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16章 一生

  夜已过半, 今夜的扬州城,仍然不曾入睡的人还有许多。

  因几乎每一家客栈都有侠道盟的子弟前来询问:“今晚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前来投宿?”蔺远照与江濯雪所住客栈也不例外,他们打听之下, 得知云青失踪消息,颇为担忧, 欲要出门帮忙找寻,却不知从何找起。

  所幸过了两个时辰,云青与危兰竟找上了他们, 蔺远照与江濯雪放下心来, 见她二人一身灰尘扑扑,便让她二人先去沐浴更衣。

  而江濯雪也趁这时花重金请客栈里的厨子在深夜里做了几个菜, 正热气腾腾, 放在桌上。

  方灵轻刚进这间客房的门,已闻见饭菜香气, 笑道:“真是丰盛, 可惜我已经吃过了, 这会儿还不饿。”

  危兰道:“你何时吃过了?”

  方灵轻道:“之前在井底,吴文彬倒给我留了些干粮。咦,吴文彬他们人呢?”

  蔺远照道:“只有这么两个房间, 让他们待在这儿有些不太方便。观乐楼就在附近,我把他们送去那里,请清和班的朋友们帮忙看守。还有危怀安他们,如今也在观乐楼内。”

  危兰道:“还是蔺师兄想得周到,今晚我们也确实不想和他们说话。”侧首看向方灵轻, 又道:“轻轻, 你既然已经吃过了, 就先去歇息吧?”

  方灵轻道:“那你呢?你应该还没吃过吧?”

  危兰道:“我吃完了饭就来找你。”

  方灵轻本想再陪危兰一会儿, 但太久没睡,着实感到困倦,不由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遂去了隔壁房间。

  危兰则坐在了桌边,一边吃起了晚饭,一边向蔺远照与江濯雪讲述今夜所发生之事,语罢神色有些怅然,放下双箸,又问道:“不知道这几个时辰蔺师兄和江师姐有审出什么吗?”

  江濯雪道:“有倒是有,但危师妹这会儿难道还不困?云师妹已经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其他的事不妨明日再说。”

  危兰谢了他们的好意,起身告辞,正欲出门。

  江濯雪迟疑了一瞬,却忽又叫住了她,道:“危师妹,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危兰停步回首,道:“何事?”

  江濯雪道:“如果当今大多数江湖人的品行都是如吴文彬与霍子衿这般……你还会心甘情愿为他们去争这一片天?”

  明明知道危兰此时十分疲惫,明明适才已让危兰前去歇息,江濯雪仍然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话——要知渺宇九剑,尤其是其中的蔺远照与江濯雪,皆乃是超然物外之人,与危兰的追求完全不同,但对于危兰的志向,他们则一直相当钦佩,内心也希望危兰能永远初心如磐,得偿所愿。然而刚刚危兰说话之时,他们都观察到危兰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复杂情绪,尽管无论危兰作何选择,他们并不会干涉,却不愿危兰因此有了心结。

  危兰愣了一下,道:“江湖之大,有千千万万的人行走其中,怎么可能人人都一样?”

  江濯雪道:“是,但我说的也只是如果。如果人人都是吴文彬与霍子衿,你又打算如何做?”

  危兰沉吟不语,江濯雪之言点破了她今夜内心的迷茫之处,她第一次无法做到像以往那般坚定回答,道:“我……我能想一想,再回答这个问题吗?”

  江濯雪颔首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危师妹了。”

  回到隔壁的客房,床边的案上一灯如豆,还亮着微如萤火的光,方灵轻正卧在床头,看着一旁屏风所绘山水,神情无聊,直到目光移到危兰的身上,才有一丝笑意。

  危兰道:“你怎么还没睡?”

  方灵轻道:“困得很,但一个人睡不着。”她往里边挪了挪,给危兰留出半张床来,待危兰,才又问道:“怎么啦?蔺师兄和江师姐问出危怀安什么事了?”

  危兰道:“江师姐说他们确实问出了一些话,但明天再告诉我们。”

  方灵轻道:“那你又是为什么事不开心?”

  危兰知道自己的心情或许能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方灵轻,淡淡笑了笑,便将江濯雪适才询问自己之言给说了出来,再道:“轻轻,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焚净山上之时,傅师伯曾与我们说过,人生世事犹如风刀霜剑,会消磨少年志气。我当初虽感激他的忠告,但其实体会不深,直到如今……”

  她想去保护的人,并不个个都是纯良无瑕之人。

  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还值得吗?

  方灵轻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答案,不知如何劝慰危兰,遂先问道:“你会因此而停步,放弃再做这件事吗?”

  危兰摇摇头道:“不会。我知道,无论是何时的江湖,芸芸众生都各不相同,绝不可能人人都是吴文彬与霍子衿。只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总忍不住去想江师姐所说的‘如果’……却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方灵轻道:“但就算如今江湖全是吴文彬与霍子衿那样的人,我倒觉得……霍子衿也没那么可恶。若他们所说都是真的,依我看来,最最可憎的还是千里帮的那位帮主,霍子衿可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我真想不通,他怎么能够……”

  虽说方灵轻自幼生活在群鬼环伺的造极峰,见惯了人心险恶,但方索寥对她这个女儿却从来都是爱逾珍宝,因此她向来对骨肉亲情看得极重,第一次听说了霍尔卓的所作所为,大感震惊,实在不能想象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也颇为霍子衿叹息。

  危兰道:“你说得对,霍姑娘的确情有可原,只是……只是……”

  方灵轻道:“只是什么?”

  危兰道:“只是他们不该伤害你。”

  方灵轻闻言转过身,侧躺在床上,明亮的笑眸注视方灵轻,伸手去抚危兰微蹙的眉头,道:“好啦好啦,你别因为这个生气了,他们又没想杀我。而且,你得相信,即使他们真对我动了杀意,他们也绝要不了我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危兰也面向于她,握住那只在自己眉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缓缓摩挲,道:“我没生气,我是觉得对不住你……或许我该早些来的。”

  方灵轻道:“你若真的早些来了,不管聂仲飞,让他在今天死了,你会愧疚一辈子,对吗?”不待危兰答话,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会的,我了解你,你是一定愧疚的。到时候,我看着你愧疚一生,我便因为你而难过一生,你这就算对得起我了吗?”

  危兰一笑,心中的负担一下子抛开,轻松了不少,更欢喜她话语之中脱口而出的“一生”两字,继而想起她在马车里所说的话,坐了起来,神色不由自主变得有些郑重,颇为期待地道:“你说比你现在比以前更喜欢我了,那我能不能问你一句,现在你究竟多了几分喜欢?”

  方灵轻也跟着危兰坐起来,却未再立即回答此问,静默半晌,倏地微微笑了,下一瞬抱住危兰,道:“我们别试了,我想明白了,就算有一天你要放手,我都不会答应你的。”

  危兰本还在思考如何循序渐进与方灵轻相处的方法,怎么也没料到她们仅仅分开了半天时间,方灵轻的想法会突然有了转变,她怔了一怔,还未反应过来。

  只听方灵轻继续笑道:“你知道吗?我被在困井底的时候,无聊玩了一会儿燕几图,看它变幻莫测,忍不住想我这一生还会经历些什么事,是不是也像它这般千变万化。我想了许多种可能,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可能,都一直是有你在的。”

  危兰双眸逐渐盛满笑意,但神色愈加庄重,道:“没有这个可能。”

  方灵轻道:“什么?”

  危兰道:“别的可能都会有,但绝不会有我放手这个可能。”

  方灵轻再次笑起来,微微侧首,想去亲一亲危兰的脸颊,岂知危兰也恰在这时转过头,擦过彼此的唇,她们没有后退,不约而同地加深了这个吻。

  周遭一切都格外寂静,然而这一次,她们两人的心跳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快,且似有绚烂烟花跟随着心跳在她们的心底绽放,不知不觉相拥着又躺在了床上,危兰看了会儿方灵轻的眼眸,终究是因为记挂着方灵轻的伤势,蓦地右手一个弹指,灭了旁边灯火,道:

  “你睡吧,我们明天再说话。”

  方灵轻道:“可我好像更睡不着了。”

  危兰再次吻了吻方灵轻的眼睛,不似先前的缠绵,像蝴蝶一般轻柔,只是为了让方灵轻阖目,道:“你之前说你一个人睡不着,但现在我们在一起,你还是睡不着吗?”

  方灵轻将危兰抱得更紧,笑道:“好吧。”

  两人确实都累了太久,疲惫劳累了太久,而今心中圆满,过不多时,果然沉沉睡去,入了梦乡。

  其实她们入睡的时辰已离天亮不远,因此这一觉便睡到了翌日的正午,亦是客栈每日最为热闹的时候,走廊里时不时会响起客人们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尽管隔着一扇门,但习武之人的听觉极其敏锐,她们自然而然醒了过来,看着彼此先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门外走廊嘈杂的人声里好像有两个熟悉的。

  她们遂起身穿上外衣,帮对方梳理了头发,开门一瞧。

  颇令人意外,前方走廊不远处站着的竟是郁笙与郁筝两姊妹。

  郁筝看向她们道:“我们还以为要等你们很久呢。”

  危兰奇道:“笙姑娘和筝姑娘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郁筝道:“你莫忘了,我有个兄弟在观乐楼干活儿。我今天听他说,昨夜似乎有两个人被送去观乐楼,按他的描述,那两人颇像是霍子衿与吴文彬。我又打听了一下,在观乐楼附近的客栈就只有这么一家。”

  方灵轻笑道:“原来如此,那你也不必今天就急着赶过来,你姐姐的旧伤须得每隔三日运一次功治疗,而明日才算是过了三日。”

  郁筝道:“我知道,我和阿姐想来看你们,不是为了疗伤的事。”

  方灵轻笑道:“那是为了你要让兰姐姐答应你的那件事?”

  郁笙听到这儿甚是好奇,不禁插话问道:“你让危堂主答应你什么事了?”

  郁筝显然不欲让郁笙知道内情,立刻道:“没什么,我是……我是在想本盟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这会儿庄子里肯定热闹得很,所以想请危堂主带我去瞧一瞧。”

  郁笙点点头,应是信了,随后面向危方二人,微笑道:“我来此因为是昨夜听小筝说云姑娘受了重伤,心中担忧,所以想来探望探望云姑娘与危堂主,应该没有打扰到两位?”

  方灵轻道:“你不要听她胡说,哪有重伤?小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