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顿今天从安珀那里收获了一份小点心，味道很棒，除了能烫穿他的胃，别的没毛病。另外，虽然味道奇葩，但是那个迪伦先生也算是贡献了一份佐餐水果，让他很满意。
还有非常显眼的热闹看，他就莽撞地定性了今晚是个还不算太差的夜晚。
直到他在船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存在。
他看着他，那人也回看，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脸是看不到的，只有一身黑色的袍子，破破烂烂。
按理说他应该是无形无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的。宫殿里，茅房里，水里，空气里，地底，天空。
无人不知，也没人躲得过他。
他有一份工作，伴随着人类会啼哭时他就被赋予了使命。他从不等待，他一直在工作。
他伴生人类存在，连形貌都是漫长时间来人类意志赋予的，却偏偏是人类终极的恐惧。
罗伊斯顿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一秒两秒过去了，杵在那里的黑色氤氲不去。
他转开视线，看着觥筹交错，语笑嫣然的一整船人，心中顿时索然。
天堂有四骑士，战争、饥饿、污染和死亡。
他和其中一个打过架。死去，血流入瞳仁，拥有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吃饱撑着去找四骑士打架。就像是一个婴儿和宙斯决斗一样可笑。
他慢慢退出人群，倚到了甲板边缘的栏杆上，站在稍微高些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勾心斗角，口腹蜜剑又舌灿莲花的人群，眼睑下阖。
“博文先生——”安珀去了趟卫生间，回头找了大半圈才看到了意兴阑珊的罗伊斯顿。
罗伊斯顿直视她，瞳仁颤动。
女人脸色惨白，浑身湿漉漉，一直在往下滴水，地板上却是干的。
“我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了——”她挤挤眼睛，手半掩嘴笑的神秘。
“等着吧，那个给屎镀金的人今晚会非常开心的~”
她嘴角的笑意难以掩饰，眼神闪烁，想要告诉他是什么秘密却又不愿意提前揭秘。大概是个有些恶作剧成分，但是出发点是正面意义的恶作剧。
她现在的笑容狡黠地像个孩子。
罗伊斯顿长久地凝视着她。
“……博文先生？”她疑惑地打量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抬头，“发生什么了吗？”
“想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吗？”罗伊斯顿侧头笑。
“……现在？”
罗伊斯顿抬下巴示意她看头顶上的天空：“从月亮和星星的轨迹看，现在适合深情告白。”
安珀笑出声：“博文先生你现在好像灵媒——”
“我可是很准的，不想试试吗？”
安珀表情略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于他非常信任，看看无聊的交际圈，干脆也站到他一边，掏自己的手机。
“现在适合深情告白，博文先生你要不要一起试试？”安珀怂恿他。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逾越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对罗伊斯顿产生距离感。他是自己的启示窗，是自己前行方向上第一盏亮起的灯。
她对他的感情不是爱，却比爱更复杂一些。
想保护，想爱护，想成为他会靠近的人。
罗伊斯顿凝视着她的眼睛，嗅着风里的水腥气和血腥气：“好。我们一起——”
安珀觉得这件事挺幼稚的，却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她准备按手机，罗伊斯顿手一伸按住了她的手机界面。
“这样吧，我们做个假设——”罗伊斯顿站在她的身侧为她挡掉一些风，“6分钟后，你会死去。
死之前，你可以往外打一个电话。你想打给谁？”
安珀心里一悚，吃惊地看着罗伊斯顿。
“嗯——”罗伊斯顿挑眉。
安珀压下那一瞬间的心慌，虽然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地让人压抑，却接受了提议。
“我是灵媒。我来引导你——”罗伊斯顿正色，“死亡就站在你身后123米的地方。这艘船上，会死很多很多人。
你是第一个。
这里有你未完的梦想——”他指指身后的交际圈。
能看到几个非常有名的经纪人，还有导演，以及摄影师。
“有你崇敬的人。”他指向自己，牵唇笑。
“是你重生的地方，又是你即将起航的地方。”罗伊斯顿低哑的声音混在风声里，不甚清晰。
“但是——”他的声音阴沉起来，“你看到他了。死亡。穿着灰色的袍子，袍子拖在地上。即使那么多人围着他，他也还是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气息。
你之前从未见过他，但是当他出现时，你知道，自己要死了。”
“很多人都要死了。”
罗伊斯顿看着她：“你可以在这个场合里做你最想做的一件事，并向外界打一通电话。你想做什么？想和谁说话——”
安珀恍惚间后背渗出了一层汗，攥在掌心的手机也有些潮气了。
“女孩儿，你知道你想做什么对不对？”罗伊斯顿眼神里都是忧郁。
安珀低头看手机，额了一声。
“我在这个场合只想和你成为朋友。不是以之前那样的方式，而是现在这种。我已经做到了。”她试图笑出来，却发现自己心慌意乱，笑不出来。
“现在，我还可以再打一个电话。”
“对。”罗伊斯顿按住她发抖的手，“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安珀。”
安珀捂脸，不好意思地笑：“你太厉害了。OK，现在，我想……嗯，电话。”
她按手机，一会儿又觉得不好。看向罗伊斯顿：“你想打电话给谁？”
罗伊斯顿沉吟了一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
安珀抱着手机看他：“必须是能打通的那种。”
罗伊斯顿挑眉，低头看手机，哒哒按。
「嘟——」
安珀看他的手机真的打了出去，好奇。
“博文先生？”
罗伊斯顿还开了免提：“嗨——怀特。”
“你们已经到码头了吗？”史蒂夫在车里听广播，还在附近买了份报纸。
“不。”罗伊斯顿看着安珀，眼神里有些挑衅。
安珀张嘴做出一个‘继续’的口型。
“那有什么事吗？”史蒂夫放下报纸，“如果需要什么的话——”
“不。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罗伊斯顿一手插兜，视线从安珀脸上转到了手机屏幕上。
“有些事，我没办法面对面和你说出来。突然就觉得不能拖下去，所以我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什么事？”
“你离开吧。”罗伊斯顿嗯了一声，淡淡道。
“……什么？”
安珀也瞪大了眼睛。罗伊斯顿不看她了。
“我说，你应该离开了。”罗伊斯顿叹息，“够了。”
他想深思。却不能。
人说是与否两个选项在犹豫的时候，找到那个犹豫的原因基本就能确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对于是否留下怀特总是犹豫的。
留下，是为什么。赶走，又是为什么。
他的犹豫是藕断丝连，旧病复发，是曾经的一切都蠢蠢欲动，想卷土重来。
他犹豫是因为眷恋那张脸，那个声音，以及太多太多想象的点。
他迷惑了。出界了，也不满足了。
他是对欲望最为了解的恶魔，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确定自己不能放任自己的欲望。
他会毁了怀特也会再次毁了自己。虽然他已经落入深渊，但是没必要再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他戒毒一样戒了一个世纪的瘾，自以为已经踏出了困住自己的囚笼，不料却只是再次踏进了陷阱外的一层陷阱。
他曾经觉得自己坚不可摧。但是他错了。
困住他的一直是过去，他从来没真的走到未来过。
他的时间漫长到不允许他原地踏步，千年万年后，他可能会变成老年痴呆。也可能会变得如同克鲁利或者拉斐尔那样豁达。
不管哪种都是他惧怕的。
他从创世纪就诞生了，但现在他还是个重生不过大半世纪的幼儿。
几千年轻易毁在了一个人手里，他不想未来的一个世纪再次沦落到‘康复中心’。
已经够了。
他应该放手了。
就像做了一场大梦，罗伊斯顿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
安珀站在一边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如果她知道罗伊斯顿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会给他一个更客观的答案。
他不像是放手了。他更像是准备烂死，准备腐败，准备随波逐流。
“……我做错什么了吗？”史蒂夫沉默了半晌，不解。
“你没做错任何事。”罗伊斯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认真，善良，坚韧，执着，包容，正直，温柔……”罗伊斯顿眉目低敛，陷入深深的回忆，“义无反顾，一根筋，赤诚，无畏……”
罗伊斯顿声音低下去：“你是我能想象的最好的人。如果可以，我会亲吻你。为你唱赞歌。祈祷你接下去的生命顺遂安康，不为生离死别哀恸，不为求而不得痛苦，不为己身羸弱不甘，不为世界不公愤怒——”
“如果可以——”罗伊斯顿笑起来，“我想让你一生无忧。”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弹指一瞬里倾尽最热烈的爱慕。”
安珀错愕地看着罗伊斯顿，张张嘴说不出话。
罗伊斯顿笑出声：“怕不怕？”
对面寂静无声，只有一道断断续续的呼吸：“呃……我……”
“所以，离我远点儿。”罗斯伊顿叹了口气，“你不会想成为我无望热恋里的祭品的。”
罗伊斯顿啪把电话挂了，看向安珀，笑笑：“到你了。”
安珀回神，一句话说不出来：“嗯，我……我没那么有才华。”
“爱恋里的人都是诗人。”罗伊斯顿笑起来。
“该你了。”罗伊斯顿催促。
“……OK。”安珀打电话。
“嘿，是我。”
“对，我……不，还在船上。”
“对，我遇到了博文。”
罗伊斯顿眼神继续催促。
安珀紧紧闭上眼睛，睁开：“嗯，我打电话就是想说一声。……我爱你。”
罗伊斯顿了然一笑。
安珀满脸羞涩，脸色却依旧苍白，水渗出的越来越多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不，不，不是大冒险。”安珀捂头，“……我认真的。”
“对。”
“……”安珀啊了一声，笑出来，羞涩又甜蜜。
“OK，晚点儿见。”
安珀挂断电话松了一大口气，尴尬道：“我刚刚是不是太不走心了一点儿？”
“不，够了。”罗伊斯顿认真道，“够了。”
“抱歉。”罗伊斯顿长久凝视着她，半晌，道歉。
“嗯？”
虽然没有自己，她依旧会因为各种原因，各种机遇被引导至此，在此达成生命终结。
但他还是不免有种愤懑。这是他的恶习，怎么也改不掉。
但人类的生与死，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是无用功，他得到的教训非常刻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