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31章 劝告

  方索寥大笑一声:“那你怕是只有再等下辈子了!”

  话音未落, 他已纵身一掠,宛若一只展翅雄鹰般瞬间就掠到了危兰面前,旋即双掌拍出, 隐隐约约的轰然声之中,掌力犹如波涛浪卷, 笼罩住了危兰的身体。

  而他已在这时变掌为指,指尖竟如刀剑一般锋利,攻向危兰要害。

  此刻方灵轻究竟在哪儿, 方索寥并不知晓, 因此他不免有些担心倘若方灵轻什么时候找到了这儿来,又一次阻止他杀人, 他今天的功夫便都得白费。那么他须得赶在方灵轻找到这儿之前, 越快取了危兰的性命越好。

  也因此,方索寥一出手就是杀招, 无论是那汹涌的掌力, 抑或是那锐利的指法, 都是要命的凶猛,且几乎同时施展,为的就是要让危兰手忙脚乱。

  哪知危兰不慌不忙, 连剑招亦有一种从容风度,然而剑势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迅疾,在四周观战的屏翳堂弟子只能看见一道光亮一闪,一道影子一晃儿,危兰手中长剑已将身旁老树的几根树枝横劈切断, 无数青翠叶子登时飞扬于半空之中, 疾驰向东南西北四面, 刹地破了方索寥所挥出的那一股如波如浪的掌力。

  与此同时, 危兰的剑招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让人根本看不清这已是她的第二招,而竟似与第一招完全连在了一起,剑尖去挑方索寥的手腕!

  她出剑速度怎会比上一次快了许多,招式动作又怎么比上一次灵活了许多?方索寥见状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身形连忙一转,又变指为掌,向危兰身体另一侧攻去!

  掌法与指法虽同属手上功夫,但毕竟不是同一种武功,便如刀与剑的区别,造极峰的历代峰主是江湖上少有的能将这两种武功都练到上乘境界的人物。而方索寥这些年来为谋夺峰主之位,也同时苦练掌指,且将它们融合得极好,在战斗中时而弹指,时而挥掌,时而掌指齐出,变幻莫测,便能令敌人眼花缭乱,招架不得。

  危兰的手上则只有一把剑。

  她生平除了练剑,也几乎不练其他功夫,谁料想她已将剑法练到极致,此时一招接着一招,每一招之间仍不见任何凝滞,剑光连成一片,不似方索寥的武功那般波谲云诡,但其中种种细微的几乎令人瞧不出来的变化却亦有不少。

  她好似出了千万招,又仿佛这千万招便是一招,更令人难以捉摸。

  若非今日危兰并不想伤他,免得让方灵轻知晓以后难过,她便没怎么使用内家真力,只以这精妙绝伦的剑招与方索寥一战,她早就占据了上风。

  但饶是如此,方索寥还是没讨着一点好儿,反倒因从未见过如此剑法,而略略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他不敢再轻视荆楚危门的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门主,打叠起精神出招拆招,又稍一思索,过了会儿,他的右掌也不含内劲,似乎只单纯地与危兰比试招式。

  然则同时,他暗暗运起全部功力,凝聚在他左手食指的指尖,出其不意地攻向危兰心口!

  那是他修练了数十年的内功真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成了一根细细的线,其实反而要比他适才挥出的散在四面八方的掌力要更精纯十倍,更凌厉十倍。

  危兰见状当即左腕一转,她的全部功力亦在这一刹那间运至左手掌心之中,只守不攻,护住了自己的胸口,刹那间方索寥的左手食指便击在她的左手心里,竟似击上了一块千年玄铁,根本不能对危兰造成任何伤害。

  而危兰右手所持之剑,却依然毫不停顿,剑势一荡,便要往他腰间划去。方索寥虽惊讶于她的内力修为,稍稍愣了一下,但毕竟是武学大师,反应灵敏,认出她这招应是荆楚剑法里的“扫雪烹茶”——尽管他不是危门的人,更不会危门的剑法,但从前数十年间与危门弟子交手不止一次,对仇家门派的武功当然略有了解——当即会挥掌接招。

  岂料危兰这招只出了一半,竟能做到中途变招,手腕微微一个抖动,剑锋一晃,自下而上,一招天意剑法里的“云出无心”。

  剑刃已瞬间架上了他的脖子!

  “方堂主,你输了。”这样的结果在危兰的意料之中,她的语气便十分平静,“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吗?”

  方索寥却是一惊,旋即一颗心迅速地往下沉,几乎沉到了底,不可置信地看着危兰,诧异道:“你的武功既这般不俗,去年在永川县,你是故意的吗?”

  危兰摇首道:“去年我和你交手之时,身上有重伤未愈,的确很难赢过你。但现在——”话音一顿,她眼神微凛,足尖踢起地面一个小石子,左手握住飞起的石子,再蓦地扬手一掷!

  那石子顿时朝着右前方飞去,打中一名欲要悄悄离开此地的屏翳堂弟子的后背。

  只听那人惨叫一声,背上出现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他摔倒在了地上,疼得不能再动。

  危兰握剑的右手仍然平平稳稳,继续道:“但现在,你们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谁若是想要逃跑报信,先试一试能否赢过我。”

  魔教中人大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见此情景,果然瑟瑟发抖,不敢再动。

  方索寥心知情况不妙,他当然亦不愿就此丧了性命,可更不愿向敌人求饶,眼珠转了转,思索片刻,忽道:“谈话可以,但你若敢杀了我,轻轻知道之后,还会把你当朋友吗?她必定是会为了我报仇的。”

  危兰闻言眉梢微挑,沉吟了一会儿,倏然微微一笑,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最令方索寥心悸的话:“你此言的确有理,那么我便告诉她,你是死在别人的手下,不让她知道是我杀的你,这不就行了?”

  方索寥瞬间恐惧起来,他一点都不怀疑危兰是在吓唬他,毕竟以己度人,这种事他从前也是做过的。

  但他不愿失了武学高手的风范,面上仍是无畏无惧的神色,道:“轻轻向来聪明,岂是能轻易被你骗过的?我屏翳堂内所有弟子今日都知道我来了此地找你,轻轻无论问哪一个人,都会立刻猜出凶手是谁。”

  危兰道:“你这话还是有理,那么我在杀了你之后,再杀光屏翳堂的所有弟子,没有了人证,轻轻就算怀疑,又能如何?”

  方索寥冷笑道:“就算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屏翳堂血流成河,而我夫人就住在屏翳堂内,她难道不会发现是谁动的手?”

  危兰道:“我都已杀了这么多人,你怎么觉得我会留下一个活口?”

  方索寥蓦地一怔,旋即大惊又大怒,愤然道:“亏你还是侠道盟的弟子!纵然我作恶多端,有此报应也就罢了,我夫人平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你若对她下杀手,还配是侠义之士吗?还配得上江湖群豪对你的赞誉吗?”

  危兰淡淡地道:“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原来你也知道作恶会有报应?”

  方索寥皱紧眉头,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危兰道:“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明白,那么这些年来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哪怕一刻想过,为了云夫人与轻轻稍作一些改变吗啊?”

  方索寥面色越发暗沉,默然微时,旋即冷冷笑道:“作恶会有报应,但你们侠道盟里那些所谓扶危济困的君子大侠,死于非命的却也不少。江湖是腥风血雨之地,既然无论是行善还是为恶,都不一定会有好下场,那我不如随心所欲,图个快活!”

  “是,不止是江湖,天下之路本就都是崎岖不平的,但危兰仍然坚信,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末句话,乃是亚圣孟子之言,世上大多数人都听过,然而大多数人却不知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话,危兰此时也极郑重地将它说了出来。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亲戚畔之……亲戚畔之……

  当听到这四个字之时,方索寥心中一震,宛若一个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这么多年来,云宛遥因不赞同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已经不知道和他闹了多少次矛盾,令他心烦无比,现如今连他唯一的女儿也和他离了心,他每每想起这两件事,便是怅然不已,情绪止不住地低落。

  偏偏危兰又在这时问了他一句:“方堂主,直到现在,你也真的觉得你是快活的吗?”

  方索寥无法反驳,无话可答。

  危兰审视着他脸上的神色,又轻声叹道:“无论你是否真的快活,但我知道,至少云夫人和轻轻她们是不快乐的。你明知她们的痛苦,却不肯为她们做出丝毫改变,甚而还要连累轻轻为你而死……”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神情越发凝重,眼神里甚至露出隐约怒意,“你是真的在乎她们吗?还是嘴上说说而已?”

  方索寥本还在失神之中,过了须臾,才忽地反应过来危兰此言有些不对,惊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和轻轻不是朋友的吗?你怎么连她也要对付?”

  危兰道:“我何时说过要对付她?”

  方索寥道:“那你刚才说什么连累她为我而死?”

  危兰道:“去年在永川县,本盟的诸位师伯师叔与姐妹兄弟答应暂时放你离开,是因为轻轻与他们做了一个约定,方堂主一定还记得吧?”

  方索寥道:“我是记得,但我不信她真能忍心杀了我。”

  危兰道:“但如果她除掉了造极峰的其他所有恶人,却偏偏只放过你,你认为江湖群豪会如何看待她?她还能在江湖上立足吗?况且……她当时还说过,若她不能做到此事,她将会一死以谢天下。”

  方索寥立刻道:“她不需要在正道立足,更不用遵守那狗屁承诺,谁又能杀得了她?”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这些正道人士都要与方灵轻为难,哪怕她的武功如今已少有人能及,那也十分危险,于是紧接着道:“你既与她是朋友,那你和荆楚危门的弟子们就理应护着她。”

  危兰又是淡淡一笑,笑容里隐隐有些苦涩之意,道:“不须你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伤她杀她,我也一定护她。但若是……她自己想要杀了自己,我也拦不住她。”

  方索寥皱眉道:“难不成她还真想干那什么‘一死以谢天下’的傻事?”

  危兰道:“不是以谢天下,是谢你。”

  方索寥愕然道:“什么?”

  危兰道:“她既不想负了江湖道义,也不想负了你的养育之恩,那么她除了在杀死你以后,自尽谢你,再没有别的办法。”

  放屁!这怎么可能!方索寥大惊失色,刚想说这一句话,可是话到嘴边,他的后背不自觉地冒出冷汗,心里却发着寒,这几年方灵轻已经做过了太多令他无比意外的事,他也越发地不了解他的这个女儿,如果……如果危兰所言的确不假……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森寒长剑,道:“你之前说你今天是专程来与我谈话的,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然后由你亲自动手杀我,你觉得如此一来,便不用让她为难了?”

  危兰摇首道:“若杀你的人是我,只会让她更加伤心难过。我不会做任何让她难过的事。”

  不知为何,危兰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十分和缓,方索寥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他苦笑了一声,又沉吟道:“那你和我说这么多话,不可能没有用意吧?”

  危兰道:“方堂主,我刚才是不是还说过,如果我赢了你,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方索寥道:“什么要求?”

  危兰道:“从前数十年间,你究竟做过多少恶事,杀害过多少无辜之人,还请方堂主尽快全部记起来,再找到那些死者的亲人,向他们道歉谢罪,请他们处置你。”

  她一字一句,语气如她握剑的手一般坚定:“这世上最有资格处置你的,本就是他们。”

  方索寥并未立即说不,却也未立即点头,心中各种念头纷沓而来,宛若千万根丝线缠绕在了一起,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危兰本就没指望他能突然转变,应下此事,但见他脸上确实出现犹豫之色,遂又道:“这件事你若不是真心实意地去做,那我也不能逼你。我给你一段时间考虑,而这段时间,你能否答应我另外一个要求?”

  方索寥道:“你还想干嘛?”

  危兰道:“待会儿我便带你去找轻轻,接下来她在造极峰的这段日子无论要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妨碍干扰,但你须得认真看一看她做的事,认真听一听她说的话。”

  方索寥道:“这是何意?

  危兰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了解一下现在的她。”

  方索寥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望了她良久,也沉默了良久,遽然叹道:“我现在落在了你的手里,我不同意有用吗?”

  危兰道:“你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