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衿与苍若莫名其妙从小屋失踪, 吴文彬也好,方灵轻与郁筝也罢,都在根据地上时有时无的足迹找寻, 自然而然碰上了面。
吴文彬有伤在身,哪里是郁筝的对手, 没几招便败下阵来。岂料霍子衿在这时出现,还挟持了苍若。方灵轻见状却神色轻松,似乎没当一回事, 道:
“你要用苍若的命来换吴文彬的命?”
霍子衿道:“你知道就好。”
方灵轻道:“一命换一命, 这其实倒很公平。只可惜……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霍子衿道:“你放心,我绝对说话算数。只要你放了我师兄, 我立刻把苍若还给你们。”
方灵轻道:“你的保证没有用。纵然我们把吴文彬给放了, 你们难道就能逃得了吗?你们想要活命,肯定还是得继续将苍若当做人质威胁我们。”
霍子衿道:“你说得对……等我们彻底脱身之后, 我会放了苍若。”
方灵轻道:“那我也不能信。你们和苍若有仇, 就算你们彻底脱身以后, 我也实在是不能放心你会不杀她。”
霍子衿道:“我和她有仇……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方灵轻笑道:“或许我说得不准,你不是和她有仇,而是和五大派有仇。不但如此, 我还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霍子衿道:“哦?”
方灵轻道:“留家堡有一门点穴功夫,最是奇绝,被封住内力的人无法自己运功解穴,不然全身穴道必会痛不堪言。而这门点穴功夫,则非得配合留家堡的‘叠嶂神功’才能修练。因此当我最初发现吴文彬使的可能便是这门点穴功夫之时, 甚为惊讶, 他怎么可能会留家堡的武功?”
吴文彬听到这儿, 满脸诧异, 终于忍不住嚷出声来:“可你们……你们是怎么解穴的?”
方灵轻并不理会他,接着道:“后来我想了许久,留家堡是绝对不可能教你们这门功夫,除非你们自己照着秘籍偷偷学。但这种上等武学秘籍,莫说你们这样的外人,恐怕就连留家堡的普通旁系弟子也不能轻易偷到。不过,若是你们与留家堡内位高权重之人关系亲密,或许就能有此机会。”
她稍稍一顿,见霍子衿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才继续笑道:“倘若不是我和兰姐姐偶然发现你和危怀安的关系,你下一步便是准备要偷危门的荆楚剑法秘籍了吧?又或者,倘若不是今晚的变故,你下一步要偷的就是挽澜帮的斩鲸刀法秘籍了?对不对?”
霍子衿与吴文彬并不作声答话,静了半晌。
苍若颈上有剑,不敢挣扎,这时却仍然微微移动了目光,看向霍子衿,仿佛在问: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霍子衿这才回答道:“不算偷,只是照着抄了一份。如果直接将原本偷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郁筝冷笑道:“这怎么不算偷?”
霍子衿道:“好,就算是偷吧,那也是他们先抢了我们的人。”
郁筝奇道:“什么?抢人?你说的什么人?”
霍子衿并不解释她的疑问,似乎自说自话,道:“我们只是想将五大派的武功秘籍全部集齐,研究透彻,集五家之长,说不定能创造出一种新的绝世武学来,足以抗衡五大派武功的一种绝世武学。到了那一天,千里帮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
方灵轻闻言心中忽地一动,想到了《六合真经》的古怪之处。
它和侠道盟、和五大派的联系必然极深。
难道……
郁筝虽非如玉山庄嫡系子弟,却毕竟姓郁,霍子衿等人想要盗取的显然还有如玉山庄的天剑地刀秘籍,这让她颇为不忿,道:“真有那一天,这个天下第一也不是靠你们本事得来的,难道值得你们骄傲吗?”
霍子衿道:“这个世上有太多桎梏,不是有本事就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郁筝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愣,恼怒的神情在瞬间凝固,若有所思。
接下来好一会儿,众人皆不作声也不动作,林中唯余飒飒风声,直到冷意让方灵轻打了个寒颤,她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忽然神色一凛,她竟在这阵风声中察觉到了另一种似乎颇为熟悉的呼吸气息——在场这么多人里属她内功最为深厚,尽管她此时内伤不轻,那也不妨碍她的听觉感觉依然敏锐。
她抬首看了一会儿风中飘零的落叶,突然笑起来,瞬间放松不少,又想了一想,道:“看来我说得对了,你们是和五大派有仇。我不知道五大派究竟抢了你们千里帮什么人,但我总没有抢过偷过你们的人或者东西吧?”
霍子衿道:“是,你没有。”
方灵轻道:“那便好,你放了苍若,我来当你的人质,等你和吴文彬到了安全之地,你们再放了我。”
苍若听罢第一个惊呼出声:“云姑娘,多谢你好意,可是我不能——”
方灵轻打断道:“你没听她说吗?她会杀你,但不会杀我。”
苍若道:“她也不会杀我。”
霍子衿道:“谁说我不会杀你?好啊,你们来交换。”
方灵轻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郁筝手中弯刀还架在吴文彬的脖颈之上,皱了皱眉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等一等!让我来和苍姑娘换。”
方灵轻回头瞧了瞧她。
郁筝再道:“已经过了两天,后日我阿姐的内伤……”
方灵轻道:“不是还有兰姐姐能帮她治吗?”
郁筝道:“你出了事,危堂主怎么可能还会帮我阿姐治伤?”
方灵轻道:“她会的。无论我怎么样,她该做的事,都会继续做下去。”
说着话的同时,她已走到了霍子衿的面前,只见霍子衿右手持剑,依然掌握着苍若的性命,左手伸出两根手指,蓦地便要往弹向方灵轻身前穴道。
方灵轻见状迅速一避,随即咳了两声,才蹙眉道:“我都这个样子,你对我还不放心?”
霍子衿道:“是,我对你最不放心。”
方灵轻此举,其目的是为了让霍子衿手中的剑离开苍若哪怕一刹那儿。
只要争取一刹那儿的时间,就能让危兰想办法救人。
然而一旦自己行动受制,那就多了几分危险的变数。
她想了片刻,便不再犹豫,决然道:“好。”
霍子衿再次屈指一弹,倏地封住方灵轻的穴道,但她握着剑柄的右手仍然稳如磐石,直到左手回到腰后,那只右手才开始移动。
剑刃刚刚离开了苍若的脖子,在空中泛着白光,距离方灵轻颈部还有一寸,一枚黑色的飞蝗石无声无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如闪电般迅疾,霎时飞到霍子衿面前,她这才有所察觉,可已来不及出招防挡,飞蝗石登时打中她右手的手腕。
长剑脱手而飞,落于地面。
霍子衿早就对方灵轻抱有戒心,顾虑多多,因此即使她封住了方灵轻的穴道,她也做了第二手准备,左手紧紧握住藏在腰后的一把匕首,此时变故突生,她自然而然抽出匕首,便欲将刀剑抵住方灵轻的胸口。
整个过程,一眨眼的时间。
而危兰虽早已藏身林中,但因担心被霍子衿与吴文彬察觉,不敢离他们太近,只能远远埋伏着,纵使飞蝗石在刚打中霍子衿手腕的那一刻,她便立即飞身掠去,此时犹在半空之中,来不及阻拦。
方灵轻暗运内功,使出六合真经里“穿山透石”的法门,登时冲破穴道——然则此法虽能在瞬间解穴,却必须拥有源源不断如大海的内力作为支撑,如若不然,强行运功,饶是在她无恙之时,亦要大伤元气,何况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本就极为不妙,尽管及时侧身一避,躲过了霍子衿的匕首,却也同时感到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霍子衿慌了神,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下意识手握匕首,再攻出一招,只求尽快控制住方灵轻,谁料就晚了那么一会儿,危兰已乘着夜风掠到了她的面前。
危兰的轻功身法轻盈迅捷,比她的身法更快的,则是她那一把锐不可挡的剑。
寒月之下,它寒气森森,恍若一泓凝冻成冰的泉水,径直攻向霍子衿身体,即使霍子衿避得够快,亦觉阵阵凌冽杀意恍若无处不在的空气包围住了自己。
眼看危兰下一招又要袭来,凭她的武功,倒是还可再挡上一会儿,但她却突然不想再战,呆立原地,只等这一剑刺来,哪知危兰竟能中途变招,手腕一转,长剑也随即微微一个抖动,剑身拍向苍若身前某处。
力道拿捏得极稳,既不至于让苍若受伤,又替苍若解了穴,让她恢复战力。
这之后,危兰便谁也不再管,右手托住方灵轻身体,两人一起坐于地面,旋即双掌再贴于方灵轻后背,为注入内力疗伤。
郁筝见此情景,总算松了一口气,为防止霍子衿再有伤人举动,正要上前制服了她,只见霍子衿神情有些呆滞,回首望了苍若一眼,倏地将匕首一扔,低声道:
“不必了,我束手就擒。”
她说完顿了顿,又缓缓转身面向危兰与方灵轻,叹道:“对不起……”
危兰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仍然不去理她,继续运功为方灵轻调理体内伤势。
直到许久过后,方灵轻才笑道:“你放心吧,我死不了,别浪费你的内力了。”
危兰道:“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方灵轻笑道:“别的没什么,就是冷得很……”
语音未落,冬夜里的一阵寒风吹来。
郁筝这时已将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赶来,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又齐齐上了马车,只不过这一次,双方身份对调,行动受制之人变成了霍子衿与吴文彬,郁筝让他们坐在车内角落,便赶着马车向城西行驶,向蜀冈如玉山庄行驶。
危兰则向左右打量了片刻,问道:“这辆车是谁的?”
方灵轻看向吴文彬,道:“他的。”稍稍停顿了会儿,接着道:“在医馆,我中了他的暗算,随后他好像发了什么信号,很快便有另一名男子驾着此车而来,他用马车把我们带到枯井旁,可那名男子却不知是谁,又去了哪里。”
郁筝道:“那名男子就是你说的廖师弟吧?他已经去找你师父了?”
这句话显然是在向吴文彬提问。
但吴文彬并不回答。
在场诸人,唯危兰来得最晚,所了解的信息最少,郁筝便将自己跟踪霍子衿之后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说完又问:
“对了,苍姑娘,霍子衿单独带走你,究竟是想向你问什么?”
苍若不愿与霍子衿的目光接触,低着头静默半晌,才将霍子衿告诉给她的故事说给了郁筝等人听。
郁筝听罢愕然有顷,这才明白先前霍子衿所言“抢人”乃是何意。
危兰与方灵轻交换了一个眼神。
众人都不再言语,再到马车行至中途,郁筝将车停下,将那名大夫与那名药童送回了家,正准备继续往前而行,只听危兰忽道:
“筝姑娘,你等一等。”
郁筝道:“怎么了?”
危兰道:“按理说,这辆马车不是我的,我没有独占之理,不过轻轻现在有伤在身,走路不方便,能不能把这车给我们,委屈你们步行了?”
郁筝道:“你们要单独去别的地方?”
危兰道:“我想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一会儿,好好疗伤。”
苍若道:“如玉山庄不能休息吗?”
危兰道:“聂师弟已经回去了,他若将他的经历一说,这会儿本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我现在与轻轻一起回如玉山庄,我们都没有办法休息。”
要知方灵轻如今之所以伤得这么重,也有为了救苍若的缘故,苍若本打算不管她们去哪儿都陪着她们同行,然而此时一听聂仲飞平安的消息,心头一喜,便想早些回去看看师弟。
她犹豫问道:“但现在夜深人静,你们能去哪里?”
危兰道:“我们有两位朋友也在扬州,他们那里很安静。”
郁筝道:“那霍子衿和吴文彬呢?”
危兰道:“交给我们吧。”
不一会儿,郁筝与苍若下了车,危兰目送她们二人离去,却没有立即走向赶车的位置,仍坐于车内,紧紧盯住吴文彬,向来清润的双眼呈现一片寒气,道:
“若依方才所言,你和陆思静接触应该也有一段日子了?造极峰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吴文彬略一琢磨,自以为明白了危兰的用意:危兰乃是侠道盟烈文堂的堂主,当然想要多多探听一些关于造极峰的机密消息,以便对付魔教的魔头。
可是他又怎会让五大派的弟子如愿以偿?冷冷一笑,始终闭口不言。
“我听说,你既不怕受刑,也不怕死,不过——”危兰也笑了,笑意不但比他更冷,且带着几分杀气,右掌一翻,捏住了霍子衿的脖子,慢悠悠续道,“你们师兄妹的关系好像很不错?你怕她受刑吗?怕她死吗?”
方灵轻本来靠着车厢内壁,欲打个盹休息,闻言睁开双眸,甚是讶异不解:危兰为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她要审问一个人,即使对方无论如何不肯答话,她也绝对不会用这种法子来威胁对方。
——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他心中既还有对旁人的情谊,这是善的一面,都不该利用。
是以此刻危兰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她的作风。
吴文彬见状却是果然怕了,忙道:“我了解的也不多。陆思静其实从未想过真正背叛秋眠花,因此我套了她很久的话,只说不愿和她分开,想和她常常见面,她才把她们的藏身地点告诉了我,但别的事……我怕引起她怀疑,没敢多打听。”
危兰审视了许久他的表情神色,见不似作伪,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她审视吴文彬的同时,方灵轻也偏头观察起了她,一刹那间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危兰的用意是欲借此问出,吴文彬是否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方灵轻笑了一笑,握住了危兰的手,靠上了危兰的身体,将她的肩头当做了枕头,这才再一次阖目假寐,丝毫没有在意霍子衿与吴文彬有些诧异的目光。
危兰抚了抚方灵轻额角的碎发,就这么静静与她坐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得赶车了。”
方灵轻道:“好啊,我陪你出去。”
危兰道:“外面风大。”
方灵轻道:“你为什么不想我陪你啊?不会是我们才分开几个时辰,你就不如以前喜欢我了吧?”
危兰听她胡搅蛮缠,反而不禁莞尔,另一方面又觉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她并不在意这话被霍子衿与吴文彬听见,只是往日方灵轻尚犹豫纠结她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说这种话。
方灵轻道:“没什么,就是我发现,我倒是比以前更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