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319章 阴谋

  这一晚, 荆楚危门的所有弟子,无人睡得着。

  他们将危蕴尘以及那十来名不知身份的杀手的尸体都给带了回去,而在回程的路上, 犹豫了半晌,悄声向方灵轻询问:“方姑娘, 你知道这十几个人都是谁吗?”

  按理说,危兰似与这些人交过手,大概更清楚这些人的来历, 但众人都明白她此时心情定极不好受, 哪敢在这种时候与她说话。

  方灵轻摇首道:“我也是看到信号弹才赶去那儿的,赶到的时间比你们早不了多少。你们先把这些尸体看好, 别出什么差池, 待会儿我会问一问应该知道的人。”

  但这会儿,她得先陪着危兰。

  待回到了危门, 方灵轻要了一瓶更好的金疮药与白色绷带, 要重新给危兰上药与包扎伤口。危兰迟疑微时, 不愿让她担心,颔首答应,遂与她到了卧房里, 坐在了床边。

  屋子里唯有一盏油灯昏昏暗暗,仅能照见危兰身上的伤痕,却看不清屋内四周其余摆设。不过她们这会儿谁都没有再点灯的心情,方灵轻伸手摩挲了一会儿危兰肩膀上的伤,轻声道:

  “你要先休息一会儿吗?”

  危兰道:“我还有事要做。”

  方灵轻道:“向怀的事吗?我去问他。你先睡一觉, 明早我再告诉你, 好不好?”

  危兰摇首道:“不仅是这件事。叔——”还有一个“父”没说出来, 她顿了顿, 继续道:“他一死,危门现在恐怕有些乱,所有人都在等着我说话,我现在必须去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至于向怀……的确得麻烦你去问问,待会儿你再告诉我。”

  这倒确实是一件极为要紧的大事,荆楚危门可绝对不能出什么乱子,方灵轻这就没法再劝她休息,只得点点头,又与她一同出了房间。

  不少人正站在门外不远处等候。

  方灵轻朝着向怀望了一眼,冷冷道:“你跟我来。”

  她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带着向怀来到一间书房,随即在房内点了灯,坐在了窗边,给自己给了碗茶,又见向怀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敢有任何动作,倏然一笑道:“从前都是你审问别人,第一次尝到被人审的滋味吧?”

  向怀叹道:“我在烈文堂这么多年,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犯下了什么错事,迟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危门主,纵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得了他应受的责罚,甚至没能逃得了良心谴责。我倒不如早些认罪认罚。”

  方灵轻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又做错事呢?”

  向怀想了须臾,遂将他之前告诉给危兰的话,又给方灵轻说了一遍。

  方灵轻道:“那群人该不会是向你承诺,他们能扶持你当上烈文堂的堂主,但作为交换,你得私下里帮他们做事吧?”

  向怀道:“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这么说,我恐怕不会答应,我是想当烈文堂的堂主,我是想向江湖群豪证明,我虽没有出身五大派,却不比任何一个五大派弟子差。然而即便如此,那些伤天害理的恶事,我终究还是不屑为之。但那些人最初告诉我,他们绝不会要我替他们做什么,只是希望我加入他们的组织,一起改变侠道盟的规矩,我这才忍不住诱惑,答应了他们。”

  方灵轻道:“这倒是,如果这几年你在私下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兰姐姐不可能发现不了。”

  向怀道:“我虽然没做,但……但不单单是我,还有我刚才与你说过的,我幼时家中穷苦,父亲不得已将我扔到了一家武馆门口,是那家武馆的馆主抚养了我,我师父和我师兄师弟们才算是我真正的亲人。所以他们不但承诺可以让我成为烈文堂的堂主,还可以让我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也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我更加心动。”

  方灵轻道:“结果,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做了恶事?”

  向怀道:“我师父他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是有几位师兄弟……倒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事,若如此,我也不敢替他们遮掩,只是他们在那群人的引诱下,确实犯了一点小错小过,我几番犹豫,在那群人的协助之下替我那几位师兄弟瞒了下来。”

  “从此之后,我一直很害怕,毕竟现如今烈文堂的堂主不是别人,而是危兰,我最多瞒个一年半载,但或迟或早,危堂主她必定还是发现。那群人便告诉我,只要我尽快成为烈文堂的堂主,便不必再为此忧虑担心。可是他们不知道,最近这两三年,我已对堂主完全服气,我只想尽心尽力辅佐她,不愿再……只不过……”

  方灵轻道:“只不过你一步踏错,便觉很难回头?就像……”她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就像是危蕴尘那样,对吗?”

  向怀道:“前不久,堂主嘱咐我前来危门,与她复核今年的卷宗,那群人又找上了我,让我到了危门之后,观察危蕴尘每日的举动,向他们汇报。过了一阵子,我发现这段时间的危蕴尘确实很有些奇怪,他常常会跑到危门先人的墓地,看着危蕴光与公孙虹的墓碑发呆。”

  方灵轻喟然道:“这件事兰姐姐也早就发现了,她和你一样觉得很有些奇怪,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

  向怀道:“是,堂主她对堂主素来信任尊敬,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样的怀疑。但我们不一样,我们见危蕴尘如此模样,便猜测当年危蕴光与公孙虹的死是否有蹊跷。于是某天夜里,有人打挖开了两座坟,想要看一看危蕴光与公孙虹的尸体。”

  看说完这句话,向怀只觉心一跳,身上有些冷,方灵轻的双眸有剑光似的寒意盯住了他。

  他低下头,接着道:“尽管他们的尸体早已腐坏,但他们穿的衣裳还在。尤其是公孙虹所穿的那件衣裳,看起来似乎是一件红衣。”

  方灵轻道:“红衣?”

  向怀道:“对,而红衣的里面,还有一件白色中衣,上面写了一段文字。”

  方灵轻怔了一怔,道:“是关于危蕴光之死的真相?”

  向怀道:“不算真相,只说了危蕴光是危蕴尘所杀。我怀疑那时候公孙虹也并不知道确切的真相,认定了危蕴尘是凶手,却苦于无法报仇,还得眼看着凶手继续逍遥法外,所以她才会以自己的生命布局。如果她直接把‘真相’写在了外袍上,危蕴尘很有可能会是一个发现的,写在中衣上便不一样了,按理说,她自尽而亡以后,危门会派出丫鬟侍女给她换一身新衣再下葬,自然就能看见她穿在里面的那件中衣,谁知道……”

  他说着也有点疑惑,摇头道:“不明白为什么,并没有任何人给她换衣,便安葬了她。这件事也就一直被掩埋到如今,直到前些日子被我们发现。”

  “其实起初,我也不晓得那群人调查这桩往事是为了什么,而到了今日傍晚,我们见危蕴尘又前往了那片墓地,他们就要我去与危蕴尘见一面。其实这几天我便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向堂主自首认罪,可当时他们在我身边,逼着我,我……我没办法,只好听他们的吩咐,告诉危蕴尘,我奉堂主之命,已查出来了当年危蕴光与公孙虹之死的原委。”

  方灵轻恍然道:“按照那些人的想法,危蕴尘若想要继续掩盖自己所犯之罪,便必须杀危兰灭口。”

  向怀道:“尽管他们没说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但我与他们接触这么久,我猜得出来他们的计划。现如今荆楚危门最有威望之人其实不是危蕴尘,而是危兰,一旦危兰身死,危蕴尘又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荆楚危门岂不是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方灵轻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关节,沉吟一阵,忽问道:“兰姐姐父母的遗体呢?”

  向怀道:“我们检查过尸身以后,又让这两位重新入土为安。如此一来,若是危蕴尘不听话,我们便可以想办法制造一场意外,让公孙虹的遗体以及她所穿的那件红衣出现在世人眼前。”

  此举,显然那群人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以便继续隐于幕后。

  方灵轻笑道:“可是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吧。”

  向怀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头儿是谁。”

  方灵轻奇道:“你有这么傻吗?连人家的头儿是谁都不知道,就敢相信他们的承诺,加入了他们的组织?”

  向怀道:“偶尔我会听见他们称呼他们的头儿为‘公子’,而那位公子的身份很隐秘,其实我们组织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他的手下有一部分是闻名江湖的大人物,我却是晓得的,我那时想,连他的手下们都这般了不起,这位公子更不可能是一般人物。”

  方灵轻低首思索了须臾,倏地起身,走到一张书案边,抽出一张纸,又拿起一支笔,道:“那么,把你知道的人的名字都写下来。对了,还有今天那些杀手,你知道的,也都别忘了写。”

  向怀点点头,接过笔,回忆了一会儿,遂在那张黄麻纸上写下了一个个名字。

  又过半晌,天边已渐渐泛起鱼肚白,明月隐去,红日初升,清晨的露水洗去了一切血腥味。方灵轻走出书房,缓步来到前院,遥遥望去,院中人山人海,聚满了危门弟子,而危兰则在人群的正中央,与众人说话。

  黎明的霞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眉目却比往昔要冷,似覆了一层霜雪。

  但四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则也比往昔要更为尊敬。

  小半个时辰之后,危兰处理完了所有亟需解决的事务,确定了危门接下来绝对不会生出任何乱子,这才来到方灵轻面前,问道:“你等很久了吧?怎么样,你问过向怀了?”

  方灵轻颔首道:“他应该是真心悔过,说的也应该都是实话。”

  危兰听完她的转述,沉吟片刻,轻声道:“我死了,他们可以控制危门,那么……留鹤山死了呢?”

  方灵轻道:“你果然也这么想?不止危门和留家堡,还有造极峰。如果他们可以扶持上官震成为峰主,就凭上官震的脑子,利用他太容易,造极峰也照样可以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若她们所料不差,此人布下了一个太大的局,织了一张太大的阴谋网。

  危兰倏地话锋一转道:“你昨夜见过顾长老了?她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

  方灵轻道:“是为了蘋风报,她和聂阳钧也看过了蘋风报上的文章,明白我们的用意,想和我们谈一谈,助我们一臂之力。至于我们上次给聂阳钧寄去的消息,所说挽澜帮或有内鬼一事——”她稍稍一顿,继而蓦地一笑道:“聂阳钧一个字都没信,幸好,他倒也没觉得我是居心叵测,故意分裂他们挽澜帮,只觉我们是想得太多。”

  危兰道:“昨晚的事,我们若告诉了顾长老,她和聂阳钧应该便会有些怀疑。”

  方灵轻道:“她住在附近客栈,你这会儿要去见她吗?”

  危兰道:“我先去见见烈文堂的其他人,向怀所说的事,还要委托他们再查一下。”

  最近这段日子,烈文堂的总管与四大判官本就在荆楚危门暂住,昨夜危门发生了那样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自然有所耳闻,心里本想着待会儿见到堂主,该如何安慰她为好,谁知此时此刻堂主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神色比平时稍稍冷淡一些,竟似个没事人一般,与他们吩咐任务。

  随后,危兰与他们说完了话,便要离去。

  而方灵轻正要跟着出门,祁双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了一句:“方姑娘。”

  方灵轻停下来,道:“怎么了?”

  祁双蹙眉道:“堂主她真的还好吗?”

  方灵轻道:“危蕴尘这一死,反倒有更多的担子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当然不能垮,可是……可是我倒宁愿她发泄一场……”

  然而危兰越是如此沉着冷静,方灵轻越是止不住地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