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一身淡金的古典长裙,黑色的长卷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个子不高,但鞋够高。

  脸孔不给她加分,加分的是妆容和自信的气质。

  她脸红,被粉底压住,只有浅粉晕出:“你还记得我吗?”

  罗伊……“当然,我记得每个喜欢我的人。”

  女人举止间散发出更重的羞涩和快乐,她挽挽自己的头发,露出整张脸:“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人。”

  “当然。”罗伊斯顿往嘴里塞了块浅黄色的点心为柠檬挞的味道应景,大言不惭,理所当然。

  女人笑了两声,警惕和拘谨荡然无存。

  “自从上次你和我说了那番话以后,我就觉得我不能这么下去了。”她倚到了罗伊斯顿的旁边,“我必须做些什么。”

  “我……从来不甘心只当一个妆师。我想成为明星。”

  她自嘲地笑笑:“但我不自信,惧怕失败,告诉自己只站在外缘看看就可以了。”

  罗伊斯顿吞下点心,滚烫的感觉从喉管烫到胃里,烧着。

  化妆师,好像有那么点儿印象了。

  “你现在看上去很美。”罗伊斯顿费劲儿从脑子里翻出记忆,“做得不错。”

  很明显,自己的蛊惑失败了。稍微再加点儿料说不定会成功。但是……他不想费那个力。

  恶魔的蛊惑能够轻易瓦解一个人的心防,看穿一个人最深的欲望,即使他或者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欲望有大有小,有长期的有短期的。对于恶魔来说,人类的欲望像是可以煎炸烹煮,蘸酱涮料的食材,能肆意揉捏。

  比如一个孩童的欲望可能只是吃不完的冰激凌或者薯片。这种欲望加以引导会是暴食、是贪欲,而这个暴食的程度,取决于想‘食用’他的恶魔的工作专心和认真程度了。

  如果想要养出一个食人魔,是需要非常大的毅力和专注力的。罗伊斯顿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兴趣。

  他的蛊惑通常都有点儿没头没尾的意思,一般都是吃快餐。很少长期豢养‘食物’。

  质量是不高,但是他的量大。绩效优秀。

  “……”女人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罗伊。”

  正在脑内琢磨如果加以引导,这个女人会被什么欲望吞噬的罗伊斯顿……嗯,他是真饿了。

  她想说什么又闭了嘴,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水面,心里可能是有铺天盖地的感慨。

  可能是她能短时间就衣着得体地和自己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之间经历的痛苦又或者是艰难,快乐。

  罗伊斯顿捏捏指间的点心,捏扁。他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继续呆在这里。总觉得有种自己会被当做知心哥哥的感觉。

  他的眼睛快被刺瞎了,脑壳也疼。

  不过这姑娘不愧是能够抵挡住他蛊惑,化欲望为力量的灵魂。就在他纠结的那几秒里,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地妥妥当当。

  不外溢,不脆弱,顽强还坚韧。

  罗伊斯顿朝外的脚尖转回来,露出上船以来第一个勉强真诚的笑容:“你真的很出色。”

  女人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罗伊斯顿捏起一块点心:“吃吗?”

  女人笑出来:“OK。今晚我不节食了。”

  罗伊斯顿咂咂嘴,手一揣,唇角带笑。

  女人手托在下巴下,边吃边含糊道:“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有多高兴。”

  嗯,我不止知道,我还能给你个量度。是十三分糖的那种。

  罗伊斯顿耸了耸肩:“能出席这场宴会,你是真的很努力。”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有些羞涩,有些甜蜜的意味。

  她放下手里的点心:“你给了我踏出第一步的勇气。也有人义无反顾地陪着我,为我指明了道路,不让我迷失。”

  罗伊斯顿手抖了一下,烫到一样。他眼睛微眯,唇角耷拉,随后又翘起,若无其事:“男朋友?”

  “对。”女人羞涩地笑,“他是,嗯,一个画家。艺术家。像个神经病。”

  “……嗯,不错。”罗伊斯顿撇了下嘴。某人也是学的美术,却变成了一个战士。呵呵。

  “他们说画家都有很细腻的心思。”罗伊斯顿无聊地评价。

  “对,”女人赞同地点头,“……他太细腻了。他对我很好,基本把我照顾成了一个生活废物。他还怪我。”

  罗伊斯顿多吞了几口点心,觉得自己就不该开启这个话题。

  “有时候,我觉得他太好了,不值得我。”女人哎了一声,但是很甜蜜。

  罗伊斯顿眼睑往下耷拉了一大块,在闭上的边缘,他笑了笑,弧度不显。

  “他爱你,你能爱回去。那你就值得。”罗伊斯顿偏头,似笑非笑。

  女人扭头:“嗯?”

  “你爱他吗?”

  “爱……嗯,也许多了那么一点点。”女人捏捏手指,“但是,我喜欢他在身边。”

  罗伊斯顿挑了挑眉,那可不够。他没多说什么。

  人群越嘈杂,生活越缤纷,他就愈加空荡。

  他缓缓呼出口气,烧着的感觉反而很真实舒适。

  “你的经纪人说你还是个纯洁的……孩子。”女人一时冲动说了出来,发现罗伊斯顿并没有不悦的反应后,不由好奇,“博文先生,你谈过恋爱吗?”

  为什么她现在总有种博文先生心里藏着一个人的感觉?

  “谈过。”罗伊斯顿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否认了快一个世纪的事突然就承认了。

  女人猛地捂紧嘴,不让自己的惊呼溢出来:“真的嘛?”

  “……也许。”罗伊斯顿缩了缩自己的下巴,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为什么是也许?”女人支起胳膊怼了他一下,一不小心就把罗伊斯顿当成了自家姐妹。

  毕竟她第一次见面就在把他化成个女孩儿来着。

  被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罗伊斯顿挠了挠头发:“因为,没人记得。”

  他不是人,不算。

  “什么?”女人跟不上了。

  罗伊斯顿咂咂嘴,手一转,从侍应生盘子里拿了杯酒:“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个话题转的不可谓不生硬,女人愣住了,然后意识到他应该是不想多说。

  看来,‘纯洁’的博文先生还没有放得下之前的感情啊。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叫我安珀吧。”

  “嗯,安珀,不错的名字。”罗伊斯顿嗯了一声,日常嘴花花。

  “我也喜欢你的名字。”女人笑笑,“是塞尔维亚语里十字架的意思是不是?”

  罗伊斯顿有些意外:“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嫉妒我?我一句话让你勇敢迈出第一步,然后你还惦记着查了查我的名字?”

  女人脸一红:“我……不是……”

  “对,是十字架的意思。”罗伊斯顿失笑,“我喜欢十字架。”

  “很多人死在了那上面,希望我也会。”他漫不经心道。

  “你的志向听上去很酷。”安珀笑起来。

  “嗯。就写在我的人生规划里。”罗斯伊顿抻了抻自己的腰闻了闻酒液,放下。

  “这个宴会真是太无聊了。”罗伊斯顿叹气。

  “说真的,我很意外你会出现。”安珀还想说什么,看到来人,哦了一声,站直了。放下了手里的碟子和酒杯,拐了罗伊斯顿一下。

  罗伊斯顿不明所以。

  “你的到来,真是让这里都喧哗了不少。”走过来的人是个男的。

  银灰的西装,黑色的衬衫,打着同样银灰的结,戴着副金丝眼镜儿,身材修长。

  罗伊斯顿陡然被塞了一大口榴莲,闭了闭眼睛,条件反射地呕了一声。

  他这辈子大概都是吃不了榴莲了。

  仇恨的味道。熨帖的不得了,刚刚被烫到的地方都在欢欣鼓舞。

  他很长时间没尝到了,一时间直冲天灵盖。

  面前的男人脸色阴森了一瞬,随后笑起来:“看来,你对我印象深刻。”

  罗伊斯顿……嗯,今天之后,你可被我记死了。

  安珀看看罗伊斯顿,看看对面的人,开口:“迪伦先生,博文先生刚刚吃……到了一个坏的……番茄。所以……”

  “不,不是番茄,是榴莲。”罗伊斯顿换换气,笑笑,“哦,嗨——迪伦先生?”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看来挺复杂。

  “嗯,罗伊——”男人深吸一口气,胸膛挺地更厉害了,似乎是试图让自己更膨胀。

  最好涨的比罗伊斯顿大个几圈,压死他。

  “我更喜欢陌生人叫我博文。”罗伊斯顿笑眯眯道。

  安珀端着杯子,嘶了一声。

  “……”男人唇角抽动了一下,“博文觉得今天的晚会如何?”

  “无聊。”罗伊斯顿咂嘴。

  “……我相信你很快就不会无聊了。”男人颊肉再次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涵养很好的忍下了,“待会儿会有拍卖,是我的新作。曜夜。”

  男人往前倾了一下,带着些说小秘密的感觉,还俏皮的挤了挤眼睛。

  罗伊斯顿觉得自己眼睛受到了侮辱,不知道能不能申请精神损失费。

  男人眼神划过四周跟着他一块儿转的人,笑容带着一种你们不捧场,就不是人的氛围。索性,他旁边的人比罗伊斯顿会看脸色多了。

  “迪伦先生的新作一定是惊人的美丽。”

  “这次拍卖肯定是盛况空前。”

  “我很期待你的作品,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收藏。”

  “肯定没机会了,没看到今天来的些人都是谁吗?我们没机会的,哎。”

  罗伊斯顿听了一会儿他们自成一个小世界的吹捧,啊了一声:“你是宴会的主人!”

  男人嫣然如花的笑容冻住,转头看他。

  “……抱歉。”罗伊斯顿没什么诚意的道了声歉,“我只是在家呆的无聊了。没注意看,如果注意了,我一定——还会来的。”

  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毕竟我的到来居然让你这么得意。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相信你的作品一定也是。”

  男人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安珀在一边悄悄用杯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罗伊斯顿·博文,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嚣张啊。”男人再也端不住刚刚那副脸孔,戾气在脸上凝聚,更因为罗伊斯顿这个恶魔本魔的气场,更显阴鸷。

  “我这个人有点儿不好,大手大脚。”罗伊斯顿翘起唇角,“从来不把垃圾捡回来当宝贝。今天看来是不会有收获了。”

  罗伊斯顿是整个时尚圈的风标,即使他都没见过所谓的作品,但是他的话依旧分量十足。

  或远或近地围观着这边情形的宾客们都在暗地里看热闹,有窃窃私语响起,并不是那么客气。

  男人脸色缓慢地涨红,直勾勾盯着罗伊斯顿:“很快,我们就会知道垃圾的到底是谁了。”

  罗伊斯顿假笑一下。

  这出没头没脑,宴会的主人公气的转身离开,连表面的温雅都端不住了。

  搞完事,罗伊斯顿扭头:“他谁?迪伦?我惹过他?”

  安珀对于他问自己这种事居然不觉得惊讶:“……嗯,你曾经在公开场合直接说他设计的东西是……镀金的屎。也只有他敢给屎镀金。”

  “所以我今天看到你还觉得惊讶。”安珀满脸写着复杂。

  她是因为刚踏进这个圈子,低调做人,该出场的机会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罗伊斯顿……明显完全没走心。

  “……这可帮不了我分辨人。”罗伊斯顿无奈。

  安珀迷惑。

  “我评价像屎的东西太多了。”罗伊斯顿耸肩。

  安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出声后发现是两道声音。

  “博文先生慧眼识英。”和安珀一起被逗笑的侍应生接过博文手里的玻璃杯,干瘦的脸上挂着黑色的眼圈,幽深的眼睛里有黑色的火焰,“今晚会很热闹。”

  他意味深长。

  罗伊斯顿任由他拿走了手里的杯子,还不太回得过神。

  他看到了他灵魂里的火焰,是黑色的,却圣洁。是被庇护的复仇和施罚之人。

  “那又是谁?我认识吗?”罗伊斯顿看向安珀。

  安珀……你认不认识,我怎么知道?

  罗伊斯顿嗯了一声,弯起唇角,冲安珀挤挤眼睛:“看来,我们今晚有好戏看了。”

  “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