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25章 关系

  下了山, 重回破庙,危兰与方灵轻将山上发生的事告知给了其余众人。

  云兴逸听罢踌躇良久,忍不住问道:“那么接下来, 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方灵轻道:“当然是先上山,再慢慢用计对付他们。”

  云兴逸道:“你的武功明明比他们更高出许多, 为何还非要用计?就不能直接杀了他们吗?”

  方灵轻道:“不错,我和兰姐姐的武功如今确实没几个人能及得上,可我们武功再高, 又不是神仙, 两个人能打得过千千万万个人吗?”

  云兴逸道:“怎会只有两个人,你也有不少手下。”

  方灵轻道:“什么‘不少’?我的人, 你也都看见了——”她指了指破庙里的一众武士, 道:“就这么一点人而已,够与那么多的敌人厮杀一场吗?”

  当初, 投靠方灵轻的滕六堂弟子只有一半多, 她又要在其中挑选出并没有在以前犯过杀人重罪的——毕竟不管是谁, 只要杀害过无辜之人,欠了别人的命,那就无论如何留不得, 必须以己命偿罪,不然对不起那些枉死的亡魂——而只是在其中选了一批虽然做过错事,但还罪不至死,还来得及回头、且真心愿意回头的,加以教化。

  最后, 剩下的可用之人, 其实极少极少。

  云兴逸道:“但荆楚危门的弟子可不少;况且, 听说这位顾女侠乃是挽澜帮的长老, 她应该也会愿意帮你,借给你一点人手;再加上我带来的那帮兄弟……这还不够吗?”

  方灵轻道:“这倒是勉强够了。可是如此一来,你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吗?不止是造极峰的伤亡,还有侠道盟的伤亡,和你兄弟们的伤亡。”

  起初方灵轻之所以决定争夺峰主之位,便是不忍心再看见侠道盟与造极峰继续无休无止地厮杀下去,闹得江湖血雨腥风,让那么多的无辜之人惨死。

  她希望,尽量以最少的伤亡,彻底解决这一场持续了两百多年的斗争。

  云兴逸闻言默然良久,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又骤然冷冷开口道:“方灵轻,你始终拖延着不肯动手,究竟是不愿造成伤亡,还是——不忍心杀了方索寥?”

  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侠道盟弟子向她问过差不多的问题,最初她还不免有几分生气以及痛苦煎熬,但渐渐听得多了,听得她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这种话反而不能再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她亦没想到云兴逸此言是另有深意,偏过头,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慢悠悠地吃了起来,满脸的无所谓。

  “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法子。”

  危兰忽道:“云镇抚使,你和方索寥有仇吗?”

  云兴逸道:“造极峰的魔头作恶多端,害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我身为朝廷命官,你说我和他们有没有仇?”

  危兰道:“陆指挥使亦是朝廷命官,我们与他商量过,他却认同我们随机应变的方案。”

  听危兰提起了自己的上官,云兴逸便无话可说。

  奚珏双手抱膝,坐在一旁窗边,些许日光射进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听到此处,略一犹豫,忽地低声道:“若能少造成一些伤亡,迟一点杀了他,那也没什么。”

  数个月前,奚珏被迫答应放走了自己的仇人钟离白,让钟离白再一次逍遥法外,追本溯源,和方灵轻有一点关系。是以奚珏和大多数侠道盟弟子一样,在刚听说了方灵轻的真实身份以后,便对方灵轻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偏偏后来,她最敬爱的长辈段守拙几次三番与她详说方灵轻的种种过人之处,再之后,她又与方灵轻同行了一段长路,与对方接触得多了,这才渐渐觉得对方为人似乎不错。

  而此时她想了又想,尽管报仇之心甚是急切,但也不能不承认方灵轻的话说得有道理。

  少一个人枉死,便是一桩大功德。

  云兴逸改变不了她们的决定,沉着脸,道:“好,那我们先上山吧。”

  半个多时辰过后,一行人上了哀牢山,进入造极峰的地盘,在滕六堂安顿下来。方灵轻又吩咐手下们在附近轮班守卫,做好警戒,继而才进屋,与危兰等人商谈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她托着腮,沉吟微时道:“刚才我观察了他们那么久,有两点不明白。”

  危兰秀眉微微一扬。

  方灵轻道:“怎么了?”

  危兰笑道:“我今日的观察不及你,只瞧出一点不对劲。”

  方灵轻笑道:“还有一点,你的确瞧不出来。兰姐姐,你还记得吧,我和钟离白谈话的时候,上官震偏头和他身边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

  危兰道:“那不是他的手下吗?”

  方灵轻道:“按理说应该是他的手下,但我不认识。”

  危兰神色微凛。

  方灵轻道:“当然,羲和旗的弟子那么多,我本来也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认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能够与他交头接耳说话的,想来应是他的亲信,没道理我连他的亲信都不认识。”

  危兰若有所思。

  顾明波喝了一口酒,插话道:“这么说来,这几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幕后黑手派来与他联络之人?”

  方灵轻道:“大概如此。”

  顾明波道:“第二点不对劲呢?”

  方灵轻刚要回答,忽地心念一动,冲着危兰展颜一笑,道:“兰姐姐,你来说,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样。”

  危兰也微微而笑,只道了三个字:“秋眠花。”

  顾明波拿着酒碗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皱了皱眉,迟疑道:“她怎么了?”

  方灵轻道:“我和她打了一架,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想让我死。”

  顾明波道:“你们本就是敌人,她对你下杀手,为何会奇怪?”

  方灵轻道:“但之前……我和她关系没那么差。我本以为,除非我真正威胁到她,不然她不至于想要我性命。况且,她看着我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些恨意,我便更不懂了,哪怕我害死了权九寒的事被她知道,她对权九寒可一点都不忠心,不可能有为权九寒报仇的念头。”

  危兰接着道:“前年在扬州,我与轻轻都曾见过秋眠花一面,那时轻轻的身份还未暴露,她知道我和轻轻是朋友,担心日后轻轻的真实身份为人所知晓,我们两人必定会受到正邪两道的共同追杀,便提了个建议,让我跟着轻轻一起加入造极峰,如此一来,飞廉堂和屏翳堂都可以护着我们,纵使侠道盟要与我们为难,我们也不必怕了。虽然我绝不可能答应,但也知道,她的确是为了我和轻轻在考虑。所以……我现在也有一些不明白,怎么才过了两年,她突然开始仇恨我们了?”

  这两番话,顾明波听得亦是茫然不解。

  她沉思良久,微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碗,注视着碗中酒液的波纹,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忽地一口将酒饮尽,随即叹道:“她的心肠有时确实很好,偶尔惜弱怜贫,甚至胜过许多侠道盟弟子,但有时……她却又能毫无理由地翻脸,任意残杀无辜,我也猜不出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而说完这段话,她便站起了身,走到窗边,倚着窗台,遥望窗外的百株绿树与千万片翠叶,虽仍在听危兰与方灵轻等人的对话,却不再参与她们的讨论。

  半晌过后,危兰与方灵轻再以及奚珏与云兴逸等人都谈完了话,方灵轻吩咐手下给他们安排房间,带他们先去休息,旋即与危兰又走到了顾明波的身边,陪她一起在窗边站着。

  此间已无第四人,危兰忽地轻声道:“我听聂帮主说起过,你和秋眠花的故事。”

  方灵轻闻言毫不讶异,在一旁压根不问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自然是因为危兰早就在私下里把此事转述给了她。

  顾明波却纳罕道:“他告诉你这个干嘛?”

  危兰道:“为了向我们解释,他为何不相信造极峰的人会改邪归正。”

  顾明波恍然一笑,静了片刻,侧头深深地看向她们,道:“既然他都把这事和你们说了,那么作为交换,我能听一听你们的故事吗?”

  这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危兰想了会儿,遂将自己与方灵轻相识相知的经历过程讲述了一遍,尽管讲得简略,也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顾明波仍在原地不动,仿佛听入了神,半晌道:“你们自始至终,没想过结伴退隐?”

  危兰反问道:“退隐?为什么?”

  顾明波道:“那时方姑娘的身份虽还未暴露,但这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你们难道不担心你们到时候会遭到侠道盟与造极峰的双重追杀,无法再在江湖上容身吗?”

  危兰道:“担心,我们常常考虑这个问题,也考虑过无数个解决方法,但退隐这条路的确从未想过。”

  她一边说话,一边侧首看了方灵轻一眼,方灵轻也正好在这时将目光对准了她,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她又道:“我们对彼此而言都很重要,我不能放弃她,她也不能放弃我,但我们的生命也总不能够只有对方。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对我们而言亦十分要紧,我们同样不能随意舍弃,置之不理,不然迟早会后悔。”

  顾明波蹙了蹙眉,随即苦笑道:“后悔……不错,当年我退隐之后不久,的确便有些后悔。她也一样,我知道她也有许多放不下的事,不可能甘心归隐山林,可是……”她顿了顿,声音越发地低了,再次出口的话便不知是说给危兰与方灵轻,还是说给自己听:“她就算要与我分道扬镳,重新回到造极峰,我都能理解,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呢……”

  方灵轻突然道:“你怎么不直接问她呢?”

  顾明波道:“没机会。”

  当年祁氏姐弟一个重伤,一个身亡之后,她被关在挽澜帮的禁闭室关了整整一年,后来她再入江湖,决心行侠仗义,多做善事,以赎自己的罪孽,而秋眠花已重回造极峰,甚至当上了造极峰飞廉堂的堂主。而这些年里,她与秋眠花虽又见过两次面,但都是在人群之中,她们各自的身旁身后都站着无数的挽澜帮弟子与造极峰弟子。

  在那种情况下,又如何问呢?

  危兰道:“那你不妨现在问问她。”

  方灵轻道:“不错,反正你们现在同在造极峰,这不就是机会吗?”

  顾明波闻言犹疑不决。

  方灵轻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希望你能帮我们查明白,她干嘛突然这么恨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这话的同时,从怀里一模,摸出一块令牌,递到了顾明波的手里,又道:“虽然以你的武功,待会儿路上遇到什么小喽啰,也不必怕他们,但收拾起来毕竟麻烦,拿着这个东西,你去飞廉堂的途中便可以畅行无阻了。”

  顾明波低头看了那令牌许久,淡淡地道了一声:“多谢。”又向方灵轻问明了前往飞廉堂的道路,终于决定转身而去。

  危兰却又倏地唤住她,道:“顾长老,我还有一事想问。”

  顾明波道:“什么?”

  危兰道:“我……我是想问,你和秋眠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明波道:“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以前是朋友,现在……现在我也说不太清,大概是仇人吧。”

  危兰道:“什么样的朋友?”

  顾明波道:“朋友就是朋友,还能有什么样的?若非要有一个定义,那时候她算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于聂阳钧与祁氏姐弟,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已经不能说是朋友。

  而是亲人。

  她这样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像你们一样的朋友。”

  危兰听她的语气确实充满疑惑,似是不理解自己为何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便迟疑道:“但我和轻轻……倒不是单纯的朋友。”

  顾明波诧异道:“那还是什么?”

  危兰又望了方灵轻一眼。

  方灵轻明白危兰这是在向自己征求的意见,可不可以将她们两人的真正关系告诉给外人。而她与危兰如今心意相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巴不得昭告天下,自然不会不同意,只是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说。

  两人都在思考合适的措辞,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眼神缱绻,又下意识抿了抿唇。

  顾明波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遇过,见她们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略一思索,即刻恍然大悟,尽管惊讶了一瞬间,但也很快恢复平静,沉默微时,道:“那便和你们不一样了。秋眠花确实只是我的朋友。”

  可是秋眠花对她呢?

  她心中骤然冒出这个念头,又回忆起从前种种两人相处之际的细节,她心中有了一丝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