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

  我终于能够——或者说不得不承认,邓布利多一直以来都不愿我被仇恨蒙蔽双眼,可这件事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发生了——我的理智确确实实被它夺走了这么多年。

  仇恨使我完全忽略掉了所有的细节,而如今突然清晰了,我才发现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可笑。换种方式来说,若我能足够冷静地思考清楚每一件事,我就可以做出另一种选择,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选择,可能我身边原有的也就不会全然失去——如今所得的一切结果都源自我本身。

  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当时我父亲已经被杀了,那么这段记忆是如何到邓布利多手里的?而记忆的最后,里德尔也只是抬起了魔杖,我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让我确定这个答案的情况下,就认定了里德尔一定做得出这种事——因为在我的主观意识中他就是这样的人!梅林,我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我把脸深深地埋在手心,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

  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可我根本不想面对现实。

  他在我旁边停住了,什么也没说,我甚至怀疑他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又离开了——这个房间就如同只有我一人般寂静无声。

  我疲惫地抬起头。

  “你早就都知道。”

  “还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他好笑地靠在窗边,“真有趣,艾斯莉,让你说些实话甚至用不到吐真剂。”

  “什么时候?”

  “你喝多了的那次,我猜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是吗?”

  我无力地仰起头,低声骂了一句。

  可是我竟暗自有些庆幸——否则我将一辈子背着这份错误的负重走下去。

  “你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完全是你的性格使然。”他悠然开口,“无用的情感表达,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可你从没有为此解释过。”我生硬地说道。

  “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说,“任何事。”

  我睁大了眼睛,从那双暗红色似血的眸子里看到了我自己苍白又固执的脸。

  “因为你总是认定了你是对的,但事实上,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里德尔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你只看到了结果,而同样的,你也不了解我,也从未想过了解我。”他开始步步紧逼,“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你没有问我为什么杀了那些麻瓜,因为他们该死,那个令人作呕的废物,我怎么都不可能放过他。

  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从不正眼看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盲目、懦弱、空有一身躯壳——当然,我很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就像饥肠辘辘的流浪犬,你给它闻一闻骨头它就会跟着你走。他们没有尊严,自然也不需要得到尊重。”他的声音如同凛冬般寒冷,“我愚蠢的母亲,我用了多久去抹除她的痕迹,她令我感到耻辱和不安,她眼里只有她那可笑的爱情,我想不通一个无用的垃圾如何能让她神魂颠倒做出那种毫无尊严的事——她没给我带来任何价值,只留给了我一样东西,就是身处烂泥沟里般肮脏了我整个人生的十年。”他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我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浓烈的情绪——扭曲的恨意。

  我被逼到墙角,贴着冰凉刺骨的墙壁,我无话可说。

  “可你从没问过。”他冷眼看着我,“你只是用你的主观思维敲定了你的猜测,却还想要我做解释——我当然不会解释,我要让你看清自己。”

  我艰难地呼吸着,我浑身无力地倚靠在墙上,甚至连大脑都变得麻木。

  他转过身走回窗边手插在兜里凝视着窗外的景象,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沉寂得使人发慌,可我还哪里能够思考,我只能深呼吸了几口气——这一瞬间,什么对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对不起。”我张了张嘴,“里德尔。”我不想再管他会做什么,或许我应该立刻从这一切脱离出去——

  “我把复活石给你,你把戒指还给我,让我走吧。”

  反正那东西既然是假的,也算不上我帮了他什么。

  快结束吧,让我远离这混乱的一切,让我自己冷静冷静,我还需要时间去接受。

  里德尔顿了顿,回过身。

  “走?”他语气和神态中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消失不见了,根据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意外和某种怪异的情绪,我知道他显然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怎么,知道了真相,就想逃避了?”

  “不是逃避。”我几乎没力气反驳,“——也许是。可是事到如今,我又能怎样呢?”

  “你还能去哪里呢?”他向我走近,“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死了,艾斯莉,这都是你亲手抹去的。”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你不需要管——我自己总会想办法。”我说。

  “是吗?”他的语调尽管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或者说更平和了不少——但我却从中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急切,兴许是他接话的速度过于快速了,“可你不得不承认,你能安然度过这么多年,还是一直在倚靠我,不是吗?”

  他好像忽然变了一副样子,刻意地放轻声音,似乎生怕吓到什么——

  “除了我,还有谁会记得你?”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可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却比那冰冷的压迫感更容易击溃我内心深处动摇着快要溃散的防线。

  “过去、现在、未来,你应该明白,只有我不会离开你。失去了我,你才是真的失去了一切。”

  “别说了,里德尔。”我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不想正视这一切。

  “为什么要哭,艾斯莉?”他的声音缥缈地在我耳边缭绕,“你失去的一切都是必然的,都有其意义。谁不是呢,我也失去了很多,只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更为重要,而你总会陷入这种无谓的情感当中。”

  “不,不——”我讨厌这封闭的令人窒息的环境,我太需要、太需要一个空间,让我能够静下心去捋顺所有的一切,但他并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他低下头,轻轻吻着我的唇角,和着咸咸的眼泪和湿润的只属于他的特殊的气息,他的动作比任何一次都要克制,而我却比任何一次都渴望逃离,但我并没有推开他。

  “不,”我最终还是偏开了头,“我们不是一路人,里德尔,我们不一样。”

  “为什么不是。”他转回我的脸,我只能和他那双猩红的眸子对视,“谁的手上不会沾点鲜血呢?我想象不到在污秽里成长的生命会永远纯洁,不可能的,艾斯莉。生活总会迫使你做出抉择,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太令人憎恶了——这种陷入泥沼无法脱身的束缚感。所以我在摆脱这些枷锁,事实证明那些所谓不可能的也确实能够做到。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不能从中跳脱出去,来主导这一切呢?”

  “是的,你说的没错,里德尔,我没有办法反驳你,可是你的方式——”我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你不会成功的。”

  “我敢于去开辟所有人都不敢尝试的路,只有我在为之努力,而那些懦弱、微贱、连挣扎都学不会的可怜虫只配深陷其中,我将他们作为基石甚至更赋予了他们生命以意义。谁敢说这不是一场伟大的探索?告诉我,我凭什么失败?”他的话带上了些许质问的态度,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里德尔。”我央求似的呼唤着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让我走吧。”

  “我想你留下来。”他再次放缓了语气,“你真的想离开吗?你只剩我了。”

  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摩挲我干涸的嘴唇,然后慢慢划过颈间、喉咙,他总喜欢把最脆弱的东西掌控在他的手里。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永远不会后悔。”他呼出的热气洒在我的耳根,“但这条路不好走,艾斯莉。”

  我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我知道我不应该——但大概,我真的在犹豫。

  “我需要你。我需要些不一样的……来唤醒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在汲取着我的呼吸,唇齿间萦绕着丝丝缱绻气息,糟糕的念头一闪而过,我忽而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他的主导,可是我现在是真的没法离开了。

  他带着我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榻,我终于能够贪婪的呼吸涌入口鼻的空气,但我很快就无法这么做了——我有些慌乱地想阻止他的动作。

  “你不愿意吗?”

  “我……”

  他再次吻了上来,缠绵许久才离开。

  “你在迎合我。”

  “不,没有……”他深邃的眼睛快要将我吸入其中,我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我皱着眉毛,欲要抵挡那不适的侵入感,“你不能——”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

  “你不能——读我的想法,这种时候……”我干脆闭上眼睛,可是滚烫的温度让我难以忽略,我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做任何事。

  “你并没有不愿意,艾斯莉。”他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笑,“你还爱我,不是吗?曾经你有多恨我,就有多爱我。”

  我紧咬着嘴唇,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那好像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样子。

  我的心脏跳得厉害,我被困锢在一片混沌,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气息不停地撞击我的思维,蛊惑我、引我坠落,我奋力地想要挣脱,可是黑色的烟雾缭绕着,一点点侵蚀我的神经,纠缠着我的身躯,把我吞噬其中,划过的星燃起焰尾,灼烧我,将我带出那片黑暗迎向光明——而某种力量仍然撕扯着我,迫使我沉沦,往返于天堂与地狱之间。

  但我能够从中感受到最真实的一切——幻灭后,世间只有地狱,没有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