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时间倏忽而过, 两人虽未分出胜负,但已经比出了高低。

  江巽雪眉头微蹙,收了天杀扇, 淡淡道:“收手吧, 你打不赢的。”

  隐朝阳长叹了口气, 随即扔下了长剑。

  “我知晓自己敌不过你, 却是没想到,我竟是只坚持了半日。”

  江巽雪垂下眼帘,自他归来后,他和隐朝阳交过手, 但是在知晓他便是源青后,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了。

  隐朝阳输了,他再也不会见隐朝阳了。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隐朝阳的身上。

  尽管隐朝阳仍旧穿这碧云宗掌门的衣服, 但周身的变化极大。

  曾经的隐朝阳,真的像是朝阳一般, 给人带来光明和力量,让人打心里信服他能够给碧云宗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是眼前之人却不一样,若非这一身道袍,说他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都会有人相信。

  隐朝阳看着师兄。

  一个月啊,他想他的师兄想了整整一个月啊。

  他的眼睛注视着江巽雪,近乎是贪婪一般,不愿移开分毫。

  隐朝阳的眼神让江巽雪觉得有些不适,他周身散发的颓废气息, 同样让江巽雪不习惯。

  他不明白, 为何短短一月未见, 能让隐朝阳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江巽雪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缓缓道:“你最近都未曾调息吗, 怎么回事,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这虽然是责骂,但有几分像是师兄呵斥师弟一般。

  隐朝阳的眼睛亮了亮,激动道:“师兄是在关心我吗?”

  江巽雪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了隐朝阳扔下的长剑上,眉头紧锁,缓缓道:“把剑捡起来,除非你要永不用剑了。”

  永不用剑是不可能的,隐朝阳微微愣了一下,还是听了江巽雪的劝告,把剑重新拿回到了手中。

  不知怎的,他开始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带上了泪花。

  哪怕师兄不愿意认他了,也舍不得一点也不管他,看见他做了不对的事情,也会忍不住地阻止他。

  江巽雪眉眼微垂,淡淡问道:“你为什么笑呢?”

  隐朝阳抬眼,眼中的贪欲少了一些。

  他怔然地看着江巽雪,上一次他仓皇离开,如今想想却是分外不甘。

  隐朝阳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出口。

  哪怕千年前他做了不该做的决定,可这千年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恼他的那个决定。

  而这一切师兄都不知晓,若是他说出来,师兄是不是还有可能谅解他?

  以及,最让他无法理解的,为何师兄修的太上忘情道,会与人结为道侣?

  隐朝阳一直认为,他的心中装的应当是天下苍生,装的是大道至简,为何会被一个人而困住?

  更何况他所爱之人,只是一个叛徒,完全配不上他的爱——

  思绪万千,隐朝阳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过了片刻,才缓缓抬眼。

  “师兄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只说一会儿……”隐朝阳看着江巽雪,哀求道:“只是一会儿。”

  江巽雪看着他,终究是受不住他的恳求,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了他的身旁,温声道:“你愿意说什么,便说吧。”

  隐朝阳酝酿片刻,终于问了出来:“师兄当真要和余岁结为道侣吗?”

  江巽雪眉头蹙了蹙,不明白隐朝阳为何要如此问。

  “请帖已经遍发天下,岂会作假?”

  “师弟一直觉得,师兄虽入了魔域,但心念正道,但如今你却要和一魔修结为道侣,难道不觉得有愧于师尊,有愧于岁寒老人吗?”

  江巽雪觉得有几分好笑:“我都已经是魔修了——和一个魔修结为道侣又有何不可?更何况,正道魔道,本就只是道统不同,与善恶无关,我为何会愧对师尊,愧对父亲?”

  父亲对他的生恩,在前年前源清仙尊陨落之时就已经报完。

  三位师尊虽然还未出面,但是对他和余岁的婚事,想来是乐见其成的。

  “那你是忘了碧云宗了吗,忘了你的大道了吗?”隐朝阳咬咬牙,语气却是软了三分。

  “碧云宗如今虽还是第一大宗,但是师兄走后,再无一人能像师兄一样,能让正道诸多门派摒弃门户之见,重现当年盛况了。”

  他曾以为自己不比师兄差多少,但当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倾尽全力,也只是稳住颓势而已。

  “若是师兄愿意回来,你便仍旧是碧云宗的掌门,仙盟的盟主——但若是你和余岁结为道侣,即使我愿意相信师兄,仙盟也不会再相信师兄的。”

  江巽雪静静地看着隐朝阳,有些悲悯,轻笑了笑,有些无奈。

  “已经过去千年,我也早已不是掌门,不是盟主,我为何冒着风险回去尝试?掌门、盟主与我而言是沉甸甸的责任。

  我现在虽为魔尊,但我不想做这个魔尊了,我随时便可以不做。

  等到哪个日子,我便可以归隐山林——彻底放下修真界之中的事情,只做自己。”

  隐朝阳有些怔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兄。

  他不在师兄身边千年之久,依着师兄的路子前进,期盼着哪一日能够走到师兄的身边,哪怕是离师兄近一些也好。

  但师兄早就已经离开这条道路了,而他却被留了下来……他所追求的只是一个永远也追求不到的东西。

  最可恨的是,正是他一千年前的一念之差,才把师兄彻底推走了。

  “师兄如此说,是真的……不要师弟,不要碧云宗了吗?”

  隐朝阳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说过,你无需再唤我师兄了,至于碧云宗,你做的很不错,已经不需要我了,不是吗?”江巽雪笑了笑。

  “师兄……”

  隐朝阳看着江巽雪,不再犹豫,他要把另外一桩重要的事情告诉师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告知师兄,师兄听后,再决定是否与隐朝阳结为道侣。”

  江巽雪微微一怔。

  “说吧。”

  “余岁是栖梧魔域的魔君,他在你的身边藏匿百年,为的便是有一日夺得你的魔尊之位。”

  江巽雪的眉头紧锁,问道:“这件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知晓此事真相者,除了他信任之人,便是栖梧魔域之人,他们都在青冥魔域之中,他们是如何把这消息传给隐朝阳的?

  还是说这件事情在他不知觉间,已经泄露了。

  隐朝阳微微一愣:“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那人是谁?”

  “我……调查出来的,师兄要与他结为道侣,我自然要调查一番。”

  隐朝阳虽然如此说,江巽雪却是不信的,他要和余岁结为道侣的消息传出去区区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隐朝阳把这件事情查出来。

  除非——他的身边早就有人在关注余岁。

  江巽雪微微一怔,忽然间,他想到了隐朝阳身边的那人。

  他仔细看着隐朝阳,看着有些萎靡不振的眼前人,江巽雪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他觉得有些熟悉。

  难道与最近修真界中接连发生的那几桩牵扯到合欢宗的命案有关?

  “你现在的状态不对——你从青冥宫离开后,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隐朝阳的身上。

  隐朝阳微微一怔,不明白刚刚还在说余岁的事情,为什么忽然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快说。”江巽雪言简意赅。

  隐朝阳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听师兄的话比较好。

  他便详详细细地把自己从青冥宫离开后,漫无目的,却是本能地向碧云宗方向走去。

  然后碰上自己弟子,拿到请柬,便又折返了回来。

  江巽雪的心念微动,仔细回忆,隐朝阳这一路,似乎和修真界之中那些死得修士的地方基本吻合。

  是巧合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走这一条路的修士何止千万,若只用这一点,说明不了不了。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隐朝阳的身上,他知道隐朝阳那熟悉而又厌恶的感觉是再哪见过的了。

  是他曾经见过的一个死者身上。

  这件事情与隐朝阳有关。

  “你知道这月来修真界中发生的九件被人吸去灵气而死的事情吗?”

  隐朝阳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的确不知晓,但看死因是被吸去灵气,会不会与合欢宗有关?”

  “这的确很容易与合欢宗联系起来,合欢宗弟子修行不易,修为高者不多,她们找到合适的炉鼎,也很少会有人把炉鼎的灵气全部吸走。

  况且——合欢宗弟子行事快则一两年,慢则几十年,是做不到短短两个月便吸走九名修士的灵力的。”

  江巽雪缓缓说道。

  隐朝阳微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师兄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不能排除是多名合欢宗弟共同作案的可能。

  修真界之中合欢宗弟子这般行事的可能性最大,修真界怀疑合欢宗弟子也在情理之中。”

  江巽雪轻笑了笑:“那她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吸引修真界的注意力,好来围剿她们吗?”

  隐朝阳一时语塞,这点的确说不通。

  江巽雪垂眼思索片刻,再次问道:“是谁帮你查出余岁的身份的,不然让我如何相信你所说的?”

  隐朝阳思索片刻,看了看自己的师兄,还是说了出来:“是月寒白。”

  “他?”

  江巽雪的脑海中闪过那人的身影,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给了你什么证据,让你相信他是栖梧魔域的魔君?”

  隐朝阳沉默不语。

  “他没有给你任何证据,你便相信他说的了吗?”江巽雪缓缓问道:“按照你的性子,哪怕是你怀疑余岁,也会找出证据来的。”

  是啊——师兄说得没错,哪怕是他自己怀疑的,也是需要充足的证据,才能让自己相信的。

  为何这一次,月寒白一说,他便相信了?

  江巽雪眉头微蹙,缓缓问道:“你知晓他此时的修为如何吗?”

  隐朝阳微微一愣,思考了片刻,缓缓答道:“应当突破练虚了。”

  “他入门之时是何修为?是何年月”

  隐朝阳想了想:“筑基修为,正魔之战前夕。”

  江巽雪转身看向隐朝阳,认真道:“若月寒白有问题,你自行清理门户可能够做到?”

  若是做不到,便只能他出手了。

  隐朝阳倏地一惊,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过了片刻,他才问出来:“师兄何出此言?”

  “我怀疑他与修真界的这九桩案子有关,而且他的身上,应该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隐朝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寒白修炼艰难,再加上与你相似,我便偏宠了一些,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