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78章 棋子

  听罢施鸣野的分析, 师敬鲁不禁变了变脸色,只见施鸣野竟又要策马往前,他连忙欲要拦住。

  施鸣野却不愿再停下来, 道:“师父让我去帮姑姑的忙,我不能耽搁。”

  师敬鲁低声道:“可是……可是他已经去了, 除了你的轻功,没人能把他追回来。”

  施鸣野道:“追不上,那就不必再追了。”他挥手唤来一名手下, 在对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话, 待对方离去以后,他遂继续向师敬鲁道:“师叔平时喜欢下棋吗?倘若师叔下过棋, 那就应该知道, 无论是哪一方,偶尔都有可能被吃掉几枚棋子。”

  “但不过是一枚棋子的得失罢了, 与最终输赢无关。”

  话落, 他坐在马上, 仰望天穹云色,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目光竟隐约透出几分欢喜。

  “何况, 与人手谈,本就要势均力敌,才更有趣啊。”

  合州往西的官道旁的客栈里,那两名锦衣卫答应了危兰的请求,此刻既闲来无事, 正在房内对弈。而他们的身边, 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屏风, 将这间客房一分为二, 危兰伫立屏风之后的里间,靠着墙壁,则回忆起李良钦教给自己的天意剑法招式。

  适才那两名锦衣卫借口嫌弃屋外走廊太过吵闹,有意地向店家出示了自己的官凭,吩咐店家去让其余客人安静一些,其实目的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待聂阳钧将假消息透露给了众人,侠道盟的弟子只要来到此处,向店家一打听,很容易就能打听出这家客栈的的确确住着锦衣卫。

  凶手心虚之下,随时可能潜入这间房内杀人灭口。

  是以危兰自然不便在这儿练习她刚学的剑招,以免让人听到什么动静。但她心里总是念着那套剑法,于是不过片刻,她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了两个小人过招,勉强也算是一种练剑方法。

  一个小人是她自己,另一个小人自然而然被她想象成了方灵轻的模样。

  想了会儿,她又不由失笑,从前她和方灵轻奇遇并不少,有几次学了新的武功,却都是在一起学的,也因此她们两人的功夫始终不相上下,而如今自己经过良师教导,下回她们再见面,要是自己的功夫稍稍胜过了轻轻,也不知轻轻是否会不开心。

  骤然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危兰的遐想。

  很轻,似是在刻意地隐藏。那两名锦衣卫已经在下第二盘棋,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危兰却发现,此人应该已经到了窗户边上。

  不过,一旦聂阳钧将假消息散布到了江湖上,除了幕后凶手以外,真正想要为留鹤山报仇的留家弟子也定会前来此地,查清那夜的情况。

  因此尽管此人偷偷摸摸,不一定就是恶人。

  危兰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仍伫立原地,只是即刻暗运六合内功,听觉比平时还敏锐了数倍,即使屏风的遮挡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却很快听到一阵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或许是飞针在半空之中疾驰的声音?

  那两名锦衣卫继续下着他们的棋,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的来临,危兰蓦地屈指一弹,竟是一股无形无影的真气从她指间弹出,霍然间击中那两枚飞针。

  紧接着,她又弹出两股真气,正打在那两名锦衣卫的后背上,他们都还记得与危兰的约定,一怔之下,立刻眼睛一闭,脑袋就倒在了棋盘之上。

  似乎一个不小心,还碰倒了桌上的青瓷花瓶,“啪啦”一声,满地碎片。

  房门在这时开启,一名青年男子掠入屋内,很快到了他们的身旁,正在伸出手指去探他们的呼吸,确定他们的生死,忽听自己身后又有一阵明显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瞧,只见门口站着两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观察这两人走路的动作姿态,不像是练家子的,应该只是普通百姓,正茫然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

  他稍一犹豫,旋即猛地挥出双掌,向那两名百姓攻去,岂料他刚刚出手,屏风的另一边倏然掠出一个身影,顷刻间到了他的面前。

  为避免惊扰到客栈里更多的百姓,危兰并未拔剑出鞘,仅仅以一只手与他过招,没一会儿,就已占尽上风。那男子越发感到吃力,无法招架,突然只觉胸口一疼,身前穴道已被危兰封住。

  那男子本是确定了锦衣卫身份,这才决心进行暗杀,因此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危兰——危门的首席弟子是怎么会和朝廷的锦衣卫混在一起的?他不由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危兰,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因为恐惧而跳得砰砰响。

  危兰则不动声色地盯了他片刻,倒没有即刻审问于他,而是转过身,安抚起了那两名百姓。

  原来这两名汉子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皆是因为危兰提前与他们有约定,给了他们点银子,再告诉他们:待会儿若是听到了花瓶落地的声音,不必害怕,不必有所顾虑,立即前来这间房间。

  这就有了人证。

  毕竟锦衣卫不方便站出来说话,危兰又因为与方灵轻的关系,现而今很多人对她的观感甚为复杂。反而是和江湖武林毫无关系的普通百姓,他们所说的话,最是可信。

  除了人证,还有物证。

  危兰捡起地上的一个方形木盒。

  原本是男子握在手中的物件,适才在打斗中掉落于地。危兰这会儿打开它,仔细检查了一番,见盒里各种机关密布,再按了按某个枢纽,果然又有一枚飞针刹地射出。

  射在客房内的墙壁上。

  那两名锦衣卫此时走到墙边,观察起那枚飞针,见它颜色极淡,近乎接近于透明,不由得感叹道:“无色无影,无声无息,这玩意倒真是厉害。”

  危兰道:“也不算是无声无息,内功修为极深厚之人,应该都能听得到。”

  却必须是顶尖的内功高手。

  而这样的高手,当今江湖恐怕两只手就能数得出来,留鹤山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清醒的留鹤山不可能是死在这件机关之下。

  而凭这名男子的武功,他若和留鹤山单打独斗——即使是受了伤的留鹤山——也绝对伤不了对方分毫。

  “你要我们帮的忙,我们算是帮了。”正在危兰沉思间,那两名锦衣卫又即刻询问道,“这人是谁,你认识吗?”

  危兰摇摇头,侠道盟的弟子千千万万,她怎可能人人都认识,遂道:“再过一会儿,应该就有认识他的来了。”

  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时间,留鸿信与留烟霞等人来到这家客栈,这并不奇怪。可是在数名留家堡弟子的身边,竟还跟着如玉山庄的郁筝。

  这就让危兰大感诧异。

  还不待她询问,留鸿信已惊呼出声:“留冉?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危师妹,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留冉?原来此人的名字叫做留冉?危兰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倒不陌生。之前留时与他说过,留冉乃是留家堡一名精通医术的弟子,几年前他的医术在江湖之中忽然扬了名,得到堡主的赏识,从此他就成了留鹤山一个人的大夫。

  那晚在钓鱼城的护国寺,留鹤山中了方灵轻的掌力,受了伤,就曾让留冉为他把脉治疗。只不过,他并非最后一个与留鹤山单独相处的人,因此始终无人怀疑他。

  危兰略一思索,先将自己与聂阳钧制定的引蛇出洞之计告诉给了众人,接着道:“事情就是如此,如果你们不信——”

  她本是想说,如果你们不信,这儿还有两名百姓朋友,你们可以询问他们二人。

  留烟霞立刻抢着道:“我当然信,方灵轻的确不可能是凶手。只是……”她转首,双眸里充满了讶异与鄙夷,道:“只是我真没想到,凶手居然会是……”

  危兰闻言更为疑惑,明明两天前,留烟霞还不是这个态度。

  留烟霞再次把目光转回到危兰的身上,看出危兰的不解,想了会儿,倏地拉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到了角落,低声道:“我之前想要相信你们,但又没办法完全相信你们,因为关于你们的事,有太多我想不通之处了。不过就在我和四哥来这家客栈路上,郁筝给我和四哥讲了不少故事。”

  危兰道:“你们怎么会和郁筝姑娘认识?”

  留烟霞道:“路上巧遇的。你不想知道她跟我们讲的什么故事吗?”

  危兰道:“什么故事?”

  留烟霞道:“是前年在扬州,她和你、和方灵轻认识的故事。有很多我不解之处,终于想明白了……”

  危兰听罢愣了愣,下意识望向郁筝。

  然而郁筝有意避开她的目光,背过身,独自伫立于屋外走廊的栏杆边上,不看任何人。

  危兰笑道:“你就不怕,她和我合伙骗你吗?”

  留烟霞道:“怎么?你要说我天真吗?我爹爹以前和我说,江湖的水其实很深,的确很多人都在说谎,怀疑一切或许是对的,但若是真要什么时候都疑神疑鬼的,那未免活得太累了。不管怎么样,我总得选几个人去相信吧。”

  危兰听罢若有所思,继而又微微笑了,正要接着她的话开口,忽听另一边留冉为自己辩解了起来。

  原来就在危兰和留烟霞谈话之时,留鸿信已开始审问留冉,尽管留冉要杀这两名锦衣卫的事是板上钉钉,但他究竟是如何对留鹤山下了毒手,倒没有人亲眼目睹,他自然可以死不认罪。

  “我……我是和锦衣卫有仇,才决定要杀他们的,并不是你们说的灭口。”

  “什么仇?”那两名锦衣卫同时冷笑道,“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倒不记得和你有什么仇?”

  留冉道:“我不是说和你们两个有仇,我是……我是说我以前和别的锦衣卫有仇,所以恨屋及乌,这才想要对你们……”

  留鸿信听他慌张之下语无伦次,既感愤怒又觉好笑,道:“胡说八道!聂帮主明明已当众说了他们是目睹了那晚堡主之死的经过的证人,你就算和他们有天大的仇,你就不能稍微等一等,等我们问出真正的杀人凶手之后,你再寻仇?”

  留冉道:“这是我的错,我只想着自己,忘了堡主的大仇。四公子可以因此而罚我,但请四公子相信我,我确实……确实没杀堡主啊。”

  听着如此明显的狡辩,留鸿信与留烟霞越发气恼,正要开口骂他,危兰忽然道了一声:

  “留四哥,借一步说话,好吗?”

  留鸿信回头看了看危兰,便跟着她又走到了角落。

  危兰压低了声音,不让自己的话被其余人听见,道:“仅仅凭他一个人的能力,确实杀不了留堡主。”

  留鸿信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幕后主使?”

  危兰道:“他现在有恃无恐,或许便是因为他还存着一点希望,等着这位幕后主使来救他。”

  留鸿信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夜留鹤山惨死的画面,瞬间一改温和面孔,冷冷道:“这世上没有几个恶人会坦率承认自己的罪行,但我不相信他能够一直撑下去,永远不说实话。”

  “你放心吧。”他又对着危兰道,“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已足够证明杀害堡主的凶手和方姑娘没什么关系。幕后主使可以慢慢审问,第一件事乃是收回留家堡之前下的追杀令。”

  危兰本有些担忧,现在押留冉回去,倘若让幕后主使知晓,是否会出什么变故,然则听到留鸿信最后一句话,心中一紧,终是对方灵轻的关心占了上风,也顾不得别的,点点头,向留鸿信郑重道了一声谢。

  随后,她又走到了那两名百姓的面前,请他们随她一同回去,向留家堡的弟子们说明他们适才的所见所闻。

  那两名百姓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没什么正事要做,悠闲得很,见危兰态度和气,自然愿意答应。

  一行人打算离开客栈,解开了留冉的穴道,由留烟霞押着他的两条胳膊,走出房间,刚下了楼,岂料留冉突然挣扎了起来,留烟霞不得已停下脚步,狠狠地道:

  “你以为你不走,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你要是不配合,待会儿我们把你绑起来,让马儿拖着你走,那滋味可就不美了。”

  留冉道:“是我杀的堡主。”

  留烟霞“啊”了一声,茫然道:“你说什么?”

  并没有任何人对他严刑拷打,他居然在刹那间改变了态度,坦然认罪,这让众人都甚感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