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六月六日,法国巴黎第十区。
清晨的阳光还没有透过云层,天空还是一片灰蓝色。教堂的门还没有开,街道上就已经有了些行人。
这里的治安管理很差,走在路上的人都要时时刻刻小心着自己的钱袋,以防被扒手偷了去,而在一些隐蔽的巷子里,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着。
在这种混乱的空气之下,从一个灰暗的房子里,传出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铂金色头发,面容苍白的女人虚弱地躺在床上。
“是对双胞胎。”
这种喜事并没有使两个人看起来多么高兴,相反的,他们的神情显得震惊而凝重。
“不可能。”女人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再次确认些什么,“安德,离近些……”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她柔和地抚摸着他们的脸,眼中饱含泪水。
“阿奈。”男人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是的,双胞胎。他们的生命体征很虚弱……”
“怎么会两个都活下来……”
“不清楚。”
“诅咒解除了吗?”阿奈·迪布瓦犹豫着抱起一个孩子,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没有。”安德里克·菲尔德痛苦地皱起了眉毛,他的魔杖尖端涌现出柔和的光圈,包裹着两个婴儿,“他们的生命在快速流失……我们将失去两个孩子。”
“不——”阿奈惊叫了一声。
“这很古怪,阿奈……诅咒会夺走第一个孩子的生命,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双胞胎的原因,所以都留存了下来,这也意味着……”安德里克无力地坐了下来,“这也意味着,这两个孩子都会被带走。”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阿奈把脸埋进掌心,崩溃痛哭,“我……我去找父亲,他会有办法……”
“我去吧,阿奈,你好好休息。”
安德里克叹了口气,抱住了阿奈单薄的身躯,轻抚她的头发,以此安慰她的情绪,然而他的表情也依旧沉重如初。
正午的烈日灼烤着平静的海面,夏季闷热的空气一丝风都没有。
老人压了压帽檐,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当空的太阳,收起了鱼竿。
他把渔具全都拿到了阴凉的屋檐下,进屋关上门,将一边的年轻男人晾在那了半个多小时。
等他再次开门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安德里克,一句话也没说,重新回了屋,不过大门敞开,于是安德里克迟疑了几秒钟,走了进去。
“父亲——”
老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安德里克的话。
“迪布瓦先生。”安德里克重新恭恭敬敬地说道。
“什么事?”钱南·迪布瓦自顾自地叠着衣服,甚至没有正眼看安德里克一眼。
“我来是为了阿奈的事情找您——我们的孩子——”他说,“是双胞胎,先生。”
钱南手头的动作可算是停了下来,扭头定定地望着安德里克。
“这种事情,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来问您,不知道您会不会了解……”
空气寂静了数十秒。钱南的眼神阴晴不定,最后,他把叠好的衣服扔到柜子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您一直对我不满,先生,但是我还是希望——”
“你没搞清楚。”钱南摇摇头,“我不满的从来都不是你。她和你结婚的时候,我明确地表达了不同意,她为了你甚至不惜和我决裂。”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讽刺,但又蕴藏了些奇特的悲凉,“你们不该要孩子。阿卢埃特的血脉从1830年代就该断绝了,我们两代人都没有搞清楚状况,菲尔德。”
安德里克静静地等候着他说完。
“如今的局面都是安格斯·阿卢埃特一手造成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发掘了阿卢埃特家族毁灭灵魂的阴暗面力量,也在黑魔法的路途上越行越远。也正是他摧毁灵魂的手段使他发现了地狱的存在,他和恶魔做了交易,越来越没有人性,为了变强不择手段,他在十九岁那年,也就是1816年,先后杀死了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尝试吞噬他们的灵魂达到强化能力的目的,可惜并没能成功,于是开始用活人进行实验……”钱南平静地叙述着这些,仿佛这一切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与恶魔做交易,他们的目的可没那么简单。安格斯·阿卢埃特想要寻找死亡圣器,他顺着复活石的第一个主人卡德摩斯·佩弗利尔查下去,查到了佩弗利尔与斯莱特林通婚,而冈特家族是他们的后代,于是他去寻找复活石,老冈特在他的恶咒折磨下将复活石给了他。而接下来的数年他都没有得到其他死亡圣器的线索。恶魔告诉他,在地狱的最后一层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们会给予他提示。安格斯·阿卢埃特是个纯粹的恶徒……”他的表情终于体现出了一丝不快,“他毫无道义可言,他并没有真正通过地狱的考验,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第七层引路人阿斯莫德的幻境之中迷失了自我,与幻化的女子欢愉……”钱南的眼神又一次闪过极致的厌恶,“可惜那并非幻境。恶魔最擅长用辨不清真假的东西来迷惑人类……那个女子就是阿斯莫德本身,恶魔是无性的,他们是罪恶的化身。而从那之后的阿卢埃特,都沾染上了不干净的恶魔的血液。”
安德里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仔细推敲钱南话中的意思。
“你猜阿斯莫德的目的是什么呢?”钱南冷笑了一声,“其实不难想象,然而在安格斯·阿卢埃特之后,经历了两代人,他们都没有弄明白,而我也没有弄明白,直到现在我已到风烛残年之际,才搞清楚这件事。”
“安格斯·阿卢埃特的儿子诞生于1820年,安格斯痛恨这个儿子,想要将他抹除掉,不过他是幸运的,或者说他本来就受到恶魔的庇护——安格斯于1835年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里。他的儿子后来把他从地狱到人间的所有经历写入了阿卢埃特家族史书,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了觉悟,他没有因流淌着恶魔的血液而沉沦,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寻找方法与地狱断绝了联系,想要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他四十岁的时候才结了婚,可是他和他妻子的第一个孩子胎死腹中,两年后他们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她也并没有发觉什么问题,可是当她也长大成人结婚以后,怀胎十月生出了一个死胎,她才终于意识到不对。而我很幸运,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他们发现了流淌在血液中的诅咒——恶魔阿斯莫德的惩罚。他们会带走第一个孩子的生命,让他在地狱里和那些罪恶的灵魂一起存活……在地狱永生不死,这是最可怕的惩罚。”
钱南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把窗户打开,想要透透气。
“本来到我这,我就该让一切结束了。但年轻时候的我啊,那时候的想法却是不能让阿卢埃特断了血脉。”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我弄明白的那件事,是什么吗?”
安德里克迟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能够肯定。
“阿斯莫德想要通过安格斯·阿卢埃特的孩子从地狱离开踏入人间……那些恶魔都一样。他们在地狱里困得太久了,永恒的孤寂使他们发疯,哈哈……”钱南笑了几声,但显然,这笑容可并不大好看,“他们需要一个载体,让他们借以见人间天日的载体。”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哦,当我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我的每一天都在恶心和懊悔中度过……”
“可是……”安德里克觉得他接受的信息量已经多到令他喘不过气来,“孩子是无辜的。”
“是的,菲尔德,孩子是无辜的。阿卢埃特的第一个孩子永远会为第二个幸运的孩子献祭生命。安格斯·阿卢埃特是罪恶的开端,是时候该终止这场罪恶了,阿卢埃特家族的命数已尽。那本家族史书,也早就被我烧毁了。”他说,“让恶魔带走那两个孩子吧,从此以后,一切都结束了。”
安德里克呆愣地看着他。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他难以置信。
“这是该做的决断,菲尔德。”钱南淡淡地说,“我给你讲这些,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安格斯·阿卢埃特的后代身体里都流淌着罪恶的血,你们不必为此感到遗憾。”
钱南算得上礼貌地请走了安德里克。
安德里克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家,他没有使用幻影移形,也没有乘车。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件事。
他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刚出生的可怜的孩子。
他不知道如果他和阿奈说这些,阿奈会怎么做决断。
她会为自己的身世感到恶心吗,就像钱南·迪布瓦那样厌恶自己,后半生一直生存在颓废与痛苦之中?
她会选择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的生命在出生不久就抵达尽头吗?
他想到了那个诅咒。
第一个孩子永远会为第二个孩子献祭生命……那么如果用其中一个作为祭品,能换取另一个孩子的存活吗?
他为自己残忍的想法感到羞愧,可是相比看着两个孩子离开,能留下一个似乎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阿奈期盼的目光中,安德里克陈述了这件事,也说出了他的猜想。
“是的……献祭。我们只能保证一个健康地活下来,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一试。”
男孩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女孩睁着透亮的碧蓝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们。
在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纠结之后,他们做出了艰难地决定,留下这个女孩。
他们用古老的禁术将另一个孩子的骨血融入了她的躯体,以此来供养她,使她的生命体征一点点强大起来。
他们亲眼看着两个孩子在咒语下七窍流血,痛哭不止,阿奈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和脸颊,眼泪不间歇地掉落。她甚至不敢去看另一个孩子。
“别怕,艾斯莉……一会儿就过去了……你是幸运的……”
按照献祭的最后一步,他们本该在冰河之上烧死那个男孩,让地狱之火带走他。
可是他们终于在这时候犹豫了。
女孩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什么生命危险,安静地熟睡在襁褓之中。
他们带着男孩来到了河流旁边,用咒语冻结了六月的河流。安德里克将冰面粉碎了一个洞口,把几乎只剩一具空壳的男孩放在木筏里,看着他从冰面之下顺着水流慢慢流走。
他们只有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艾斯莉·菲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