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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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的藍首先映入眼中,身下是植物的觸感。

  嶄新的空氣。

  努力伸展的枝葉佔滿一部份藍色天空,他對此感到熟悉。

  他會在戶外閱讀、會在晴朗的日子與他的丈夫離開宮殿,也許就坐在某棵樹下,什麼也不做。

  他會伸手勾起精靈美麗的金色長髮……一縷金髮飄進他的視線,充滿鬍渣的大臉瞬間放大──不不不我的精靈絕不是長這個樣子!

  「弟弟!」聲音沒這麼暴力!

  「我很想你!」也不會抱斷我的肋骨!

  正當洛基被過度激動的索爾擁抱得肋骨幾乎骨折,恨不得白眼一翻繼續昏迷,另一道聲音把他從索爾懷中拯救出來:「洛基,我的孩子,再次看見你真是太好了。」

  「媽媽……」脫出索爾可能重達數噸的擁抱後洛基乖順底讓弗麗嘉摸摸臉,好一會兒才問:「世界樹重建了?」

  弗麗嘉示意洛基看向四周。

  他坐起身,他們正在世界樹的頂端,該是阿斯嘉的位置。然而這個阿斯嘉什麼也沒有,只有他們身下草地與無盡天空,遼闊且空盪。

  「我重建世界樹,現在我可以復活任何一個我想讓他們活著的族人。」索爾插話。

  洛基看他,「為什麼?」

  「應該是因為我體內的奧丁之力,還有我自己的力量,打斷世界樹之後我只是沉睡,沒有毀滅。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醒了。」

  「哦,醒在虛空之中?」奧丁之力。

  洛基讀過九界歷史,這是一股極端強大的力量,他沒想過竟然強大到足以重建世界樹。不過,幸好如此,他才有機會重生。

  「那真的是什麼都沒有!所以我開始重建世界樹,先找回九界最睿智的智者們的靈魂、再重構身體……」索爾一手一個,將弗麗嘉與洛基攬進他非常寬闊的懷抱中,就像缺愛的小孩一樣極盡所能想要肌膚接觸,「當然是我的媽媽和弟弟,我真的很想念你們!」

  索爾沒用擁抱洛基的怪力去擁抱弗麗嘉,在他心裡,弟弟雖然脆弱但還承受得住一些力道,而媽媽……不行,他得輕點。

  洛基發出了不快的嘶嘶聲;弗麗嘉輕輕抱了抱索爾、摸摸他毛茸茸的大腦袋:「重建我們的家是件辛苦的工作。」

  洛基面無表情從索爾的鐵臂中滑出去,一躍而起,一邊伸展身體,一邊確實感受到自己的魔力流動如常。

  他拉拉像狗一樣在母親肩頭撒嬌的索爾後領把索爾提起,輕巧地將弗麗嘉拯救出來:「媽媽,請轉過頭好嗎?」

  弗麗嘉坐在地面給了他顯然不是很贊同的一眼,雙手蓋住眼睛:「吵架以後記得和好,男孩們。」

  「沒問題,媽媽。」洛基回答。

  「怎麼?我們沒吵架啊……噢!」一把小刀噗嗤戳進皮肉裡。

  洛基一刀捅在索爾身上──反正索爾皮粗肉厚──懶得維持儀態,破口大罵:「動動你的腦!看你幹的破事!你知道中土過了多久!害我讓他等了多久你知道嗎!」

  洛基又揍又踹,索爾只擋不還手。他當然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也不認為有錯,可索爾也知道自己讓洛基失去太多。他讓孩子失去母親、伴侶失去依靠,直接毀去洛基那個幸福的家庭。

  若洛基要怪罪誰,那必須是他。

  還好精靈是永生不死的,洛基不會錯過更多。

  洛基再踹一腳。索爾在地上滾了半圈以後想了想,再多滾半圈。洛基覺得腳痛,決定剛剛那是最後一腳。他確實是神,但神踹上質量更大的物體也會痛,就和一般人類踢到桌腳類似。

  索爾就是那個桌腳。

  洛基噴出一口氣,「以你來說,算是做得很好了。」

  聽到這句索爾立即從地上爬起張開手臂,「弟弟……!」

  「別別別,已經抱過了哦。」邊搖手指邊退後,空間黑洞赫然出現在洛基身後。

  「媽媽,隨時歡迎妳。」他說著,就那麼往後一步,跌進洞中──超級顯眼的中指跟著最後一句話一起消失──

  「至於索爾……不准再來煩我!」

  ※

  這場景似曾相識。

  加里安看著國王在軍隊最前方的身影,彷彿又看到某一天。當時他抱著王子在門口迎接,那一天卻是失去的開端。

  王子離開了。

  國王這麼說。

  加里安並沒有因此感到丁點欣慰。

  被國王原諒的陶烈兒回到森林裡。她失去的就此失去,再也無法追回,無論是愛情,或是在幽暗密林裡的定位。

  她失去了衛隊隊長一職,也不被同族諒解。精靈厭惡同族之間刀刃相向的行徑,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她曾將刀刃指向國王。陶烈兒活著是出於國王的寬容,卻不代表幽暗密林裡的精靈能夠原諒她冒犯了他們最偉大的國王。

  最終陶烈兒在費倫的建議下越過迷霧山脈,前往其他精靈領地打探與傳遞消息,成為國王眾多的耳目之一。也許最終她將前往灰港揚帆而去,瑟蘭督伊不在乎。他給予子民自由,無論他們留下或遠去。

  戰爭中失去遠比得到更多,即便北方的半獸人在此戰近乎死絕。

  屠龍者為了答謝精靈在危急時刻對於長湖鎮民的援助,將先祖留下的稀世珍寶送予精靈國王。吉瑞安的項鍊,由五百顆翡翠綴成,鮮綠之色如碧草、如林葉。

  哈比人則從分得的財寶中拿出一條項鏈,作為其隱匿形跡在宮殿裡活動時偷竊食物的賠禮。白銀項鍊,襯上星光似的白色珠寶。不知是否為哈比人的有意為之,那條項鍊確實是國王一直想要拿回的,極其巧合。

  國王將這兩條項鍊交予加里安收好時神色平常,但加里安知道國王一定想起了什麼。

  那個冬天平靜無煙硝。

  雪融的春天,新綠開始抽芽。

  瑟蘭督伊確認過各項因戰爭一時中斷的事務再度正常運行,他難得與坦格里昂──他的副官──在政務室裡聊起公事以外的話題。他們一起從久遠以前的貝爾蘭西來,並非沒有情誼,只是歲月漫長、各有所重。

  那就只是平淡而無事的一日,有一些些閒談的時間。

  「我有些累。」國王看著遠方說。

  「我們總是有很多時間,陛下。」坦格里昂答道,王子離去想必程度上影響了國王的心情,他如此建議:「或許去看看王子現在如何?費倫一直在回報他的行蹤。」

  收回視線,低聲說,「我無意參與綠葉的旅程,知道他平安就夠了。」

  「他似乎很認真看待國王的建議。」

  「那是我在夢境中的預知,僅僅是建議。精靈有無限的時間揮霍……希望我的孩子能從旅程中得到些什麼。」嘴角勾起,弧度萬分疲憊,「我真的想休息一會兒,沒有誰來打擾。」

  「應得的寧靜,陛下。」

  他替坦格里昂斟了杯酒,「那麼,你和費倫要忙碌起來了。」

  這是加里安所知道,由坦格里昂轉達,國王的最後一句話。

  瑟蘭督伊在森林簇擁下閉上眼,卻沒有醒來。

  他躺在豐厚柔軟的草地上,睡在其中一棵樹下。

  那是中土唯一會結出金色果實的蘋果樹。相較附近走過無數時光、高不見頂的山毛櫸,這棵樹蓬勃低矮,枝幹伸展開來像翠綠的穹頂,為精靈遮蔽風雨。

  久違的寧靜。

  當精靈們真正明白國王的休息一會兒意味著什麼時,理當以詩歌歌頌春天的西爾凡精靈不再歌唱;坦格里昂代為攝政,立刻國王的子嗣召回。

  但他們什麼都不能做。

  瑟蘭督伊仍有氣息。或許那只是一段悠長的睡眠,精靈們不願意輕易捨棄他們敬愛的國王,讓王子即位。

  精靈永遠不缺時間。他們願意、也可以等。

  直到蘋果花盛開的季節。

  撿起落在父親手邊的粉白色花朵,尤金從枝頭飛到勒苟拉斯肩上。

  霧尼窩在樹根處,也有幾朵花落在牠圓滾滾的身體旁。

  「他還在睡,對吧?」順順尤金的羽毛,自問自答,勒苟拉斯心知自己問了無用的廢話。

  如果父親已清醒,怎可能會用這般脆弱的姿態面對他?他從小看著父親的背影,堅韌又強大,以為國王瑟蘭督伊會帶領幽暗密林持續永生。勒苟拉斯從未想過自己回來時該面對這種情形。

  他每日清晨都來到此,據說是母親種下的蘋果樹旁,陪在父親身邊一會兒。也許他將要失去永遠會原諒並且等待他的……他以為自身已足夠強大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遠不足以撐起一個國家。

  他不想、也還不夠資格坐上王座。

  坦格里昂與費倫都希望他能喚醒父親,精靈的睡眠遊走於夢境與現實之間,他們說父親能聽見他;勒苟拉斯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勒苟拉斯或許明白父親的痛楚及悼念,母親是在他家庭內揮之不去的傷口。而這一次他傷了父親的心……他並未漏看當時父親的表情,他犯了錯、他加重了父親的痛楚。

  他知道父親愛他,但他不知道父親還會不會給他道歉的機會。

  「我必須……去開政務會議了。」他推推尤金,「幫我陪著他?」

  尤金拍著翅膀回到枝頭停棲,霧尼叫了一聲。

  待了一些時間,勒苟拉斯重重嘆口氣後轉往大殿。

  又一朵花,從無限靜謐中落下。

  那一抹粉,落在白金色的髮梢。

  霧尼振翅,停棲到另一邊枝頭。

  牠們紛紛下望,看牠們的小王子自森林深處走來,帶著溫柔的陽光。

  黑髮綠眼的北歐神踩在草地上,發出些許聲響。他凝視那棵蘋果樹,來自阿斯嘉,他的故土。枝葉垂落,彷彿試圖環抱樹下的睡美人。

  「你不在房裡。」他在精靈國王身邊坐下,拈起精靈髮邊那朵花,在指尖旋了幾旋,毫不戀棧扔開,傾身順順微涼的金髮。

  「親愛的?」瑟蘭督伊很敏銳,從不會任洛基這樣孤零零呼喚。他總是會給予回應,盡他所能。

  現在,洛基的呼喚落空,只有微微風聲回應予他。

  要撫向伴侶眉眼的手即使握拳也止不住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指腹輕輕貼上精靈鬢邊、滑過頸間,感受肌膚之下依然平穩有力的脈搏。

  呼出一口長氣,洛基沒有拿開手。他的肌膚渴望碰觸,觸而不得過去他經歷太多,他渴望擁抱、撫觸,即使是精靈的髮梢他也樂於虔誠親吻。

  洛基執起他的手,重量柔軟底承在掌中,「你一定很累。」

  漫長沉默接在嘆息後。他像候鳥越過大海,終於飛回春天的巢窩;回到濃鬱的林間,只見到花朵落下,用花瓣包圍他的月光。

  他輕聲說:「我想過很多重逢的場景……許多精彩而戲劇性的重逢,例如戰場上千鈞一髮之際作為援軍出現……從我復活後,一直在想。」

  他希望自己此時此刻依然能發揮一點過去銀舌頭的舌燦蓮花,用話語喚醒瑟蘭督伊。芬威曾懇求沉睡的彌瑞爾醒來,最終她的靈魂還是脫離了身體,前往曼督斯的殿堂。

  彌瑞爾太累了,他的瑟蘭督伊也是。

  「可是那太需要設計,我等不了。我只來得及痛毆索爾,然後來找你。你不會怪我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吧?」他慢慢說,喉頭乾澀。

  空白佔據腦海,接續著沉默。

  他沒有問烏鴉們瑟蘭督伊已沉睡多久,這問題毫無意義。

  他們的思念成雙。過去千百年他有多少痛楚、瑟蘭督伊便有多少絕望。

  十指交扣糾纏,洛基在瑟蘭督伊身旁躺下,用鼻尖輕輕去蹭他頰邊,就和每回他們依偎在一起同樣。

  「我理解你,你不會就這麼離開。」洛基說,「你太寵綠葉了,不會讓他承受重擔一瞬壓上肩頭的惶恐。在還行有餘力之時,你也不會放任子民獨自對抗黑暗……」

  將精靈抱入懷裡,金髮披散在手臂上,躺在懷裡的瑟蘭督伊安靜又溫順。

  「你只是需要休息一會兒,等我太累了,我明白。」拉起精靈左手擱在掌中,他知道瑟蘭督伊能聽見。

  他只是不知道瑟蘭督伊何時願意回應。

  正午時分森林聽似自然在交談。風聲、葉聲,獸足踩過草地之聲;蜜蜂飛舞、鳴鳥跳躍枝頭,流動的陰影下哭泣滑落的水。

  「你得再補給我一枚婚戒。」輕輕撫摸瑟蘭督伊左手無名指上的蛇戒,光華燦爛,絲毫不因時間褪色,「整個世界樹都化為虛無,我也是,索爾復活我時也沒有把戒指,我不是故意弄丟的。」

  低聲說:「我該解釋一下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因為我死了,都是索爾的錯。他打斷世界樹,終止諸神黃昏的循環,某種意義上成功了不過諸神也死光了,包括我。對,索爾的手法就是這麼粗暴而我就是這麼倒楣。之後我要在邊界設一個索爾禁止進入的立牌,什麼雷神,簡直衰神。」

  洛基打算用瑣碎叨唸吵醒他沉睡的伴侶,「你應該知道這些年來我都在你身邊?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感覺靈魂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無意識的重傷狀態。等我回過神來,綠葉已經變得好大──但身高到底像誰呢?」

  微微調整姿勢,摟在精靈腰間,讓他枕在自己肩頭,嚥下喉頭湧上的酸澀。

  世界的顏色慘白。洛基感到心碎。

  他竭盡全力才保持平靜。只過了這麼一小段時間,洛基已想崩潰嘶吼、或落淚哭泣控訴命運。但瑟蘭督伊就這麼絕望地活過千年,他是在為他的精靈心碎。

  「我會等的。」他吻他,吻在額角、微涼面頰與柔軟的唇邊,「無論多久。」

  等待漫長,他或許會在等待中發狂。

  可和瑟蘭督伊經歷的時光相比,又短暫得如同彈指,洛基不會為此抱怨。

  抱緊懷裡的精靈更用力收攏手臂,洛基恨恨地咬牙,怒於自己回來得太遲。

  ──他忽略了懷裡微微推拒的力道。

  那並非一個戲劇性的過程。沒有淒切哀婉的呼喚,也沒有絕望哭泣後的轉折。瑟蘭督伊就像是被抱疼了,半夢半醒間想推開緊纏在身上的東西。

  懷裡的掙動明顯,洛基低頭,就看見瑟蘭督伊皺著眉,自睡眠中很不愉快地清醒。

  那可真是起床氣很重的表情,即使如此在洛基眼中依然豔麗無比。

  「親愛的,我的月光。」若要以字句形容,此時此刻,唯有愉悅狂喜。

  在瑟蘭督伊完全清醒過來之前洛基已吻上了他,但來自愛人的吻從不需要分辨。再沒有誰像洛基一樣對他如此渴望,佔有他的嘴唇,像品嚐濃蜜與醇酒。

  攀上洛基肩頭,指尖順過短短的髮尾,最終停在眼角。

  然後他的手被洛基抓住,細碎的吻烙在掌心。

  「你的模樣像是我們初次相遇。」他說,微笑美麗又純粹。

  「死而復生總是會有一點變化,我希望你喜歡。」洛基親吻他的指尖,一下又一下。

  「你任何模樣都擁有我的心。」語調緩慢低柔,終於甩開綿長的憂傷。

  此時此刻洛基只記得用雙臂將瑟蘭督伊包圍。他知道瑟蘭督伊不會捨得讓他經受等待之苦,那感覺如同讓絕望寒冷整個世界。

  這就是他的伴侶、他的日與夜;為了他等待、也為了他自沉眠中甦醒。

  「我回來了。」洛基說。

  他們沒有誰犯錯,卻都付出了太多愛與痛。於是,他們不需要解釋、不需要道歉,只需要感受對方的存在。

  用交握的雙手、用一個擁抱……

  或一個輕柔的親吻。

  瑟蘭督伊笑著,輕輕以唇貼上洛基的。

  一個吻,美好、幸福,並且永恆。

  當他們分開時,他說。

  「歡迎回家。」