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我从昏睡中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外的天才刚蒙蒙亮,我的困意丝毫未减,于是再次闭上了眼睛,烦躁地翻身换了个方向。

  那个声音不再叫我,一双手把着我的肩膀给我扭转回身子,他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我身上,头发扫过我的脖子和下巴,痒痒的,我的睡意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我醒了,快起来。”我用力推了推里德尔,他顺势翻了个身,仰躺在我旁边,“这么早要干什么?”

  “有事。”他很简短地回答道,“出一趟远门,所以需要你和我一起。”

  “远门?”

  “嗯。”

  我看了他一眼,睡意已然全无。又出远门,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我本来还打算问一问,不过转念一想,万一他说了我忍不住想劝他,劝了他又不会改变主意,到最后还白闹得不愉快,倒不如不问。

  “我能不去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英国。”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站起了身。

  我不置可否地哼哼一声,掀起被子坐了起来。

  “你先收拾一下吧,我出去等你。”他走出门,我坐在那一动不动地醒了醒神。

  我若有所思地环视了一圈,最后还是起身动手收拾起了东西。我考虑了半天,把几乎所有用得上的东西全都装进了储物箱里,这一下子我的房间瞬间空荡了起来。

  还是像之前那次一样,我变成鸟钻进他的兜里,一直到了船上才变回人形。这次他也带上了十几个食死徒一起,不过一直到了巴黎,我们找了处临时的落脚地,我还是没机会摸清一点点他们的动机,因为完全没我的事。

  里德尔把我一个人留在住处了几天,直到有一天我实在没忍住问他:“你让我和你一起,就是为了让我每天都憋在屋子里待着?”

  “没什么需要你的,我有很多事要忙。”他披上外袍,“你自己老老实实待着,别乱跑。”

  我叹了口气。

  他走之前想了想,还是回过身来,在我的唇上轻轻落了个吻。

  “等我回来。”

  我等了近一个小时,披上衣服自己溜了出去。尽管是偷偷溜的,但我思考了片刻,最终把双面镜带在了身上。

  我不能天天被困在屋子里,那实在太烦闷了。可自打我一出门,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等我走到人多的街道,那种注视感又消失了,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

  我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逛了大概几十分钟,我突然意识到周围的人流开始逐渐变得稀少。我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路口,觉得有些怪异,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也愈加强烈。于是我直接扭头往回走,刚走几步,我一头撞在了一个透明的屏障,而与此同时,我眼前一黑,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带着我幻影移形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儿四面都是高楼,我看不到任何标志性的标识。

  前方另一个人从扭曲的空间里走出来,是一副陌生面孔。

  “是她吗?”

  那人也不顾我挣扎,动作很粗暴地把我的项链拽出来,来回看了一番,点头向着身后挟持着我的人确认道:“对。”

  这么倒霉,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我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拼命挣扎着,胳膊肘狠狠地打在我身后那个人的肚子上。他吃痛松了力度,我趁机挣脱出来,从兜里掏出魔杖。

  “昏昏倒地!”我对着其中一人丢出了咒语,那人反应迅速地使用了缴械咒和我僵持不下。可是一个人还好说,对方两个人,还都实力不弱,另一个人也很快加入进来,强大的力量使我的魔杖剧烈抖动着欲要脱手而出,我死死握住它,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我本不想让里德尔知晓我溜出来的事,但如今看来,除了求助他似乎也没什么办法能确保我安然脱身了。

  我腾出一只手拿出双面镜,叫出了里德尔的名字,而几乎是刹那间,和我对峙的力量突然加大了一倍,我的魔杖飞了出去,咒语直直地打在我的右肩上,我被击退了几米,脚下不稳跌倒在地,鲜血从我的肩膀汩汩涌出,顺着胳膊流向地面。

  我也顾不上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去捡我的魔杖,想用幻影移形逃跑,不过被咒语硬生生给扯了回来,施了一半的幻影移形强行停止,扭曲的空间撕扯得我浑身皮肤剧痛无比,细密的伤口显现出来。

  “喂,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们就是了!”我只能喊道,“有话好说,别动手!”

  然而他们完全不在意我的话,再次展开了攻势。我变成鸟往高处去,想要找机会飞离这个地方,然而半空中也有魔力结界,我狠狠地撞了上去,随即一个禁锢咒打在我身上,我扇动不开翅膀,只能直挺挺地往地面坠去。

  耳边传来空间撕裂的爆响,簌簌的风环绕在我周身,我没有落在坚硬的地面,而是落在了温热的手心,然后我身上禁锢咒带来的难以忍受的束缚感消失了。

  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变形能力不受到控制,我又重新变回了人形,被里德尔圈在怀里,他的身后几个食死徒的身形也显现出来。

  那两个人看见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想要幻影移形离开,里德尔抬起手,刚刚在我身上发生的场景再次在他们二人身上重现,他们硬生生被扯了回来,全身上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刀口,看上去比我严重得多。

  食死徒出现在他们身后,除去了他们的武器,并用禁锢咒困住了二人,他们跪伏在地上,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里德尔松开了我,缓缓上前几步,俯视着他们:“你们有谁认识他们吗?”

  食死徒们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回应。

  “要把他们带回去审问吗,黑魔王大人?”有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

  空气寂静了几秒,里德尔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每个人的脸,垂下眼眸。

  “不必了。”他摇摇头,意有所指,“带回去也没什么用,是不是?”

  他转过身,重新向我走近,我从他的表情上没有看到什么情绪波动。他伸出手,从我肩膀上的伤口抚过,我整个右臂还因为疼痛在颤抖,于是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兰布西,”他淡淡地开口,语气显得十分随意,“把他们的胳膊卸了。”

  兰布西愣了愣,然后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是。”

  “还有,”他放下手,回过身,走到兰布西旁边停了下来,“你知道怎么做。封住他们的嘴,抹除记忆,丢到郊外的林子里。”

  他扭头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埃弗里,让他和兰布西一起。

  “你们做事我一直都是放心的。”里德尔的目光刚从兰布西身上移开,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在幻影移形的作用下,一阵天旋地转,我重新站在了房间里,身后随之而来传进我耳朵的惨叫声还未完全散尽。

  我猛地战栗了一下,半天才缓过神来,后背还在冒着冷汗。

  里德尔自从回来之后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只是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下,解开了我的扣子,我身子抖了抖,没有反抗什么。

  他帮我处理了肩膀上的伤口,碍于他周身的低气压,我从头到尾咬着嘴唇一声没吭。

  “你在生气吗?”我小心地问。

  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淡漠地瞥了我一眼,我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是因为我受了伤,还是因为我耽误了他的事呢?或许……还有别的缘由?我不能确认,我也没有问。

  “我告诉过你别乱跑了是吧?”他把药剂什么的收起来,语气依旧平静如常。

  我只是不想每天都在屋里待着。我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对不起。”

  “也许你每次只有撞刀口上才会长记性。”他低着头,整理着衣袖。

  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就这样煎熬地等待了好久,他才把视线重新转移回我身上。

  他坐到我旁边,态度缓和了不少:“这是法国,不是英国,我不能确保我熟知这里的一切,你也看到了今天发生了什么,如果想保证你的安全,要么跟着我,要么待在这,哪也别去,你给你选择。”

  “我可以跟着你。”我说。

  “是吗?”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或许有很多事你并不愿意看到。”

  “我不愿意看到的事太多了。”我撇了撇嘴,“你担心什么?我都能想象得到,我觉得我大概也习惯了。”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地拥抱住了他。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

  我盯着窗外,无数个纷乱的想法涌上了我的脑海。

  ……

  在法国停留的大半年里,我一直安安分分地跟在里德尔身边,没有干涉他的任何事——我真的在用我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我的笔停顿了好久,写了划,划了又写,费了好几张羊皮纸,最后我放弃了,把最后写的一页也烧成灰烬,决定不再动笔。

  我卸了力躺在床上,脑子里一个念头已经快成了型。

  等我们动身前去西班牙马德里的时候,我就差不多猜到里德尔要做什么了。

  他带着我,和那些食死徒一起,踏进了我们曾探索过的那片森林,去往最深处,寻到了巨人族的住处。

  一路上我的手心不停地冒汗,直到和巨人首领会了面。他们用西班牙语交流,不过这次,我完全能够听懂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么多年,他所筹划的一切要开始施行了。

  发动战争——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终于打算出动他部署在欧洲各地的势力了。

  巨人们对他俯首称臣,他们嗜血的本性促使他们为此感到兴奋,他们跃跃欲试地等候着里德尔的命令。

  “可是,”我听见了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尽管并不大,但不论是食死徒或是巨人都因此安静了下来。我注视着里德尔的眼睛,心脏跳得厉害,“或许,这个誓言有些漏洞。”

  里德尔皱了皱眉毛,听着我用流利的西班牙语说出了这段话。

  “上次来了一趟,回去之后,我特意去找了西班牙语书籍——我的记性不差,我很快就循着记忆查到了你们立誓的时候,那些话的含义。”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如果我没搞错,那句话的意思是,巨人族会效忠于解除他们封印、赐予他们自由的人。”

  我的目光移向那个巨人族首领,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下文。

  “是的,当初为你们解除封印的人,是我——你们需要效忠的人,是我,不是他。”我抬起手,将那段记忆展现在了众人眼前——而与此同时,我悄悄用幻身咒离开了原地,转而飞向高处的树梢。

  “里德尔。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能够留住我。

  自负、偏执,我们都一样,谁也别说谁。

  我太了解你了,里德尔,但我深知纵使如此我也不敢说了解你的全部,而同样的,你以为你了解我,事实上也并不全然。

  在我和你说这段话的时候,站在你面前的就已经不是我了,而是我的幻象,因为我早就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想到了你可能会做什么,并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因此你什么主意都不必打,只需要赠与我些许耐心,认真听完我说的话。

  我们的确化解了我们彼此之间的仇恨,但我还清醒。

  我没忘记海格、梅特尔、纳吉尼、伊琳娜,以及我没有提到的其他人,他们或者被你污蔑过、欺骗过、伤害过,我一个都没忘,我甚至不能够确定我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我承认我曾被仇恨蒙蔽了太久,我将为此对你抱有一生的愧疚,但我不会再次被其他的东西蒙蔽。

  我把一切都想了个明白,我也不会再逃避,我爱你,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或是伏地魔——这不重要,和你的名字与身份都无关,一直如此,哪怕我怀有满腔恨意的时候也同样,我从始至终都对你付诸了我最诚挚的爱,过去、现在、未来,永远不会改变。

  可我不止爱你。

  我还爱我自己,我还爱我在这世间所历经的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美好,我都会铭记、珍惜、保护。

  所以这一次,我不带有无谓的恨,不代表我的父亲,不代表别人,不被任何情感主导,只遵循我自己的本心,以我的名义——艾斯莉·阿奈·菲尔德——做出背叛你的决定。

  对不起,但我不会后悔。

  我希望你可以记住这一切,也记住这一刻。

  再见,里德尔。

  巨人,认清你们的攻击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