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瞎子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他到杭州的转天,前脚答应了吴三省,后脚就有个伙计上门给他送东西。

  是个手机,里头也装了卫星定位系统。顾然打开通讯录一看,里头就存了俩号码,一个解雨臣的,一个瞎子的。

  解雨臣非常好地继承了他爷爷的八面玲珑,跟顾然关系好归好,但也很聪明地维持着一种距离感,让顾然不会感觉到隐私被侵犯的不舒服。

  相反,瞎子就随性得多,也可以归结于他对顾然的底线足够了解,知道这只手机不会让他生气。

  顾然觉得自己做事已经足够谨慎了,尤其是山东一事过后,一则他身手更上一层,二则他对未知有了更强烈的警惕。

  他本以为这只手机是没什么用处的,直到秦岭。

  顾然从山里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给瞎子打了电话求救。现实考虑,顾然在陕西这一片没有伙计,最近的就是瞎子,只能叫他。他当时还以为,瞎子看到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得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从西安进秦岭需要不少时间,顾然知道瞎子一定能找到他,整整四天等在荒郊野岭,他都没有想过别的求生手段。

  瞎子来的时候,顾然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直接昏了过去,他倒也不是完全支撑不住,只是觉得没必要,而且多少有点吓一吓瞎子的恶趣味。

  瞎子本是接了个活儿的,在西安也只是经停,但顾然让他准备装备,他便干脆把活儿推了,等顾然从秦岭出来。

  人没等来,等来的又是求救电话,瞎子比山东那次还揪心,山东那次好歹人已经稳当了,他是去收拾残局的,但秦岭这次,他无法想象自己真的看到半死不活的顾然的时候,是什么内心。他更怕,等他赶到秦岭的时候,顾然已经是一具尸体——从西安到秦岭,要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妈的,小兔崽子,就会给我玩儿心跳。”瞎子当即收拾好装备,直奔秦岭。

  进山的这一路,瞎子觉都不敢睡,一路沿着顾然的定位的方向走,这事要是搁在常人身上,得说是整整四天没闭眼。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死皮赖脸给顾然送了俩卫星定位的东西,是很有必要的。

  瞎子万万没想到,他见到顾然的第一时刻,小祖宗又送了他个心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光睁了个眼,就脑袋一歪闭上了。

  “我去,就应该跟你一块儿进山。”瞎子背着一个、拖着一个,废了不小的劲才把这俩人带出去。

  出了林子,瞎子把吴邪放在车后座上,把顾然放在副驾驶,隔一会儿就摸一摸顾然的脖子,确定心跳没有变弱,才放下心来开车去医院。

  把吴邪安置在病房里,雇了护工看着,瞎子就跑去顾然的病房,盯着熟睡的那张脸。

  顾然一整夜都没有苏醒的迹象,瞎子也不敢睡,精神实在焦虑了就叼根烟,医院禁烟,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抽,烟屁股都快给咬烂了。

  白天的时候,吴邪醒了,护工过来通知他,过去看了一眼,跟他简单说了一下当前的情况,就继续回顾然病房盯着了。

  瞎子对顾然的身体心里有数,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顾然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他恢复了,他打定主意,如果到傍晚的时候顾然还没醒,无论如何得把人叫醒。

  太让人心慌了。

  瞎子在等待的时间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性,顾然也是长生者,他身上发生任何带有神异色彩的事情并不会让人奇怪。

  瞎子最怕的是,顾然会像张起灵一样,发生类似于天授的事,连精神都受到冲击。

  瞎子对外从来都是一副笑脸,与张起灵这种明显就有故事的人不一样,常会让人忽略他漫长人生带来的灵魂厚度。瞎子在一整天的时间里一直在回忆,从在长沙的时候,他就能看出来顾然心有顾虑。

  顾然不知道的是,他当时甚至去问过齐铁嘴。

  齐铁嘴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瞎子再怎么盘问,也没问出顾然的命格,但齐铁嘴给他透露了一点,顾然的命,由不得他自己选择。

  虽然表面上瞎子看不出顾然与他们这一伙身陷命运泥淖的人有什么共性,但齐铁嘴的话不会错,因此在顾然决定离开长沙的时候,瞎子是赞同的,哪怕他们有可能此生无法再见。

  瞎子一度以为顾然成功了,直到他在解雨臣那里见到顾然,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让他确定顾然没法摆脱命运,是瞎子知道顾然开始帮助吴三省的时候。

  瞎子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劝,因为他也是深陷泥淖中的人。

  在二月红那里得知,顾然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他们查不到顾然从何而来,顾然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瞎子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另一个张起灵,甚至怀疑顾然就是张家人。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长沙认识的顾然,甚至包括在解雨臣那里帮忙的顾然,是没有那种背负着沉重命运的悲哀感的,他一度打消了这个想法。

  直到现在,瞎子不可控制地将顾然的沉睡不醒往坏处想。

  幸好,傍晚的时候顾然醒了。

  瞎子如释重负,几乎脱力。但他嘴上还是一如既往不着调的调侃:“呦,终于醒了。那吴邪都比你醒得早,退步了啊,顾然。”

  “去你的,爷四五天没睡了,多睡会儿怎么了!”

  一句“吓死我了”哽在喉头,瞎子清楚,他们之间已经无关风月的关系已经无法让他有资格明示自己的担心。

  听到顾然这句话,瞎子竟有一种荒谬的可笑感,他脑补了这么多有的没的,顾然却只是睡着了。与之而来的是庆幸,幸好顾然只是睡着了,他与张起灵不一样,无需承受那种沉重到了极点的宿命。

  瞎子照顾了顾然几天就走了,顾然的心情谈不上失落或庆幸,他早就清醒地认识到他与瞎子再无可能,自然从朋友的角度,瞎子照顾他一段时间已经是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