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我的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影子,我想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但我抬不起手,我的大脑像是被灌了麻醉剂一样,沉重、麻木,在良久的恍惚过后,我的四肢开始恢复知觉,右臂连着整个胸腔都在阵痛,我眨了眨眼睛,把那些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挤下去,我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世界,也感受到了向下拉扯着我的重力。

  我躺在圣芒戈的病床上,身旁是一脸焦急的米勒娃,她见我醒过来,眼泪刷地就从泛红的眼角滴落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左手。

  “你终于醒了,艾斯莉。”她说,“还好,弗莱奇找到了我们,他说他本来急着想去找你,可是发现你不见了,觉得你可能去了图纸上的地方……”

  我的脖子僵硬得不能够扭动,我只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神色痛苦。

  她伸手帮我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到那里的时候你晕倒在地上,我们偷偷把你送过来的,让熟人给你单独留了一个房间,这样他们就不用核对你的身份。我们让认识的治疗师给你看过了,你的伤势有些严重,艾斯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想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她想要给我喂药剂,可是我完全不能动弹,也抬不起头,稍稍牵动一下都疼得浑身发麻,我用左手接过药剂,歪过头一点点把药剂送进嘴里,呛得咳嗽了几声。

  断裂损坏的骨骼开始生长、修复,刀割般的感觉令我皱起了眉头。

  “我的伤,很难解决,是不是?”我咬着牙问。

  “哦——不,还好。”她迟疑着,“你的伤基本上是被余波炸的,有很多石块和沙子粘在你的伤口里,已经为你清理过了,普通治疗术只能治愈你的一部分伤口,但是靠近背部的地方,受到了黑魔法伤害的冲击,那部分的伤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好起来。”

  “我要在这里躺多久?”我看着天花板,声音沙哑。

  “我不清楚……”她答道,“也许要几个月。”

  “嗯。”我艰难地回应。

  “我下午还有课,晚点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按一下这个按钮。”她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凹槽处。

  “好。”

  米勒娃走后,我一动也不动,静静地躺着,生骨灵漫长的药效已经快使我习惯这感觉了。尽管是白天,但窗帘是闭合的,因此室内显得也不那么明亮。不一会儿我就有些疲惫,我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一直等到身边再次传来声音才缓缓醒转。

  “我给你带了些咸味派和燕麦粥,我本来还想买些别的,可是或许你暂时不太方便。”米勒娃像一阵风一样匆匆推开门走进来。

  我小心地喝了几口粥。

  我一言不发地平躺着,米勒娃坐在旁边看着我。她的表情担忧,看起来想要问些什么,可是空气一直诡异的安静着。

  “你见到他了?是他伤的你,是不是?”

  我的心脏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谁?”我淡淡地问。

  米勒娃沉默了一会儿。

  “白天的时候……你梦里一直在念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说过你们的……”

  “说什么?”

  米勒娃噎住了,半晌才重新开口:“你在装傻,艾斯莉。”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邓布利多走了进来。米勒娃回头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

  邓布利多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先离开,于是米勒娃走出去,关上了门。他瞥了一眼没怎么动的食物,然后坐在了凳子上。

  “没怎么吃东西,不饿?”他指了指桌上。

  我摇摇头。

  我和他平静地对视着,从那双深沉的蓝眼睛里,我只能看得见黄昏已近之时无澜的汪洋。

  许久后,他终于又开了口。

  “很久之前,”他缓缓地念出了第一个音节,我静静地听着,也许是此时没有任何外界环境的影响,也没有被任何情绪主导,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苍老,就像他脸上花白的胡子一样,令人难以忽视。可是从前的每一天,我竟都没有注意到过。“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年轻的男孩走向了不归路。”

  我的心脏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复苏着,我开始感觉到它在我的胸腔里一点点跳动。这种感觉却并没有让我体会到任何生机,我微微张开唇,企图使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减轻。

  “我妄图拯救他,”他在漫长的十几秒的停顿过后继续说道,“可是我发现不能够。”

  温热的液体从我麻木的脸上流淌而下。

  “我早该清楚,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定得多。”他的胡子抖动了一下,“所以我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正邪殊途,却又同根生长。这两条路皆须无情,摇摆不定则使人痛苦。站在山巅,会感到寒冷和孤独,山脚的风景虽说萧然,但或许也更加安逸,然而吊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会被凛冽的风撕扯碎裂,分崩离析。每个人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但唯独不要把自己置身于苦难之中。”

  我的泪水在静默中无止尽地流淌着,但我的面部肌肉僵硬得无法表露出任何情绪,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我明白不需要我多做任何解释了,他懂得我的感受。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我就足以肯定了这一点。

  我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道理呢,我以为我足够坚定,但总有什么东西牵制着我的手脚,缓滞着我的思维,我想摆脱这些,可是我做不到。

  “我去探查过汤姆的身世。梅洛普用了什么手段使老汤姆留在她身边,从而诞生了这个孩子。于是在清醒过来之后,老汤姆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邓布利多的语气依旧平静,夹藏着一声微弱的叹息,“我曾认为爱能够感化一切,我以为霍格沃茨的环境能够使他有所改变,然而事实上……”

  我的睫毛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汤姆是迷情剂的产物,艾斯莉。他不懂爱。”

  我忍着强烈的痛意,别过了脑袋。

  “我想离开这里,邓布利多。”我虚弱地说。疼痛使我的声线不住颤抖,“去找……去找多卡斯。”眼泪滴落在未愈合的肩膀上,我难以忍受地轻嘶了一声,牙齿止不住地打战,“多卡斯·梅多斯。”

  邓布利多没有再说什么。

  我一个人待在狭小空荡的房间,消化着复杂情绪。

  我在星期六如愿地见到了多卡斯。她看见了我的伤势,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讶异。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她动手帮了我。她也没能完全地愈合我的伤,但我已经明显地好转了许多。

  “谢谢你,多卡斯。”当房间里只有我和多卡斯时,我对她说道,“谢谢你愿意帮我。”

  “我有些好奇,”她淡淡地开口道,“这么严重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我摇摇头,选择逃避这个话题。

  “每天都有很多人和我受一样严重甚至更严重的伤,这只是个意外,现在特殊时期,受些伤很正常。”我说。

  她不再多问。

  我看着她像是垂着眼睛在思索些什么——我想,她怎么说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哪里经历过战争?我突然意识到她从前应该不会见得到这种可怖的伤势。

  “别怕……”我尽可能放柔语气,“霍格沃茨是安全的,多卡斯。”

  “我没在害怕。”她顺口反驳了一句。我抬起手将她翻上去的衣领理平,她稍稍往后缩了缩,好像下意识又想躲开,不过依旧没有那么做。

  我知道我把她找来是麻烦了她,我怕耽搁她的时间,于是没过多久,她就跟着邓布利多离开了圣芒戈。

  我在这里老老实实地修养了三个多星期,我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被黑魔法侵蚀到的皮肉终于开始有了结痂的趋向,右臂也能勉强算灵活地运用了。

  夜晚的凉风吹着我的皮肤,半梦半醒间,我感到有些生冷,我想把被子往上挪一挪,但是困倦使我的神智并不清醒,因此我的手并没能移动分毫位置。

  昏昏沉沉中,我听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地面的声音。床榻微微下陷,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异物,那个东西压在我的身上,我有点呼吸困难,难受地半睁开眼睛。借着月光,我看见了一条黑色的蛇,它顺着我的床爬到了我身上,冰冷的鳞片划过我的脖子,它的蛇吻在我肩膀和胳膊上的伤处探拭。

  “唔……纳吉尼?”我意识迟钝地呢喃了一句。

  似乎不太像……

  它抬了抬头颅,猩红的眸子闪着冷光。

  窗帘在风的吹动下重新闭合,我的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提升了几倍的触觉尚且留存着。

  身上的重量在减轻,那条蛇从我的身上爬了下去,与此同时,我听见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快些适应昏暗的环境,却只能看见床边的一团黑影。

  冰凉的手覆上我的眼睛,我被迫再次陷入了黑暗。

  我觉得我可能在做噩梦。

  覆盖在胸口的左手下一秒就被他轻轻挪了下去,迷迷糊糊的我甚至有些感激梦里的人也知道帮我纠正这个容易做噩梦的睡觉姿势。

  我的无名指被套上了什么东西。遮挡在我双眼上的手也离开了,我仍然想睁开眼看清这一切,可舒适的风吹拂过我的脸庞,不知怎的,浓烈的困意忽然重新席卷了我,我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再睡会儿吧。”他的声音如同烟雾缭绕,淡漠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沉闷,“好梦。”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兴许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迟疑,我甚至以为自己快要从另一个完整的梦境醒转过来,而后跌入下一场梦境。

  “好梦,”他重复了一遍,有些生硬地补充道,“我的艾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