子却在这时跑到方灵轻身边, 低声道:“堂主, 我们还有件要紧事须和你说。”

  方灵轻道:“我也还正要问你们, 顾长老她人呢?没跟着你们一块过来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

  方灵轻带他走到角落,道:“到底怎么了?”

  那弟子道:“顾长老去救人了。”

  方灵轻道:“救谁?”

  那弟子道:“救……救云夫人。”

  方灵轻面色一变,诧道:“你说什么?”

  昨日, 云宛遥被秋眠花掳走以后,屏翳堂的弟子们商议片刻,均觉为今之计,唯有迅速前往滕六堂,将此事向方灵轻禀告。

  而滕六堂的弟子们听闻此事, 自然也万分焦急, 偏偏方灵轻在清晨就已外出, 此时此刻不知究竟身在何处。他们颇为无奈地苦苦等待, 一直等到深夜,这才终于等到顾明波归来。虽说此人乃是侠道盟挽澜帮的长老,与造极峰没什么关系,但她毕竟武艺高强,是江湖里有名的侠客高手,又是堂主方灵轻的朋友,他们只能将此事告知于她,向她求救。

  倘若是在从前往日,顾明波必不可能理会此事。

  只因在她看来,方索寥既是魔教堂主,平素作恶多端,他的妻子十有八九亦是出身造极峰的奸恶之徒,这魔教中人互相残杀,她自是两不相帮。

  然而恰巧,在此前不久她刚问过危兰与方灵轻的相识经过,她们也稍稍提及了一下云夫人的身世为人。如果确如危方二人所言,那位云夫人乃是一位心地良善的普通百姓,虽在造极峰多年,却从来不曾作恶,那么她须得救她一救。

  何况,若她猜得没错,据来报信的那几名屏翳堂弟子所说,最先挟持了云夫人的那名男子,应该便是跟随着她们同来造极峰的锦衣卫云兴逸。

  若无云兴逸造成的混乱局势,秋眠花不可能趁机掳走云夫人;而她若不将那枚令牌转借给云兴逸,云兴逸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将云夫人挟持。

  追根溯源,云夫人的被擒,她有责任,那她更要救出对方。

  只不过,杀钟离白的事不能耽误,收服望舒旗的计划不能半途而废,顾明波遂向滕六堂的弟子们转告了方灵轻的命令,她则独自一人前往了飞廉堂。

  想一想也知道,秋眠花劫走云夫人的目的,显然是为了以此来威胁方索寥与方灵轻,那么她对云夫人的看守必定十分严密。顾明波暗暗思索,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在飞廉堂里救人,不如,先找到另一位对于秋眠花而言不太重要的云兴逸。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先悄悄潜入了飞廉堂,花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隐藏在暗处听了好几位飞廉堂弟子的谈话,便得知云夫人此刻待在秋眠花的卧房里,由秋眠花亲自看守,以防发生意外。

  至于云兴逸,秋眠花不可能让一个大男人也待在自己的卧房,遂命人将他关在飞廉堂的一座铁牢中。

  不一会儿,顾明波又寻到铁牢位置,在附近地上捡了几枚石子,弹中那几名守卫的昏睡穴,旋即进入牢房之中,点燃一枚火折,望见牢中男子的面孔,冷冷道了一句:

  “果然是你!”

  云兴逸转过头来,见着是她,沉默不言。

  顾明波肃容道:“我听说今天白日有人假装是方姑娘的手下,挟持了方姑娘的母亲,以致让秋眠花有可乘之机,最终劫走了云夫人,我就猜着那人是你,果不其然。但我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这样做?你和方姑娘不是认识吗?难道……你和她母亲是仇人?”

  云兴逸默然微时,摇摇头道:“我和她没仇,但她爹是大奸巨恶,人人得而诛之。”

  顾明波明了道:“所以你想劫持了云夫人做人质,来威胁方索寥?”

  云兴逸又不说话,低下了头,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顾明波道:“无论方索寥作了多少恶,但他的夫人却是一位普通百姓,从未害过人杀过人。你既是朝廷命官,理应保护百姓,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下作!”

  云兴逸怒道:“像方索寥这样的大魔头的妻子,也算是普通百姓吗!她既嫁给了方索寥,当然与方索寥是一丘之貉!”

  顾明波看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心道这的确不能完全怪他,她自己也是刚从危兰与方灵轻的口中听说了云夫人的为人,而或许在云兴逸的心中那位云夫人亦是一位大恶人,他挟持起对方自然无所顾忌。

  只是不知他与方索寥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让他如此急切地想要除掉方索寥?顾明波想了一想,刚要询问,哪知云兴逸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突然又道:

  “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还是……还是先去救云宛遥吧。”

  顾明波一怔,道:“救谁?”

  云兴逸道:“你刚才说得不错,无论方索寥作了多少恶,和云宛遥无关,她……她不该死。”

  顾明波喃喃道:“原来云夫人的闺名叫做云宛遥……”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兴逸道:“我……我当然是听方灵轻说的。”

  顾明波道:“方灵轻会把她母亲的闺名告诉给一个外人?”

  云兴逸道:“这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你也是江湖闻名的侠女,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顾明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想救她?”

  云兴逸道:“是。”

  顾明波道:“单凭我们二人之力,目前很难在飞廉堂里救出她,须得等明日方姑娘她们来了再行动。而你,还得暂时留在这儿,我们恐怕需要你的配合。”

  云兴逸叹口气,点点头。

  顾明波道:“除此之外,你还得受点伤。”

  云兴逸道:“受伤?为什么?”

  顾明波道:“方才我是打中了外面几个守卫的昏睡穴,才能进入此牢。”

  云兴逸沉思半晌,随即了然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说有几个屏翳堂的弟子想来这儿救云夫人,结果只发现我一个人,本来想杀了我出气,但与我打起来之后,又怕惊扰到秋眠花,便只伤了我一刀,就赶紧跑了。”

  这一夜,众人皆在不眠之中度过。

  待到月落日升,曙光破晓,秋眠花正坐在窗边镜前梳洗,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一旁角落里的云宛遥。

  昨晚铁牢外发生的事,她已有听下属禀告,虽有些惊讶这次屏翳堂派来的人似乎实力不低,但那名男子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受没受伤,有没有被人救出来,她也不怎么在意。

  只要,云宛遥还在她的手里便好。

  而此时此刻的云宛遥,双手双足都戴着锁链,脸色灰暗,神色低沉,显然绝不可能逃得了。

  是以又过片刻,当一名飞廉堂弟子来到秋眠花的面前,似要与她汇报何事,瞧着云宛遥欲言又止之际,她淡淡地道:

  “不必理会她,她听见了也没什么,你直说吧。”

  那弟子颔首应道:“是。关于那名男子的身份,属下已经查出,他是朝廷锦衣卫的镇抚使,名唤云兴逸。”

  秋眠花奇道:“锦衣卫?锦衣卫和方索寥有什么仇?”

  “这……属下没能查出来。”

  秋眠花道:“那你还查出了什么,都说吧。”

  “属下无能,除了他的姓名身份之外,也就只查出他是京城人氏,嘉靖五年五月初五出生,别的……暂且不知。”

  京城人氏?秋眠花暗暗沉吟了一会儿,早在当年方索寥刚把云宛遥带回造极峰的时候,造极峰众魔无一不对此女产生好奇,也曾查过她的身份,因此知晓她是苏州人氏。原本秋眠花见那男子与云宛遥相貌有几分相似,又都姓云,不免猜测他们两人是否有些什么亲戚关系,但既然他们的籍贯距离那么远,想来是亲人的可能不大。

  于是她又不禁有几分心忧,那锦衣卫究竟是来找方索寥麻烦的,还是来找造极峰麻烦的?

  她便没能注意到,一旁角落里云宛遥的表情。

  在听到“嘉靖五年五月初五出生”这几个字之时的表情。

  云宛遥瞬间睁大了眼睛,眼眸里透出了几分惊疑之色,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就是自己那位已经夭折的幼弟的生辰吗?

  按理来说,那名幼童出生仅三日便夭折,而当时云宛遥年纪也小,她不可能将他的出生月日记得如此清楚。偏偏五月初五,十分特殊,与众不同。

  乃是古人所认为的不详之日。

  但凡此日出生的婴孩,也都是不祥之子,男害父,女害母。

  先秦齐国的孟尝君田文,便因是在此日出生,而曾被父亲抛弃,若非他的母亲偷偷将他抚养,他断断不能长大成人;还有那南朝刘宋的大将王镇恶,也因是在此日出生,他的父亲欲将他出继疏宗,是他的祖父王猛见此子不俗,特命将他留在家中,以“镇恶”二字为名。

  ——难道,当年父母亦是因为幼弟的生辰,谎称他夭折离世,其实将他送到了别家?

  云宛遥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早在那云兴逸擒住了她、却先询问方索寥行踪的那一刻,她就已隐隐约约猜出,此人大概是与她的夫君有仇。

  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夫君这些年作了多少滔天大恶。

  她本是想,若那云兴逸正是为报仇而来,她代替方索寥死在他的手里,也算了却一桩仇怨。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云兴逸竟真可能与她有血缘之亲。若确如她的猜测,方索寥究竟是杀了云兴逸的养父母,还是杀了云兴逸的妻儿或朋友?

  想到这儿,云宛遥心中一痛,从前她听说方索寥杀害了那些陌生人之时,虽也十分伤心难过,但终究不似此刻这般难以接受。

  这让她怎么对得起她的幼弟呢?

  这一切,千万别是真的。云宛遥正在心底默默祈祷,突然脚步声响起,又有两名飞廉堂弟子来到秋眠花的面前,向秋眠花说起了望舒岭上大厅里所发生之事,谈话中“方灵轻”这三个字传到云宛遥的耳内,才让她立刻抛开别的思绪,仔细听起了她们的对话。

  原来,就在昨日秋眠花将云宛遥掳走之后,她在路上便碰到了自己的几个下属,她们向她禀告方灵轻如今已被钟离白带回了望舒岭一事,她明白目前形势复杂,纵然自己有云宛遥作为人质,也绝不可轻举妄动,遂派了两个心腹亲信,前往望舒岭打听消息。

  她们自然而然目睹了方灵轻除掉钟离白、收服望舒旗弟子的一系列举动。

  且因当时局势混乱,人太多太杂,她们混在其中,就连危兰与方灵轻也没能发现得了。

  秋眠花听罢沉吟一阵,眉目间有隐隐忧色,过了须臾,却又倏地淡淡笑了,道:“她确实很有本事。”

  紫苏道:“属下有一点实在想不通。”

  秋眠花道:“什么?”

  紫苏道:“方灵轻与林素等人并不熟悉,她究竟是怎么说动她们的?我听说,钟离白明明很宠幸她们……”

  秋眠花道:“钟离白宠幸她们,可不代表她们对钟离白忠诚。”

  紫苏道:“这一点,属下也想不通。若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对我,我必会拼尽全力,杀了那人,纵使我武功不如他,我也必要想办法和他同归于尽。可是那些女子……我看她们平时在造极峰过得逍遥自在,每日里欢声笑语,倒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了这里,甚至喜欢上了钟离白。难不成……这么多年她们都在伪装?”

  秋眠花道:“说伪装倒也不是。她们和你不同,大都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本性懦弱,想死又不愿死、不敢死,被迫生活在这里,如果不骗自己的确爱上了钟离白,不骗自己在这里的确过得很愉快,恐怕她们早就疯了。”

  紫苏了然道:“堂主的意思是,这些年,她们不但欺骗了钟离白,也欺骗了自己的心。现而今她们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自然就会选择帮助方灵轻。”

  秋眠花点了点头,又揉了揉了眉心,仿佛说了几句话以后很是疲倦,她不想再言语,继而视线一转,忽然望见了面色惨白的云宛遥。

  “你这是怎么了?”秋眠花见状有几分狐疑,不得不再次开口。

  云宛遥的嘴唇颤抖着,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心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秋眠花适才的那一番话。

  作者有话说:

  东汉应劭《风俗通》:“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