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还没说什么, 就站在他背后的家入硝子、庵歌姬和七海建人等人的头上就齐齐冒出了问号。

  这种事情你倒是早点说啊?

  谁想看夏油和五条当年那个黏糊在一起的鬼样子啊!

  他们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把手从天沼矛上松开的念头,尤其是时常被当年的最强二人组迫害过多次的七海建人和庵歌姬。而家入硝子又非常想抽烟了,她希望那些记忆里不要出现奇怪的幻想式画面, 比如说猫耳、摸尾巴和咬脖子之类的。

  要知道, 她无所谓, 但是后面还有未成年人呢。

  “这是‘心之剑’的缺点, 会因为意志而无所不能, 却也会因为连接而传导记忆和思想。”宇智波带土一脸无所谓地还在继续说,“不过它也有很公平的一面。”

  “怎么, 我也能看见他们与杰相处的记忆不成?”

  五条悟惊奇地问道。

  “不。”宇智波带土无情地否认了他的猜想, 一下子把五条悟脸上的跃跃欲试浇熄了,“公平是指, 找到夏油进行连接后, 他与你的记忆也会被传导过来。”

  “原来如此……”五条悟像是领悟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地低声喃喃, “连接是双向的,以我和杰为中心,所以才会将记忆辐射出去……”

  “不是, 我说。”庵歌姬察觉到了某些细节, 终于反应了过来, 用手指着五条一脸抓狂地质问道,“你这家伙, 不会放出一些奇怪的记忆吧?”

  “什么才叫奇怪?”五条悟被她打断思绪,微微歪头, 疑问道, “限制级吗?成人画面?”

  “……真的有?!”庵歌姬睁大了眼睛, 脸色不断变幻, 手向后一指,“喂,五条,我的学生们都在后面呢!”

  五条悟向后看了一眼。

  京都校的小鬼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接在东京校的一二年级生后面,握上了天沼矛。虽然他们对夏油杰也只有这几十分的围观记忆和以前的道听途说吧,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那又怎么样。歌姬太弱了,这点事情都大惊小怪。”面对庵歌姬赌上了老师的尊严的质问,五条悟显得十分无所谓,甚至还“哈”地笑了一声,“我的学生们也都在呢。Great teacher五条可没有异议~”

  “你倒是有点羞耻心,或者担心一下学生们的心理健康啊!”

  庵歌姬被他不负责任的言论搞得快要崩溃了。

  家入硝子:“……”

  女医生沉默了一下,旁观到这个程度,不得不喊着关系亲密的学姐的名字上前拉架了。啊,不对,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她只是去安慰歌姬的而已。

  这些年歌姬一直待在京都校,还是没有习惯五条的做派啊。

  这有什么可以羞耻的。

  你以为五条悟会对这种事情感到羞耻吗?

  不可能。

  他在学生的这方面教育上可是完全无所谓的放养态度。

  不过涉及到夏油的话……

  这家伙的想法,还是会有哪里不一样的。

  “真的没关系吗?”家入硝子扶住被气到的庵歌姬,还是把盘旋在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那可是关于夏油的记忆。我以为你不喜欢向别人分享的。”

  五条悟在高专任教的这些年很少对人提起夏油杰,就算对硝子也是。

  家入硝子沉默地看了他们那么久,还是能看清楚这一点的。想想的话,也不难理解。毕竟对于五条悟来说,关于夏油杰的记忆,算是他短短二十多年人生中难得的比较私密又重要的一部分。

  他真的很少对别人提起夏油杰。

  那原因,绝非夏油是杀死了百来人叛逃的诅咒师。

  好像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五条,这样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是不介意啦。”五条悟垂着雪白的眼睫,像是想起什么,有点怀念地笑了起来,睫羽之下湛蓝的眼瞳里像是有星河般的碎光在流淌,“如果可以的话,也不想给你们看——但如果是为了救回杰的话,就没有关系。”

  “那就好。”家入硝子垂下眼睛,摇摇头,也笑了,“不过还是要努力打码哦,五条。让在场那么多女士和未成年看见你和夏油亲热的画面,可不那么礼貌。”

  她这话像是调侃也像是告诫。

  “这有什么。”五条悟闻言,扬了扬眉毛,神采飞扬地笑着反问道,“让年轻人们看看我们无可替代的青春有什么不好?”

  家入硝子愣了一下。

  她略微有点闪神。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五条悟这样的笑容了。就好像当年还跟夏油并肩站在一起、深信着两个人就是最强的戴着墨镜的白发少年,耀眼又自信,带着不顾一切的锋芒与意气,就像是可以将世界握在手心。

  “我们”。

  家入硝子为这个遥远的词汇怔愣了一刹那,然后笑了起来。

  她的青春,也是他们两个的青春啊。

  重温一遍,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庵歌姬的肩膀,重新握住了天沼矛的矛身。

  并没有回头看有多少人付出决意、握住了矛身,五条悟独自一人站在前方,握着天沼矛,开始挥动。长长的剑身延伸入了裂缝的内部,似乎在什么沉重到极点的流质中翻搅着,寻觅着什么。

  五条悟始终没有闭上眼睛。

  他湛蓝色的六眼直视着前方裂缝的内部,目光所及之处不愿忽略哪怕一丝的可能性。

  手心的咒力没有停下输入,但无论多少都是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得到丝毫回馈。

  到底不是属于他的东西,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五条悟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使用者。

  就算后面还有很多咒术师甚至有两个特级撑着,天沼矛还是毫不留情地吞噬他的咒力。

  但几乎是同时,五条悟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无形之物在沟通他的心灵,试图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最为珍贵的感情。

  “就是现在。”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宇智波带土冷不丁地出声提示,他的表情很严肃,“五条悟,抓紧动作。千万不能拖延时间。”

  五条悟没有回应。

  但是,相对的,他没有反抗。

  他敞开心门,接纳了这种玄妙的感觉。

  他想起夏油杰。

  在记忆里的、飞速掠过的,无数的夏油杰的剪影。

  第一次在高专相见,刘海很奇怪的黑发少年。校服穿得板正,明明留着长发打着耳洞穿着阔腿裤看起来像个传统意义上的不良,一开口却是个跟家里的老头子们一样满口正论的好学生。

  五条悟最初对夏油杰并没有什么水准线以上的好感,但却对这位同学足够好奇。

  足以和他并肩的实力,过于优秀的近身格斗,稀罕的生得术式。

  咒灵操术的运用,任务中对战术的周详考虑,都像一个咒术意义上的宝可梦大师。

  是什么时候,他单纯地从实力,转到夏油杰这个人的身上的呢?

  五条悟也不清楚。

  但渐渐的,很多事情,都变成了只有夏油杰才可以。

  或许他只是喜欢那双细长的眼眸带着笑意停在他身上而已。

  杰。杰。杰。

  一声一声,从唇舌中再自然不过地唤出,三个音节,那么熟悉,贯穿了他生命中最为无忧无虑、美好灿烂的三年。

  身边是可靠的、意气相投的挚友,受伤了也不要紧,硝子就是反转术式的拥有者。况且他们那么强,基本上没有东西伤的到他们。

  实力强大的少年并肩站在一起,那么意气风发,好像连命运也无所畏惧,世界也能轻而易举就握在手心。两个人的手心。什么都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夏日里的第一支棒冰,自贩机里买的碳酸汽水,堆积在夏油杰房间的漫画与游戏卡带,靠在一起的汗津津的肩背。

  春夏秋冬的风都拂过他们的眉眼,在冲绳的海边,夏油杰温柔地看着他的样子,水族馆里,光透过波光粼粼的蓝色幽静地照在他身上的样子。

  熬夜开着术式警戒既烧脑子又痛苦,但是看着夏油杰和天内理子他们的睡颜,虽然有点气恼,但好像也不错。

  深夜里杰会醒来,然后不放心地跟他说话。没说一会儿,五条悟就推着他快点去睡。两个人一起熬夜警戒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夏油杰至少也要保证白日里精神饱足。

  五条悟坐在窗前没回头。但他感觉得到夏油杰躺到床上后也没有立刻挪开视线,静静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久,才闭上眼睛睡着。五条悟察觉到他变得均匀的呼吸,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失落。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是喜欢夏油杰注视自己的,好像被那个人的目光包裹,就能够安心。

  夏油杰总是对的。

  他的挚友在那次任务里的判断,都是非常正确的。是他想要仗着实力任性,想让天内理子最后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能有一段快乐的回忆,而夏油杰纵容了他的要求,他们才会在薨星宫前被伏黑甚尔暗算成功。

  所以五条悟最后抱着天内的尸体站在盘星教那群鼓掌微笑的教众里时,才会说,“是我的错”、“是我搞砸了”。

  事实就是如此,不容辩驳。

  杰总是正确的。

  于是他抱着一分难以分辨的迷茫,对着杰问出了那个问题。

  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真的杀了的话,那时候的五条悟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他领悟了反转术式之后,对于天内理子的歉意都稀薄无比。

  他看着夏油杰,他等待一个答案。

  而夏油杰对他摇头。

  于是他们就回去了。

  但是时光难以回到从前。

  五条悟不再是从前的五条悟,他领悟了反转术式,无下限的实力天花板被他突破了。而夏油杰还在吞吃咒灵,不停地吞食那些人类负面情绪的凝聚体。他们升任特级,分开各自出任务,五条悟沉醉于开发新的力量和术式的运用方式。他忘记了去看夏油杰,连发现自己的朋友瘦了下去,也没有对他口中的“苦夏”起疑。

  因为那是杰。

  人再怎么向前走,总是因为过去而带着惯性。

  五条悟无比信任夏油杰,这并不是只关乎于实力,只是因为那是夏油杰。

  换了一个人都不行。

  所以走到最后那个地步也是理所当然。

  无所不能的六眼,也有看不清楚的东西。

  五条悟差点以为自己遗忘了刚听见夜蛾说夏油杰叛逃并且杀死了百来人与自己的父母时,到底是什么心情。现在他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忘记,很清晰地记住了那个瞬间的感觉。不可置信,脑海一片空白,在反问中再次得到了肯定,那虚幻的感觉仍然没有落到实处。好像脱离了现实,但理智却比一切都先行认识到了“这是事实”,继而五内俱焚,心脏都幻觉般地绞痛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回头,杰好像就走得很远很远了。

  五条悟疯了一样地找他。杰,杰,杰,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你不是说过咒术师是为了保护非咒术师而存在的,强者要保护弱者才是社会秩序,那么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告诉我啊。

  告诉我啊!

  接到家入硝子的电话,五条悟去了新宿。在街头,他看见了已经成为通缉犯的夏油杰。

  他的挚友眉眼淡淡地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片疲惫的、仿佛焚烧后的灰烬的冷漠。

  “有意义,而且是大义。”面对他的质问,人群中黑色长发的他转身,越走越远,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却始终没有召出一只咒灵来防备,只是感到倦怠一样地说道,“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意义这种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五条悟在人流中慢慢放下手臂。他已经摆出了要杀死这个人的姿势,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也来不及问出曾经的那个问题。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一天,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没有对他伸手的人。

  而夏油杰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那片黑暗的荒野,向着血色的彼岸渡去。五条悟熟悉他的脾性,夏油一旦认定了什么是值得做的,那么他绝不会回头。他将会将人生与时光抛掷在这个虚无缥缈的理想上,他的大义上,甘愿沉溺于怨憎与血海之中,直到那些诅咒一样的愿望和情感封住他的口鼻呼吸。

  夏油杰绝对不会对他伸手。

  但是五条悟想要救他——

  杰。

  回应我吧。

  五条悟闭上眼睛,眼前幻觉般地出现最后在他面前微笑的、那张染血的面容。

  回应我。

  如果你觉得回到我的身边,是有意义的。

  这是我的诅咒,也是我的愿望。

  如果你觉得这份感情,是有意义的。

  那就回应我吧。

  五条悟无数次地呼唤着,直到一声幻觉般的熟悉声音穿越无数回忆与时光,响在他的耳畔。

  ——悟。

  五条悟在那个瞬间,霍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