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宗外。
沈素衣畅快地笑了笑, 她在小村子中憋了两个多月，终于是能让她舒展舒展筋骨了。
夏弄潮瞟了她一眼，缓缓道：“沈坛主这就高兴了, 还什么都没有做成呢？”
沈素衣翻了个白眼, 没有搭理他。
她看着前来集合的魔修, 心中畅快无比, 道：“安营扎寨，把碧云宗团团围住——谁都不许放出去。”
碧云宗内则已经乱成了一片。
众位弟子议论纷纷，就连宗门中的长老也是心烦意乱。
山下的魔修，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碧云宗的山脚下。
若是平时这些魔修他们还不会放在眼中, 只是此时碧云宗中精锐尽出，防守空虚，实在难以应对。
“看, 朱颜元君来了。”
朱颜元君衣袂飘飘，美得庄严肃穆, 缓缓踏云而来。
她一向极少插手宗门中的事务，但她的实力却是不俗，加之她的身份极高，在宗门中颇有影响力。
看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觉得是找到主心骨了。
江渡云眉头微蹙：“诸位长老弟子，还请心安，不要自乱了阵脚。”
“太上长老，可在宗中？若是他老人家在, 我们自然不会担心了。”
他们说的这位太上长老, 便是她江渡云的父亲, 前任掌门, 只是自那日在源青山上一见, 她便再未找到她父亲的踪影。
江渡云缓缓摇了摇头，道：“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此时也不在宗门之中。”
众人的眼中闪露失望。
江渡云眉头微蹙，厉声道：“诸位不要灰心丧气，若是如此，便正中了敌人的下怀，堂堂仙门第一门派，难道你们就认定了我们敌不过魔门吗？”
“以我碧云宗数千年的底蕴，岂是他们能够攻破的，有护山大阵在，只要大家齐心协力，防守三个月不是问题。”
众人微微一愣，稳住了阵脚——对啊，他们还有护山大阵呢。
江渡云继续道：“魔修围而不攻，显然他们还有顾忌，在场弟子，速速回去，一切照旧，时刻备战。所有长老留在此处，我有要事相商。”
“看，甚至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五人微微一愣，隐朝阳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远处，飞来的白鹤之上。
碧云宗一向用白鹤传信，此时他与青冥魔尊决斗。
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是不可能把这信送到苍山之巅上的。
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联想到青冥魔尊所言，隐朝阳心中不安。
白鹤缓缓落在他的面前 ，把叼着的信封放在了他的手上。
隐朝阳读过之后面色变铁青了起来。
其余四人有些诧异的看着，隐朝阳一向注重面子，喜怒不形于色，像这样神情外露的时候倒是少见。
“盟主，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千机塔的掌门有些担心的问道。
江巽雪淡淡地笑了笑：“各位倒是不用着急去问隐盟主。”
“很快你们的消息也会来了。”
这句话让四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然了起来，他们的心中愈发不安，想要动手确实不敢，只能暗自在心中感慨青冥魔征为什么会如此阴阳怪气。
隐朝阳缓缓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落在了青冥魔尊身上，缓缓道：“青冥魔尊，不愧是青冥魔尊好手段，果然是好手段啊。”
江巽雪惊笑了笑，声音如潺潺溪水，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隐盟主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
“趁我碧云宗中防守空虚，调派修士围攻宗门，这一招围魏救赵，当真是好手段。”
四人闻言，微微一惊，碧云宗在这五大门派中弟子最多，实力最强，若是碧云宗都被围攻，那他们的宗门岂不是也是……
“若非饮盟主想要前后夹击，又再次调派碧云宗中的弟子反正也抓不到这个机会啊。”
江巽雪云淡风轻地致谢，还补充了一句：“至于其他四位掌门，还请放心，情况不是都那么糟的。”
隐朝阳的目光落在四人身上，这四人必然记挂着宗门，温声道：“我知诸君记挂着宗门，也是此次约战来之不易，不如稍等片刻，看看稍等片刻，看看来信如何，再做定夺。”
已经接到消息的隐朝阳都是如此淡定的样子，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在这苍山之巅等待着。
呼啸的北风吹着苍山之巅，厚厚的冰雪，他们都是大乘期的高手，自然是不怕冷的，只是眼前坐的便是自己的敌人，实在无法自在。
他们五人并不自在，但江巽雪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竟是焚香弹琴起来。
隐朝阳心烦意乱，但不知为何听了这琴音却是莫名的心静了下来，但仔细听去这琴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的目光落在了青冥魔尊的身上，竟是觉得这个情形有些熟悉，让他不自觉的有些恍惚。
在半个时辰内，其他四位掌门也陆续收到了回信。
流水坛掌门的面色是最不佳的，他和碧云宗关系一向密切，此次也是鼎力相助，他们这次也被围攻了。
灵元寺和知音阁相对好些，但派出来增援的千名弟子，此时被围困在了幽谷之中，虽暂时无忧，但是长久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至于千机塔是情况最好的一个，他们只是收到了一封书信罢了。
他们五人心乱如麻，江巽雪却在一边安然地弹着琴曲。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那五人身上，唇角微微勾起笑意，静静等待着。
五大门派的掌门，怎么说也要商议一番才能作出决定，看他们五人一脸戒备的样子，江巽雪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诸位还请放心，若是想要说便慢慢说，本尊有的是时间等着。”
隐朝阳与五人对视一眼，目光落在了江巽雪的身上，缓缓道：“青冥魔尊 好手段，想必是让我们知难而退，只是来都来了，你说我们不交手一下岂不可惜？”
江巽雪云淡风轻道：“本尊自然无妨，只是诸位能够确保自己的宗门无恙吗，等比试完之后，可还来得及吗？”
几人心中都有所顾忌，看着青冥魔尊，不知如何回答。
隐朝阳也是如此，只是这一次他本以为天时地利人和俱占，却是一再错失良机，若是再错过此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他笑了笑，缓缓：“多谢青冥魔尊为我们担心了，只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说是吧，青冥魔尊。”
其余四人，各有私心，但终究是不想无功而返，犹豫片刻，均是默许了隐朝阳的说法。
“你呀，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江巽雪无奈道，“好，那就依你所言。”
隐朝阳微微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青冥魔尊的这句话的语气腔调颇为熟悉，竟然有些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但此时，却是来不及多想。
“要一起上，还是车轮战？”江巽雪，衣袖一挥琴便消失无踪，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
“那就要看青冥魔尊如何决定了。”
江巽雪淡淡地笑了笑：“那边一起上吧，省得诸位来不及回去。”
许是青冥魔尊的这个态度太过狂妄，流水坛掌门冷声道：“我们敬你一声魔尊，便真当自己是天下无敌了吗？”
江巽雪眉梢微挑，笑道：“别急，本尊只是开个玩笑，听我把话说完，本尊还有一个要求。”
隐朝阳眉头微蹙，缓缓道：“魔尊请讲。”
“以十日为期限怎么样？若是本尊败于你们，本尊便废去魔尊称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若是你们败于本尊手中，便辞去掌门职位，如何？”
五人对视一眼，他们明知以一对五放在修真界之中，是件不光彩的事情，但仍旧如此。
便是因为他们知晓一对一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他们5人联手，也有信心能够将青冥魔尊打败，但这十日的期限，却未可知。
隐朝阳缓缓问道：“若是打成平手，又该如何？”
“若是十日之内，我们战成了平手，那你们撤去益阳魔域的修士，我也撤去在五大门派布下的修士，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他这话一出，五人均是有些怀疑他的用意，毕竟需要时间的不是他，而是他们。
江巽雪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本尊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罢了，毕竟此次正魔大战空耗数月，却无半点进展。”
“若是诸位觉得我自大，诸位来领教领教不就知道了？”
江巽雪缓缓地说着，手中已经握拿出天杀扇，缓缓道：“来吧。”
五人对视一眼，都是大门派的掌门，哪受过这样的挑衅，也纷纷亮出了武器。
一时间长剑、白绫、禅杖还有知音阁的琵琶，千机阁的暗器纷纷向江巽雪袭来。
千机阁掌门的灵力中混杂着数根锁魂钉，若是被锁魂钉钉上大穴，任你有通天修为，也无可奈何。
江巽雪只觉得寒光一闪，飞快用扇子挡住，没有翻转，一道更为强劲的灵力把这数枚钉子打了回去。
五人飞快避过，这也只是前奏罢了。
六人打在一处，江巽雪的修为极高，动作极快，但另外五人也是宗派掌门，一方大能。
让他们五人一起上，江巽雪不是自大，而是为了激怒他们，也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更多的破绽。
打斗之中，隐朝阳却是愈发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竟然觉得青冥魔尊和他的师兄有些相似。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江巽雪眉头微蹙，看见了隐朝阳心神不宁的样子，只犹豫了一瞬，天杀扇便向隐朝阳的胸前袭去。
杀意袭来，隐朝阳再不敢走神，堪堪避过，是仍旧被灵力所伤，一口鲜血涌在了喉间，又被勉强忍住。
“隐掌门好本事，战场之上，竟敢分神？”江巽雪低声道。
隐朝阳稳住了心神，他的目光也锁在了青冥魔尊的身上。
其余四人也在伺机而动，江巽雪说完这句话，并没有喘息的功夫，立刻迎头而上。
十日之中，他们六人打的难舍难分，没有并未分出胜负，也未有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之说。
青冥魔尊仍旧是那副游刃有余悠闲自得的样子，看着便让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打住。”江巽雪收了天杀扇缓缓道：“十日已到，诸位与在下是平手，我想哪怕再打百日，咱们也是如此。”
“本尊倒是能耗得起这百日，就是不知这五大门派能不能耗得起了。”
青冥魔尊缓缓道：“本尊知晓诸为宗门，传承数千年，底蕴颇深，你要是本尊的人一个不小心冲进山去糟蹋了那些好东西，可就不妙了。”
经过这十日的争斗，第一日被江巽雪挑起的怒意已经消失无踪，反而有些后怕自己为何如此易怒。
隐朝阳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青冥魔尊的身上。
只是在这人的身上确实看不见一丝丝的相似之处。
他的师兄性格高雅，宽宏大度，喜穿白衣、青衣，爱梅花，品行高洁，克己复礼，君子端方。
又如何会是眼前这个诡谲多变，阴阳怪气，周身包裹在黑暗之中，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人呢？
哪怕是有那一星半点的相似，隐朝阳也不觉得这人便是他的师兄——况且，青冥魔尊的本命武器是天杀弓，修真界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他的师兄习剑，本命武器太阿剑还安安稳稳的存放在碧云宗中。
他初登魔尊之位时，以杀名而使魔域沉浮，凡是不听他的无一活命，而他的师兄性宽宏，从不记仇，这人又如何会是他的师兄？
江巽雪眉头微蹙，缓缓推了推面上的面具，道：“诸君是还想要继续打吗，若是想打本尊倒也能奉陪，但是本尊觉得诸位倒是可以商量商量。”
他的目光移在了隐朝阳的身上，冷声道：“怎么隐掌门盯了我半天，还没有看够吗？”
隐朝阳微微一愣，轻笑了笑：“魔尊玩笑，你是我们的对手，我盯着你难道很令人意外吗？”
江巽雪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个时辰之后，隐朝阳终于给出了他们五个人的答复——
各自撤兵，正魔大战告一段落。
“立誓吧，约定好撤兵时间不然这样的事情，本尊可不好相信。”
“尊主是在质疑我们吗”
“方丈要是觉得是便是吧，本尊也懒得辩解了。”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元念方丈身上，据方林涂所说，上次便是他拦着他的去路，若非他侥幸脱身，怕是就来不及赶到了。
“也罢，我们六人共同立誓，如何？”
江巽雪淡淡道：“自然可以。”
六人的誓言刚落，天空之下缓缓降下规则的力量，这便是天道对誓言的束缚。
这场历时半年，在升云宴的热闹喧嚣之下，悄然开启，又在这以一对五的平手之中，黯淡落幕。
江巽雪看着五人消失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这一次的正魔之战，看似是正道无功而返，但实际上正魔两道都不是胜利者。
＊
“师尊回来了!”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余岁身上，笑了笑，道：“是啊，师尊只用了十日，可还满意？”
余岁欣喜的点了点头。
“此间事了，咱们就又可以回到青冥了。”江巽雪笑着道：“然后就是升云宴了，都怪益阳的捣乱。”
“如果不是他，这升云宴早就办完了，这正魔大战结束，这个也该开始了，不然就是再等百年了。”
“阿岁，你要参加吗？”江巽雪笑了笑缓缓道。
余岁摇了摇头。
“我若参加也只能参加元婴期的比试，但不是弟子自夸，分神期以下弟子已无敌手，又何苦参加这升云宴，浪费时间呢？”
江巽雪闻言笑了笑，道：“少年人争名图利也是常有，像阿岁这样把这些荣誉都抛在一旁的倒是让本尊惊喜。”
余岁笑了笑，在这正魔大战之前，他也是极为期待这升云宴的 ，只是在这正魔大战中，他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实力有多么重要。
与其争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抓紧修炼来得有用——至少，在尊主身边，不会是累赘。
江巽雪笑了笑，想要习惯性地去揉揉阿岁的脑袋，微微一愣，却是倏地收回了手。
不行，江巽雪的脑海中猛地敲响警钟。
他应该注意分寸的，尤其是在他发现他自己的心思之后，更加应该的——
千万不能流露出任何爱意，绝对不可以。
江巽雪脑海中一道声音反复地告诉着他。
若是让他知道，朝夕相伴，他信任至极的师尊，对他抱有那样的心思，他一定无法原谅，也无法接受那人。
江巽雪的这颗心思，无论是因为那个仍旧没有弄清楚的话本的原因，还是从他与阿岁的师徒的关系之中看。
这份情，从他意识到的时候起，便只能隐藏在层层的迷雾之中，注定见不得人，只能由他一人知晓。
因为见光——就会死。
江巽雪看着余岁的目光，忽然间增添了几分悲伤。
余岁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当他看向尊主时，只尊主的眼眸之中，似乎有几分说不清楚的伤感。
“师尊，还是在想这一次的正魔大战吗？”
江巽雪有些晃神，正在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七夜魔君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便是如此。
七夜魔君提着一壶酒，笑道：“尊主，正道撤兵，一切都如尊主所料，我特来恭贺尊主。”
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师妹，楚酒风。
楚酒风看见尊主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但目光转在余岁的身上，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江巽雪看在眼中，不知觉的目光有些暗淡——是啊，哪怕没了那个稀奇古怪的系统，依照阿岁的才华品貌，也依旧招女孩子喜欢。
七夜魔君隐隐觉得尊主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
在他想象之中，刚刚以一对五，只用了十日便让正道退兵的尊主，不应该是眼前的这个样子。
“这有什么好恭贺的？若非本尊陷入沉睡的这一百年，未必会有今日之劫。”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正魔大战，应该是万年来，损失最小的一次。”
江巽雪的目光落在了酒上，这酒香浓郁，和他之前喝过的酒，全然不同——七夜魔君喜好烈酒，他这提来的酒应当也是如此。
”是啊——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都知道，正魔之争，永远不会结束，一次正魔之战，能带来千年安稳，便已是少有。”
七夜魔君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尊主会提起这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过了片刻，他缓缓道：“但至少也能有千年安稳，才能有一代代年轻修士成长的机会。”
江巽雪微微一愣，心情畅快了许多，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钻入牛角尖之中。
正魔之战他知晓答案，但情爱一事，又应该如何？
忘情，忘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真正做到了太上忘情，众生在他的眼中本应一般无二。
他却是没想到自己会有动心的时候。
余岁和楚酒风在一旁听着，余岁眉头微蹙，反复想着两人所说的话。
江巽雪淡淡地笑了笑，便直接道：“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
“那好，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尊主，益阳魔域想怎么分割？”
“益阳分为东南西北四份，你我各取其一，另外两份用来犒赏这次的有功之人。”
七夜魔君笑了笑，道：“跟着注定会胜利的人，果然好运——”
江巽雪淡淡的笑了，有时候把利益分割清楚，交往起来却会更加轻松。
他眉梢微挑，掂起放在酒壶，轻笑了笑：“今日本尊累了，也不想再与你闲聊了，酒我带走了，本尊和阿岁可走了。”
“阿岁，我们走。”江巽雪说着，身形一闪，他和余岁便已离开了此处。
“尊主，你——”七夜魔君话说到嘴边，人都不在这了，他的话也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尊主一向讲理，但若是什么时候他胡闹起来，谁也比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