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我喝了多少酒。

  这是我除了当年在霍格沃茨喝了那瓶威士忌之后,第一次因为喝酒喝得头昏脑涨。

  我早就知道自己酒量差——但是我太难受了。只要停下来一秒我的心脏就会被那种铺天盖地的针扎一样的抽痛感占据。

  我脑子里想着该怎样让伊格内修斯从魔法部部长的职位上掉下去,可是眼前却总是浮现伊琳娜的尸体。

  我从来不知道她死了我也会难过——或者说,我根本没想过她会死,还是以这种方式。

  我本该讨厌她。

  我皱着眉头,一口口不要命似的往胃里灌着酒,可是越这样我越捋不清思路,这反倒令我感到了更为强烈的焦虑。

  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颓废下去,我痛恨我自己,直到身边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才在这种疼痛中醒悟,逼着自己做重新振作起来。

  酒强烈的后劲开始涌上来,我的身体烫得难受,尤其在八月份——夏日闷热的空气里。

  我的眼前形成了无数光圈,天旋地转,几秒钟就会昏黑一次——我都怀疑我下一秒就可能晕过去。

  我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双腿站起来,直接用了幻影移形。

  我径直往我的房间走,我的余光瞥见里德尔站在他的门口,他大概是看到我了。

  真倒霉。

  我的心情糟糕透顶,我不想理他。我希望他识趣点。

  他伸出手,堵在了门框上。

  我无视了他的阻拦,却发现门怎么都打不开。我拿出魔杖,他却突然按住了我的手,然后硬生生从我手里把魔杖抽走。

  我强压着我的火气不去看他。

  “喝酒了?难得一见。”他的声音慢悠悠地拉长了些调子。

  我皱了皱眉头。

  “别拦我,里德尔,”我的声音有点沙哑和虚弱——尽管我已经尽可能大声和他说话了,但我实在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我头晕,没精力跟你耗……”

  我的胃难受得慌,太阳穴涨裂似的抽痛着,眼前一片模糊不清的昏黑,脚下发虚。我的心脏跳动得很不正常,我觉得我需要马上倒在床上睡一觉。

  我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里德尔扶住了我。

  尽管隔着衣服,但他的手扶在我的腰上,我本就热得难受,这一来更觉得烦躁不已。

  “别碰我。”我迅速地想扒开他的手,我意识到自己过激了,甚至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指甲划过的血印。不过我的大脑反应不过来这一点。

  很显然,他对我的反应有些不高兴,非但没松开,还更用力了些。

  “汤姆·里德尔!”我恼火地冲他吼,“你别太过分了。”

  他停顿了几秒,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给我一个索命咒——但显然他不会那么做。

  他把我往后推了一下,我踉跄几步靠在了门上,还没等我作什么反应他就欺身靠近过来。他抓住了我想推开他的手抵在我身侧,指缝交错,我身周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我想让他从我身上离开,然而悬殊的力量差距使我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里德尔!混蛋,离我远点!”我拼命地挣扎,但这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不仅耗尽了我所剩无几的体力,还更激怒了他。

  略显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我耳侧,滚烫得要命,我一动也动不了。没有任何试探地,我的腰间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也或许是我的身体太烫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发疯似的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难以忽略的触感还在向上探寻。

  铺天盖地的恐慌一瞬间主导了我的大脑,我开始放软态度,开始乞求。

  “不要,里德尔,求你……”

  他手上的动作忽然止住了,我松了口气。他稍稍和我拉开了一点距离,我终于能够正常地呼吸。

  “这就吓哭了?”里德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明显的嘲弄意味,“对付你可真容易,艾斯莉。”

  我的身体由于害怕而颤抖着,他扳正了我的脸,强迫我和他对视。

  我的泪水无休止地安静流淌着。

  他就这样注视着我那双充斥了各种情感的眼睛。

  “我最看不得你这副样子,艾斯莉。”他淡淡地说,“这让我想到了那些待宰的羔羊,沉默、麻木、懦弱。我原本还以为你比他们有趣得多。”

  我的视线模糊,完全不能去思考他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现在压在我心头的苦涩比过量摄入的酒精都要浓烈——痛苦使我想要立刻摒弃我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要不是他的手作为支撑,我可能真的会瘫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我闭上眼睛,错过了那暗红色的瞳孔深处晦涩的情绪。

  “告诉我,你的痛苦来源于什么?”他突然问我,语气比刚刚柔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我的神智尚未清醒。

  我的睫毛抖了抖,重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然而看到的依旧是那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不禁冷笑。

  “来源——可太多了,里德尔。”我尽可能让我的声音不那么沙哑,所以只能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说,“不过这一切的源头还得归结到一个人头上,因为我丢失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他的影子,最可悲的是我大概能够将他算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仍然看不清他的五官,所以我用僵硬的手摸了一把脸——这样遮住我双眼的水雾就被擦拭殆尽,可是我却发现这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让我的世界变得清晰,因为能够控制这一切的大脑——它在酒精的麻痹下暂缓了一部分工作。

  “你的目光一直都如此短浅。”他挺直了他的身体,包括他的手也离开了我,于是我失去了支撑,贴着门滑坐在了地面。

  “你的痛苦基于什么,是生离死别?”里德尔俯视着我,语调稍稍高昂了一些。与我平视之时他显得不容抗拒,此时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反倒让我从中汲取到了一丝不正常的同情——或者可以称之为一种类似于睥睨众生的悲悯更为合适——尽管我不愿如此承认。事实上我认为这些完全可以归结为他的自负与偏执,于是这两个形容词就真的无意识地从我口中说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纠结于这种冒犯。

  “你怎么还不明白,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并不在于我。你为什么永远都看不到这个世界有多糟,我在让它变好,艾斯莉——我不管别人怎样。他们若是有这个思想,就该为自己争取。至少我的世界,一定会变好,我有这样的预见性和自信的资本。”

  我猜他一定知道了我去地下室看到过伊琳娜的尸体。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盯着他的脸,“所以,所以——”

  我想我的大脑真的没办法进行正确的运作了,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碰任何酒精有关的东西——它们会令人冲动,难以克制——不过显然这个时候做出决定并没有用处。

  “所以在你对我父亲下手的时候,你心里觉得我会感激你,是吗?”我早就在心里用这些言语控诉他不知多少遍了,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一天把这些全部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这太疯狂了,如果我还清醒,我一定想都不敢想,但当我说完这一切,我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畅,“你用从别人那里掠夺走的一切去修筑你的世界,它看起来是变好了,但事实上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它依旧那么糟糕,甚至用这世间最肮脏恶毒的语言都无法完全形容——汤姆·里德尔,你不仅没救得了自己,同时也毁了别人。”

  可是,在当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他没有愤怒,反而突然冷静得令人害怕。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别处——他在思考,但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我扶着门框,从地上费力地站起身,门还是打不开,我的魔杖也还在他身上。

  就这一个站起来的动作,我胃里翻江倒海的有点恶心,我的眼睛和额头还在发烫,冒了一身虚汗。

  我挪动两步,腿一软,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头栽向了地面。

  而在意识尚且存留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你会为此感到愧疚的,艾斯莉。自负、偏执,你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