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30章 千锤百炼

  一切真相已明。

  危兰与方灵轻打算返回如玉山庄。

  只是还有一个疑难尚未解决, 霍尔卓究竟该如何处置?两人商议了一会儿,仍不能做出决断,便欲先与去霍尔卓一谈, 谁知霍子衿提前她们一步,已走进霍尔卓养伤的房间里。

  经过这段时间的诊治, 霍尔卓的性命算是好不容易保住,却还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而郁筝的手下依然始终寸步不离地看守着他, 防止意外发生。

  而这期间,霍子衿跟在危兰与方灵轻的身边, 心情十分复杂, 也一直有意避免与自己的父亲见面,今日是第一次, 她主动来到了霍尔卓的面前, 一句家常话也未说, 开口便先问道:

  “昨日危堂主和云姑娘说,她们准备回如玉山庄了,若她们不杀你, 愿意带你回去,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吧。”

  霍尔卓眼角余光瞥了身旁那两名汉子一眼,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云青就是云青,她是‘游侠之英’杜铁镜的师妹, 除此之外, 再没有别的身份。”

  霍尔卓不是傻子, 他明白自己如今的性命就掌握在危兰与方灵轻的手中, 倘若还嚷嚷着要将方灵轻的身份宣扬出来,他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然而霍子衿亦不是傻子,晓得他之所以会有此言,纯粹是当着那两名汉子的面表忠心,他心里究竟有何盘算,那却难说。

  她也不要霍尔卓发什么毒誓,上前两步,就站在床榻边上,离霍尔卓更近,先扶着霍尔卓坐起,突然出手如风,两根手指连点他身上十二处大穴,最后猛地往他后背一拍!

  霍尔卓倏地吐出一口乌血,只觉体内似乎响起爆裂声,奇经八脉在瞬间尽毁。

  他知道,他的武功也从此废了。

  看守霍尔卓的那两名汉子惊得呆了,万万没料到霍子衿会对自己的父亲下如此毒手,自然没能来得及阻止她——况且他们对霍尔卓印象极为不佳,也没什么好阻止的。

  “你……你……”

  霍尔卓此时身体疼得厉害,说不出话来,看向她的眼神既愤怒又疑惑。

  霍子衿叹道:“等到了如玉山庄,我们是被关押也好,是其他的处罚也罢,我都会跟着您身边,反正我们是父女,被关在一处也是人之常情。到时候,只要你敢把云姑娘的身份说出去,我便会立刻杀了你——你已没了武功,就算有一天你的伤彻底痊愈,我杀你,也很容易。”

  霍尔卓怒极攻心,反而能瞬间大声吼了出来:“你还知道我们是父女!危兰和方灵轻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霍子衿喃喃道:“我的父亲……是,你是我的父亲,可方姑娘说得对,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吗?“

  霍尔卓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竟然在为那件事怨我?我早就告诉过你,为了报仇,为了千里帮的大业,我们只能做一些不得已的事。这么多年来,我们帮里众人殚心竭虑,哪个没有牺牲自己?只要等到成功之日,千里帮成了武林领袖,你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霍子衿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疼爱师姐,胜过疼爱于我。师姐抛下了我们没再回来,你因此怨恨五大派,我能理解,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我也恨他们……我做的所有事,既是为了你,既是为了千里帮,也是为了待到成功的那天,问一问师姐:‘你后悔吗?’可是如今我发现,原来我们都错了,你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疼爱过师姐,当然,我也根本就不够爱她……“

  她说到这儿,忍住眼里的泪,忽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扔给了霍尔卓,才继续道:“如果我们真的够爱她,就该信她,而不是……而不是在得不到她消息的时候,不去想办法打听,一心认为她留在了如玉山庄。”

  “不过对你来说,她到底是自愿留在了如玉山庄,还是失踪下落不明,又有什么重要呢?我这些天想了很久,其实一直以来,你只是把师姐当成了你用来振兴千里帮的工具,她不会回来了,我就是你的第二个工具,对吗?”

  霍尔卓没回答这句话。

  他正在看霍子衿扔给他的那本册子,初时满脸疑惑,直到看到册中关于郑风儿的那段文字,他登时脸色大变,双手颤抖,愕然良久,不敢相信。

  霍子衿依然低声絮语:“武林领袖,武林领袖……到底什么是武林领袖?倘若我们的计划没被发现,倘若我们的的确确成功了,集齐五派秘籍,创研出天下第一的武功,真的就能让江湖上所有人都敬服我们了吗?其实要说现如今的天下第一,除造极峰的峰主权九寒之外,再无他人,这江湖上有多少人愿意敬服他?可是……可是这些天我一直跟着危姑娘和方姑娘身边,她们的武功是很好,天下第一却还不算上,我偏偏很佩服她们。”

  说到此处,她又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旋即她落寞的双眼在顷刻间亮起了冷厉的光,眼神竟变得决然,看向霍尔卓,道:

  “所以……爹爹,不管怎么样,你始终是我爹爹,确实改变不了,不能改变。但是为了危姑娘与方姑娘,你要相信,必要时,我真的可以杀你。”

  言罢,她不再理会依然呆滞的霍尔卓,转身向门外走去。

  谁料刚刚推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便是危兰与方灵轻,她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方灵轻道:“我们来了有一会儿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差不多也都听到了。”

  危兰道:“我们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刚巧来了这儿……”稍稍一顿,旋即她又郑重道了一句:“多谢你。”

  危方二人均知,尽管霍子衿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然而她心中恐怕对霍尔卓仍有亲情不能抛舍,是以哪怕会冒那么一点风险,她们还是打算将霍尔卓带回扬州,不伤他性命。

  再次经过多日奔波,一行人回到了扬州城外的郊野,然则并未直接进城前往蜀冈如玉山庄,危兰让郁筝等人先在那座山洞里等待消息,她与方灵轻则去了城中的日出客栈。

  蔺远照与江濯雪所居住的日出客栈。

  彼时已是元月末,江濯雪所著《清风记》已经写完落笔,交给了书商,正在继续写那本《会盟记》,见到危兰与方灵轻甚是惊喜,忙请她们坐下,蔺远照也给她们煮了两杯热茶,听她们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

  而若要详说这段时间所发生之事,那便必须说出“云青”究竟是谁。

  在回程路上,方灵轻已认真思考了一阵,反正自己的身份早晚都会被全江湖人知道,那不如趁现在先慢慢告诉自己信任的人。

  蔺远照与江濯雪听罢,都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方灵轻见状一愣,反而奇了,道:“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蔺远照笑道:“实不相瞒,之前我们师兄弟姐妹通信,早已在信中猜了许久你的身份。”

  方灵轻道:“你们早就猜出来了?”

  蔺远照道:“那倒没有,只不过你今天一说,我们之前的疑惑便都解开了,这件事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但毕竟在情理之中,我们为何要惊讶?”

  江濯雪道:“云师妹,不,以后该唤你方师妹了吧?之后呢?我们还想听听之后的故事。”

  方灵轻笑道:“之后的事就得谢谢你们了,是你们先查出来蜻蜓镖的来历,我们才能找到纪勇。”

  随后,关于纪承之事,郑风儿之事,危兰与方灵轻也都详细说明了来龙去脉。

  蔺远照沉吟道:“这倒是真让我们惊讶了。”

  危兰道:“哦?这是为何?”

  江濯雪道:“之前我和大哥就有讨论过,这么多年郑风儿在江湖上都没有半点音信,恐怕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但杀她的人,我们猜测,或许是如玉山庄之人不愿她离开,所以……真没想到……”

  方灵轻道:“那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难不成你们从前都觉得就因为那些人在侠道盟的地位不够高,所以他们便全都是大好人、大善人,永远不会做恶事的吗?”

  她又转头冲着危兰道:“兰姐姐,我可记得你很早以前便和我说过,这世上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真正的完人,那可太少了。”

  蔺远照与江濯雪对视一眼,苦笑了一声。

  危兰也笑道:“你说得对,不过,这世上真正的完人固然是少之又少,但不存一点人性的衣冠禽兽也没那么多。”

  她顿了顿,蓦地话锋一转,道:“蔺师兄与江濯雪认为,人性应是本善还是本恶?”

  这个问题,倒让蔺远照与江濯雪思索了半晌,亦犹豫了半晌。

  最终蔺远照倏地笑了一笑,道:“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连古时圣人观念都有所不同,我们又怎能妄下定论?”

  危兰道:“便因为连圣人都对此争论不休,我也不敢说我所言必定不错,只是有一点愚见,人性最初或许是善恶同体,无分彼此。”

  而说到这儿,危兰忽听一声悦耳的笑在她耳边响起,方灵轻正歪着头瞧她,双眸有亮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危兰向她问道:“不对吗?”

  方灵轻道:“没什么不对。相反,我倒觉得你说得很对。而且……这世界上太多事物都是如此,不独独是人性……”

  还譬如……

  爱。

  它可以自私自利,也可以无私无我;它可以胆怯懦弱;也可以光明坦荡;它可以令人变得恶毒,也可以令人变得温良。

  它还可以令人感到痛苦。

  也可以令人感到欢愉。

  危兰不知方灵轻此时心中思忖何事,只是见她神色欣然,有便也莞尔一笑,接着道:“然而天地如洪炉,人活一世,或多或少总要在炉中经历数次烈火淬炼,或炼成玉,或炼成利剑,又或者炼成石灰煤炭,但都是少数,是以更值得敬佩。而这世间更多的人,会在洪炉里烧成了灰烬……可是,如果没洪炉里的烈火,让他们换一种境遇呢?”

  蔺远照与江濯雪听罢心头骤然一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渺宇观是世外桃源,而非洪炉,倘若他们不是在渺宇观长大,倘若他们不是自幼由师父抚养教导,倘若他们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在这江湖无论有多么自由散漫、特立独行,师门都是他们永远可以回的家。

  他们现如今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危兰突然郑重道:“江师姐,你的问题,我已能回答。纵使侠道盟里个个都是像霍姑娘那样的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霍姑娘都已变了,别的人为何不能变?”

  江濯雪笑道:“你返回扬州,还未前往如玉山庄,先来我们这里,便是急着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危兰笑道:“自然不是。其实我是想求两位师兄师姐一件事。”她将她的计划都说了出来,继而道:“我需要渺宇观的支持。”

  蔺远照沉吟道:“这是你第三次提起希望我们出山,也算是你三顾茅庐了吧?”

  危兰颔首。

  然而她已经做好了蔺远照与江濯雪依然不答应,今后她再四顾五顾的准备。

  谁料蔺远照立刻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这一次,他答应得太过爽快,让危兰和方灵轻都不禁为之一愣。

  蔺远照又笑道:“我只是说我答应你,但我不能代表我的师妹师弟们。”说完他偏头看了江濯雪一眼。

  江濯雪道:“前些日子为了于少保的百年祭,我写《清风记》之时,重读了于少保的不少诗文。危师妹和方师妹可知,我对其中哪一首感触最深?”

  危兰与方灵轻都摇了摇头,猜不出来。

  江濯雪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书案边,铺了张白麻纸,提笔蘸墨,遂在纸上写起了字来。危方二人在旁观看,很快看出她所写正是于谦的煤炭诗: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还余下最后一联,她手腕稍顿,旋即笔锋愈发凌厉。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这一笔落下,蔺远照已走到屏风之后,拿起两柄长剑,一柄自己握在手中,一柄递给了江濯雪。

  江濯雪持剑笑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