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48章 两场战斗

  就凭先前方灵轻在僧房外偷听他们谈话, 听了有一阵子,而起初他们竟毫无察觉,便已能说明这名魔教妖女的身手武功, 恐怕会超乎他们的想象。

  留鹤山年岁最高,经历过的事情最多, 深知这世间有不少年轻人,绝对小瞧不得,在场的江湖同道基本没有谁了解方灵轻的功夫路数, 倘若这单打独斗真的不小心输在了方灵轻手里, 难不成还真要依照诺言,放她和单悟离去?

  他想了须臾, 道:“好, 就按你说的,我们一对一, 只要你赢了我们所有人, 你便可以带着单悟离开。”

  聂阳钧道:“这不就是车轮战吗?对她确实不公平。”

  这声音清清楚楚, 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倒令方灵轻意外。

  留鹤山就猜到聂阳钧会有异议,当即道:“对付魔教弟子, 为民除害,乃是每一位江湖朋友的责任,我们还能阻止他们吗?方姑娘,你且放心,每打一场, 你都可以休息一会儿, 直到你的体力恢复, 如何?”

  这倒算是个好办法, 聂阳钧听了不再反对。

  方灵轻笑道:“第一个,你们谁来?”

  留鹤山与聂阳钧对视沉思,他们皆是武林宗师的地位,年纪比方灵轻不知大了多少,与一个小姑娘交手,未免有失身份。

  因此这第一场战斗,上场的最好是与方灵轻同辈分的青年侠客。

  遽然只听一个蕴藏着哀愁的声音,又带了几分冷意,扬声道:“我!”

  白影在半空中闪过,留鸿信蓦地掠到了方灵轻面前,与她两步之距,右手按住一柄长剑。

  “方姑娘,我来和你比。”

  话才落,他手中剑已然出鞘。

  这可大大出乎了江湖群豪的意料。要知留鸿信本性温和,行事低调,从来不爱出风头,今日居然会争着第一个出剑。留家堡的弟子们既感疑惑,又纷纷盼望他尽快将方灵轻制服。

  五派之中,本就要属留家堡的弟子最厌恶方灵轻,倒不单单是因为她魔教妖女的身份,亦是因为她与危兰从前和留家堡作对已不止一次两次。至于原本和方灵轻颇为交好的留飚与留烟霞父女此时与留鸿信一样,也不免想到了当年留晚照之死,心绪复杂,不知究竟是否该相信方灵轻。

  剑光倏地劈到方灵轻面前,留鸿信的第一招倒没使全力,先问了一句:

  “方姑娘不用兵器吗?”

  方灵轻身形一转,直接飞掠到那道剑光之上,两只手伸出在他的面前摇了摇,笑道:“我一直用它们,你不知道吗?”

  听到此言,留鸿信的第二招第三招便不再留情,剑光四面八方,恍若山间雾气包围住了方灵轻,引得四周旁观之人齐声喝彩。

  留鸿信不愧是当今武林青年侠客里的佼佼者,他的剑法向来极其流畅,游刃有余。

  然而众人的喝彩声才刚响起,还未结束,却见剑光中方灵轻出手如风,倏尔在左,倏尔在右,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仿佛观音有千手,转瞬之后已破了留鸿信由剑光织成的天罗地网。

  这世上习武之人大多都是要练兵器的,无论是十八般兵器里的哪一种,纯粹练手上功夫乃是极少数,可是方灵轻的武功特点则是飘逸又多变,灵巧又诡异,因此对她而言,不用兵器反而能够更好地发挥,曲指为弹,横掌为劈,握拳为冲,这指法、掌法、拳法,她都可随意施展变幻。

  两人你来我往数招,方灵轻渐渐已占了上风。

  但她心中犹有些诧异。

  明明刚才留鸿信在僧房内与留鹤山等人谈话之时,态度还颇犹豫,怎么这会儿下手就这般不留情了?

  留鸿信似已意识到方灵轻的武功竟进步太多,自己处于下风,当即趁着还在与她过招的时候,又赶紧低声问了一句:“方姑娘,你既然真是造极峰的弟子,那么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当初你就知道留影的身份吗?”

  方灵轻登时恍然大悟,道:“我以前是屏翳堂的人,留影却是袁绝麟的手下,我也是经过调查,才确定了他的身份。我知道你难过令妹的死,但我那时候倒更为她遗憾,她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愿意和留影好好说话,先了解那件事的真相原委?”

  她一边出掌,一边继续道:“可是现在,你已了解这件事的真相原委,你又要做怎样的选择?”

  留鸿信一愣,手中剑虽然并未停下,但出剑动作已有两分缓慢。

  方灵轻身子往后一仰,右掌往上一撩,正好拍中他的长剑,留鸿信当即将剑一转,却快不过方灵轻左手双指的猛然一刺,瞬息间刺中他的穴!

  长剑“咣当”一声落地。

  留鸿信停在原地,已不能动。

  在场江湖群豪见状愣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

  ——留鸿信输了其实也不会令他们太奇怪。

  ——可是他竟输得这么快!

  众人怔怔地望着方灵轻,对这名魔教妖女的实力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方灵轻再上前两步,站在留鸿信跟前,压低声音道:“这世上大多数的习武之人,平时的武功如何,与敌人交手过招时的武功就如何。不过也有极少部分人,一旦与敌人交手过招,反而会发挥得更好,武功比平时更强。”

  她扬眉而笑,双眸中的自傲并不掩饰,道:“譬如说,危兰;也譬如说,我。”

  “至于你……现如今你的武功确实已经不如我,但按理说,我们应该还要打上很久才能分出胜负。可惜啊,你一旦与敌人交手过招,怎么发挥得还不如你平时呢?”

  她稍稍一顿,又迅速正色道:“因为你优柔寡断,总是顾虑太多,这不但是武学大忌,亦是处世大忌。”

  这番话,虽有隐约讽意,却也算是一种劝告。

  留鸿信竟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姑娘给教育了,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灵轻道:“我在侠道盟的确有很长一段时日了,依我个人之见,侠道盟五大派,就属你们留家堡最固步自封,因循守旧,因此亦是藏污纳垢最多的地方,非得领头之人破釜沉舟,进行一场大变革不可。我并不认为你能担起这个重任,可除了你之外,你们留家堡其他的年轻高手更不行,要么是武功远远不如你,要么是人品远远不如你,所以……我想给你提个醒罢了。”

  留鸿信心下微有震动,欲言又止,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留家堡?”

  方灵轻道:“我是替别人关心。”

  言罢,她不再说什么,倏然出指,解开了留鸿信的穴道。

  留鸿信叹一口气,捡起地上的长剑,退回到了留鹤山的身边。

  留鹤山脸色越发难看,侧头瞧了他片刻,问道:“她刚才和你说什么?”

  留鸿信道:“她……她评价了一下我的武功。”

  方灵轻已再次笑道:“喂,你们接下来派谁出场,想好了吗?”

  当今正道武林年轻一辈的高手,武功能比留鸿信更强的,在场诸人里也只有施鸣野一人而已。

  只是适才方灵轻十分轻易地便打败了留鸿信,似乎根本没费多少力气,江湖群豪便不免担忧,施鸣野真的能胜得过方灵轻?倘若连输两场,这也实在过于丢脸。

  是以施鸣野刚要请战,留鹤山立刻摆手,阻止了他要说的话,自己踏出一步。

  聂阳钧见状明白了他的想法,即刻唤了一声:“留堡主。”又劝道:“你和鸿信都是留家堡之人,鸿信既已输了,你如今再上场……这恐怕也有违江湖道义规矩。”

  留鹤山道:“对待魔教妖女,只要我们不围攻她,已经足够公平。细枝末节,何必讲究太多?”

  若论在江湖里的地位,留鹤山与聂阳钧并无区别,但要论及辈分,留鹤山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比聂阳钧与危蕴尘、傅道归、郁啸松都长一辈,聂阳钧虽不赞同他的话,却没资格拦他,便不再言语,退后一步。

  留鹤山继续往前,停在寺院中央,沉声道:“方姑娘,这第一招,就由你先出吧。”

  像他这样的武林宗师,与年轻小辈过招,是绝不可以先出手的。

  方灵轻明白,留鹤山的功力绝对胜过留鸿信,也胜过自己,要想赢他,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她自然不能托大,神色比适才凝重了许多,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足尖点地,身如凤鸟,蓦地飞了过去,双掌霍霍展开,在半空之中如水波流动,刹那间从左到右都是她的掌影,在场大半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然则留鹤山乃是顶尖的武学大师,眼力高明,推出掌力直接朝右打去,转瞬之后,地面沙石四起,风声呼啸。

  留鹤山用的亦是掌法。

  留家堡的独门武学“叠嶂神功”闻名江湖,只要修炼到了上乘境界,那么无论使的是十八般兵器里的任何一样,都能与它融合,发挥出惊人威力。

  而如果像留鹤山这般不使兵器,直接催出神功的功力,那便自然更加深不可测,方灵轻顿时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似要压制住自己。

  幸而方灵轻身法灵巧敏捷,恍若白云之聚散,能迅速在空中移形换位,同时施出各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奇招怪招,越打越快,迷人耳目,即使是留鹤山也不由得暗暗称赞这些招数,每次都要思索几个瞬息的时间,才能琢磨明白方灵轻的双掌究竟攻向何处。

  高手对决,哪怕是一刹那儿的时间,也极为重要。因此纵然方灵轻功力不如留鹤山,起初落于下风,可是凭着她神出鬼没的身法与招式,竟渐渐扭转局势,双方交手激烈,却在一个持平的状态,一时半会儿,谁也难以赢了谁。

  四周的江湖群豪看得是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眼睛也不愿意眨一下。

  方灵轻的目的就在于此,她便是要与留鹤山多缠斗一阵子,消耗留鹤山的体力。

  毕竟留鹤山已是老人,内功醇厚,体力却是远远不如方灵轻。

  又过须臾,留鹤山猜出方灵轻用意,冷笑道:“果然是魔教妖女,用心险恶,这样的打法,你也能说你改邪归正了吗?”

  方灵轻在这两年多来所学的武功甚杂,这会儿她所施展的每一招,只要是连续的,都分别出自于不同的武功,依然又奇又快,毫不停顿,笑道:“那我修炼内功的时间还比你少了好几十年呢。你年长,我年轻,本就各有长处与短处,这和正邪有什么关系?”

  留鹤山不再与她辩论,心中思忖的确不能再这般与她纠缠下去,骤然再运神功,他的脸,他的双手,竟都浮现出了一层淡金色。

  方灵轻虽不曾见过,却也听说过,此乃“叠嶂神功”第七层才有的境界。

  ——现如今的留家堡,唯有留鹤山一人才修炼到的叠嶂神功第七层。

  霎时间,无数道无形无影的澎湃力量从天而降,连绵不断,仿佛一座看不见大山,除了聂阳钧等几个高手之外,在场其余江湖子弟都忽觉胸口发闷,连忙往后退了许多步,这才感到身心轻松。

  何况方灵轻,她是没法退的。

  留鹤山的掌力便是直接冲着她击去!

  这种时候,任凭她神奇莫测的招式还有多少,都很难发挥得出来。

  其实这叠嶂神功的第七层,留鹤山也才修炼成功不久,他很清楚,此刻施出此功,必然会耗费了他大半心神,若不能迅速将方灵轻打败,他的体力便不允许他再和方灵轻打下去。

  可是如此强大的力量,方灵轻怎么可能破解得了?

  果然,方灵轻须得屏气凝神,运起全部的功力,才能够勉强与这股力量相抗,令自己不至于受伤,但微微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皱起眉头,倏地忆起前年在扬州发生的一件事。

  她曾遭千里帮的吴文彬暗算偷袭,被吴文彬用偷学来的留家堡点穴功夫封了穴道,在井底她欲要运功为自己解穴之时,顿觉全身穴道无比疼痛。

  后来,她虽因燕几图而豁然顿悟,终究是成功冲破了被封的穴道,但仍是很好奇留家堡的武功为何会有这样的本事,与危兰讨论了许久,遂想到叠嶂神功的来历。

  传言那是留家堡的开山祖师,在终南山中修炼,见万里山峰起起伏伏,心有所感,而创造出的一门上乘武学。

  因此它与普通内功不同,虽然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然而这股力量一旦包围住了你,遂能感受到它的层见叠出,犹如山峦般崎岖不平,如果用此功封住对方穴道,自然不是普通解穴法子能解得开的。

  而恰巧,六合内功也有这个特点,只是不如叠嶂神功明显。

  更像是在山与水之间。

  方灵轻灵光一闪,若说起水,天下间还能有什么武功比渺宇观的归根经与随流剑法更具有水的特质吗?

  当初傅道归曾教过她一点渺宇观的武功,尽管不可能将随流剑法尽数传授给她,但她也会其中几招,当下不再运功与留鹤山相抵抗,反而登时以手掌为剑,使出了一招“逝者如斯”,却加以三分变化,仿佛一记新的剑招,以六合内功将它送了过去!

  她的内功修为的的确确还暂时比不上留鹤山,可是无形的流水并不与山峰对峙抗衡,它蔓延在了层层叠叠的山峰之上,无论如何曲折,都能瞬间流淌而去,冲到留鹤山的胸前!

  留鹤山胸口一疼,脸上浮现的淡金色倏然消失,竟很快变得苍白。

  充斥在空中的叠嶂神功掌力亦同时破解,但余力仍然猛地撞到方灵轻的心口,方灵轻根本来不及闪避,吐出一口鲜血。

  相比较而言,还是留鹤山的伤势更重,况且方灵轻的轻功卓绝,那一口血也没让她停止往前,不过眨眼间掠到留鹤山的身前,右手两根手指犹如锋利的短剑,指上了留鹤山的胸口。

  留鹤山的脸色登时更苍白百倍。

  不仅仅是因为他受的伤。

  更是因为他此刻心底强烈的羞耻感。

  他握紧了拳头,盯着方灵轻,一言不发。

  四周的江湖群豪也彻底呆了,适才方灵轻轻松打败留鸿信,他们虽然都有几分意外,却还能接受,可眼前的情景,那便实在令他们难以相信。

  护国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江湖群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并非是看着方索寥的女儿,而像是看着:

  ——第二个权九寒。

  众人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了隐隐惧意。

  方灵轻收回手,擦了擦唇角的鲜血,道:“你们还要上第三个人吗?”

  她不待众人说话,直接抬眼望向聂阳钧,笑道:“聂帮主,是不是该你上场了?”

  聂阳钧喟然道:“你如此本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可惜为何要作恶江湖?以后我再见到你,不会放过你。但你现在已经受了伤,我再与你动手,还配得上一个‘侠’字吗?”

  他转过头,要与江湖同道商量放了单悟,让她和单悟离去。

  当即有人道:“刚才留堡主说得不错,每场战斗过后,让她休息一会儿,自然不算车轮战。她现在受伤,那我们就给她送点药,让她养好伤,到时候聂帮主你再和她斗一场啊,何必现在就放她走?”

  聂阳钧道:“她这样的伤,是一时半会儿能全好的吗?我们总不能留她在这里待上几天吧?”

  那人道:“可是……可是聂帮主,我们要是真放她走了,那可是后患无穷啊。倘若今天是我们侠道盟的某位朋友在造极峰的包围之中,那些魔教妖人能这么讲道义吗?”

  聂阳钧肃然道:“魔教妖人心思歹毒,不讲道义,我们就应该变得和他们一样?不必说了,我今天是不会出手的。”

  在场众人又互相瞧了瞧,霍然人群里走出一名身着褐色长袍的中年人,腰间悬着一柄剑与一柄刀,扬声道:

  “方姑娘,你是受了伤,可江湖上的许多朋友能为我作证,我昨天与两个敌人相斗,也受了点伤,还未痊愈。我们既然都有伤在身,那么接下来由我们来一对一,是绝对公平的。”

  这话一出,四周的江湖群豪有半数都不禁低下了头,感到羞愧。

  此人的话确实不假,他在昨日与两个敌人相斗是真,他在战斗中受了伤也是真,只不过许多人都知道,那点伤轻到不能再轻,根本不可对他这种高手造成什么影响。

  哪里比得上方灵轻此时伤势的严重?

  方灵轻微微蹙眉,沉吟思索,自己不可能真的和在场这么多高手一直打下去,即使又胜了此人,再有第四场第五场甚至第六场第七场战斗,她是绝对无法再赢的,当下做出决定,要给此人一个教训。

  让其余人不敢再和她接着比下去。

  她冷冷一笑,正要迎战,忽听寺院外围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如冰似雪的凉意,似被空中春风送来,又因含着内力,是以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你们可以连续换不同的人,方姑娘却为何只能自己一个人和你们比试?这第三场,还由我替她,来和你们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